第三天的午夜, 第二批被挑選的犯人也進了地下實驗室,其中沒有玩家,囚犯心中的懼意已經壓過了能夠在集中營品嘗到正常食物的欣喜,誰也不知道碗裡放了什麽, 吃下去又會產生什麽結果。
顧西鑽研魔法未果,沒把控住比例的獨角獸毛和龍角粉末差點把整棟屋子炸飛, 引來軍隊和BOSS的注意,於是他轉而投身巫術懷抱,沐浴焚香,開始在棚屋裡跳起大神。
其他人:“………………”
聞折柳自覺十分愧疚,將這個最難的難題留給顧西一個人解決,他聽著藍牙耳機那頭嗡嗡不清的吟唱聲,試探性地咳嗽了一聲,小心翼翼道:“那個……顧西?”
“……萬事萬物, 恆在之混沌, 恆在之終結, 莎布尼古拉斯, 孕育始與終的黑山羊, 她的幼崽……怎了?”
聞折柳:“……”
聞折柳有些崩潰, 敢情你這跳大神跳的還是個克系的神啊!這能隨便亂跳嗎喂!
“那什麽,要是太勉強的話, 我們就先放一放……”
“不行。”
那邊的嗡鳴聲停了, 顧西斬釘截鐵地說:“絕對不行。”
聞折柳再次試圖勸說:“但謝源源也講了, 你的原材料不夠。這一點算是我的疏忽, 沒想到你……”
“算了,”一直不吭聲的池青流突然道,“你讓他搞吧,他的脾氣就是這樣,強得很,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瓜么兒,”池青流喚道,“我不在旁邊,你悠著點搞,莫把身體搞垮了,曉得不?”
溫情脈脈的一句沒有換來顧西的任何回應,顧西:“……於是米·戈垂了它的翅,飛翔著說:凡是信徒者,都當喝莎布尼古拉斯的奶!”
“滴”,顧西的通訊頻道關閉了。
所有人:“………………”
聞折柳真的有被這一下震撼到,過了很久很久,池青流才幽幽地說:“……奶,奶你個錘子……”
然而,跳大神的效力也沒有持續多久,清晨,賀欽上線時,聽說了顧西的事跡,他拍開全員頻道,淡淡地說:“外神的巫術儀式就不用想了,廢的,不起作用。”
頻道內沉默了一陣子,顧西才氣喘籲籲地湊過來:“什麽?為什麽?!”
“恐怖谷有且僅有的神明,半神吧,就是現在地下實驗室裡關著的那個。”賀欽不以為意地道,“壟斷之下,其他神系統統式微。當時為了體現聖修女對這裡的絕對控制權,商城裡北歐希臘神系之類的道具,都是得到她的允許,才能被放進去的。你這個……”
話不說完,但是聽眾已經可以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了。
顧西:“……我靠。”
“再換一個思路吧,”賀欽道,“實在不行,我們隊的人借你。”
杜子君從清湯寡水的土豆碗裡抬起頭來,不爽地道:“喂。”
顧西歎了口氣,開始沮喪地收拾滿地狼籍:“那就先抽一管血再說吧。人魚的召喚者,血應該也和人魚血有對應效果才是……”
杜子君:“喂!”
等到中午,聞折柳意外受到了指揮官的召見。
這個令人喜怒不形於色的納粹軍官坐在辦公桌後,雙生子不在他身邊,他和瑪塞爾兩個人已經兩天沒有下到過地下實驗室去了。他凝視著聞折柳,綠色的眼瞳猶如暗色的玻璃珠子,問道:“中士,在實驗室過得如何?”
聞折柳刻意躊躇了一下,才回答:“我還可以,博士的研究進度又卡到了瓶頸,看起來不太好。”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范疇。”菲利克斯說,“我想問的是,有關你的身體……狀況如何了?”
聞折柳下意識抓了一下後耳根——這是杜子君教給他的小訣竅,被人魚血感染的第一步,就是耳後會生長出鰓狀的傷口。如果他想裝得像一點,最好這麽做。
指揮官的眼神跟著他的手,聞折柳低下頭,說:“我的身體……正在發生一點變化,對嗎,長官。”
菲利克斯歎了口氣,雖然那口吻裡聽不出什麽遺憾的意味:“既然說了不喜歡甜食,那就要你的主張貫徹到底。你不該碰地下的糖果,中士,這會給你帶來非常大,非常大的變化的。”
我是碰了,聞折柳在心中聳聳肩膀,但是吃它的人可不是我啊。
當然,這話在明面上不能說,聞折柳只是笑了一下,倒戈陣營的標識在陽光下閃爍著虛擬的流光:“無論如何,我對帝國的忠誠不會產生任何變化。”
指揮官是個很難被猜出情緒的人,同時也是個十分多疑的人,倒戈身份的重要作用之一,就是在最大程度上地取得他的信任。
“我能感覺到,暗中似乎有很多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他站起來,走到露台上,遙望著集中營內燃起的嫋嫋煙霧,營房處傳來的隱約吆喝聲,乾活聲,巡邏士兵的哨聲,“你能注意到嗎,中士?這批犯人的死亡率出乎意料的低,差點讓我產生了某種錯覺,他們不是來為帝國獻出他們卑賤的生命的,而是來度假的。”
聞折柳的心口輕顫,他應和道:“您這樣一說,我好像也覺得確實如此。”
“有人在保護他們。”指揮官說,“有人……就混跡在犯人中間保護他們。”
被察覺必然的結果,聞折柳早已做好準備。他們畢竟是在人家辛苦經營了數十年的地盤上活動,再怎麽隱蔽低調,也會留下蛛絲馬跡——更何況,除了謝源源,他們都不是慣於隱蔽低調的人。
“或許,您還記得我曾經安插下去的眼線嗎?”聞折柳以屈求伸,“按照他的說法,犯人當中的確有點不對勁,所以您是打算……”
“不對勁,哪裡不對勁?”
