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學期，第一場初雪那天，是呂子然的生日。

　　進鬼校前，趙苟賊兮兮地湊過來，勾著呂子然的脖子，壓低聲音：“據說超——可怕，咱英勇的童哥來都不一定hold得住，班長你一定要穩住，英雄救美只待今日，成敗在此一舉！”

　　呂子然：“……”

　　呂子然不易察覺地白了臉，沉靜地點了下頭。

　　其實前幾天，薛庭有輕描淡寫地提前給他劇透了一兩句，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

　　所以他這幾天都在看恐怖片壯膽。

　　不然突然來鬼屋，他可能會嚇得拔腿就跑。

　　上次在那個密室裡，敏紅一出現，他就嚇得瑟瑟發抖。

　　不過林談雅似乎更害怕，應該沒注意到。

　　呂子然推了推眼鏡，心裡默念著壯膽的話，鼓起勇氣，朝林談雅道：“小雅，害怕的話就離我近一點。”

　　林談雅從小在外人面前端莊優雅，其實背地裡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小秘密——比如熱愛恐怖故事，半夜經常一個人淡定無聊地看鬼片，會跆拳道學過擒拿，喜歡嗑同班那對互動很甜的男生的CP。

　　這都不妨礙她在暗戀的男孩子麵前裝弱不禁風。

　　她與呂子然對視一眼，甜甜地笑了笑，內心充滿期待。

　　薛庭和童淮中途離開了，換了齊明勇和田鑫進來，跟著陳源趙苟，六人一起進了場。

　　鬼校的佈景與學校幾乎一模一樣，進了校門，過了條迎客道，前方就是鬧鬼的教學樓。

　　有些教室開著門，陰慘慘的白熾燈接觸不良，忽閃忽閃的，恍惚似有人影飄過。

　　趙苟已經有點慫了，默默縮到陳源身邊：“源兒啊，記得告訴童哥我是英勇就義的……”

　陳源一巴掌搧開他，翻了個白眼：“看看人家學委，狗子，你還沒個姑娘堅強。”

　　咦？

　　林談雅迅速將好奇的視線收回來，假裝害怕地往呂子然身邊挪了挪。

　　呂子然深吸一口氣：假的，佈景，不慫。

　　幾人謹慎地圍在一起，跟著其他玩家一起走進了教學樓。

　　進來了，周圍反而沒那麼鬼氣森森，和普通學校佈景幾乎一模一樣。

　　其他玩家談笑著往樓上走，分散開來，六人面面相覷，半晌，趙苟緩緩靠了聲：“這要是老章突然跳出來，就真是鬼故事了。”

　　眾人發出一陣愉快的笑聲。

　　因為周圍熟悉的環境，大夥兒不知不覺放鬆下來，也往樓上走去，準備去看看故事背景裡提到的二年級三班。

　　上樓拐了個角，前方是教務室。

　　呂子然性子溫和穩重，不太會說打趣的話，偷偷瞟了眼身邊林談雅的側臉，想了想，學