聞折柳笑了笑:“他也說不出個具體,愚笨的猶太人而已,我能預料到這個結果。”
指揮官沉默了,聞折柳趁熱打鐵:“實驗失敗,怪物的數量還會成批增長。按照我的建議,長官,我們現在的重點應該放在三天后的關鍵轉變上。假如實驗失敗,不管入侵者想搞出什麽名堂,到時候都統一用這批犯人填迷宮。要知道,再高深的計謀,也抵不過絕對的力量。”
指揮官轉過身體,聽不出情緒地道:“那麽,你的死亡,也會成為必然的定局。”
軍帽帽簷的陰影擋住了聞折柳的眼睛,他的唇角保持著不變的弧度,眼神卻清澈銳利,平靜如雪山的光輝。
“榮耀大於我的性命。”他堅定地說,“實驗失敗,同時意味著我套出的情報也是假的,屆時,我願意和我曾經的朋友一同承擔假情報的風險和懲罰。”
指揮官看著他,許久之後,他走過來,手掌在聞折柳肩頭的軍銜處重重拍了拍。
“帝國會記住你。”
聞折柳面無表情地想,當然了,你的帝國會永遠記住我們對它造成的破壞的——倘若這是真實的歷史的話。
“加強實驗室的警戒,尤其是實驗體一號的警戒,”菲利克斯放下手臂,“全天二十四小時,都要有一隊不小於十人的士兵時刻待命,一旦有異動,所有在位科研人員都要被立刻疏散,所有巡邏的士兵都要立刻到場支援,明白嗎?”
“是,長官。”聞折柳回答,“我明白。”
出了門,在四下無人的走廊拐角,他低聲道:“BOSS起疑心了,他對犯人的死亡率提出了質疑,你們接下來的行事最好小心一點。”
剛剛被抽了一管血,杜子君的心情很不好,但他還是問道:“你是怎麽糊弄過去的?”
“等到這個世界結束,希望系統給我頒一尊奧斯卡小金人……”聞折柳心不在焉地回答,同時注意著周邊的動靜,“倒戈身份幫了我很大的忙,不然可不能我說什麽他信什麽……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信任。你們那邊進行的怎麽樣了?”
謝源源道:“都快把我跑瘦了……這次的任務真是遭罪啊。”
“這邊的NPC還沒有察覺出異樣,”秦櫻難得插了次嘴,“或許是身份的原因,他們不像BOSS那麽敏銳,酗酒害了他們。”
頓了頓,她接著道:“那兩名看守身份的玩家還是下落不明,我們手上沒有勘破身份偽裝的道具,要找到他們,恐怕有點麻煩。”
“這麽長時間不肯露面,要不然是自己乾,要不然就是真的倒戈了,”池青流說,“真要認出來了,沒什麽好猶豫的,直接動手就行了,不是一路人。”
這時,顧西忽然橫插了一嘴:“杜子君,你的血很有效果。”
杜子君:“……嗯?”
“是真的。”顧西的語氣十分嚴肅,“你的血……溶解了人魚的血,就像一方是致命的毒藥,一方是專門克制它的解藥……等等,我需要再仔細瞅瞅,這可真是奇觀奇聞啊!”
禦召茶在他腳下的影子裡緘默地沉浮,杜子君閉上了嘴,竟意外地沒有回應。
小路的角落,聞折柳站定了,有些憐憫地望著地上的一叢灌木。
這灌叢低矮,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主乾被戰火燎掉了一半的枝葉,樹皮上猶殘余著碳色的焦黑,斑駁地在中間裂著道道象牙一樣的鮮明痕跡。只是冬去春來,一股天地自然的溫柔活氣又被灌注在其中,橫生出了數枝鮮嫩茸茸的綠葉,仿佛可以掐出水來,正在硝煙味的微風中天真招搖。
人魚的想法,雖然不是人類能夠參悟透的,但凡事總有例外。
“……我什麽時候去拿心?”杜子君另起話題,問道。
“第五天傍晚,”聞折柳回答,“謝源源會帶你去禁錮聖修女的湖,你就從那裡……把人魚心取出來吧。只是要注意一點,我們誰也不清楚,直面心臟會給玩家造成什麽樣的傷害,越快放手越好……你是瓏姬的持有者,這點想來不用我多說。”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距離計劃終結的反撲時間,還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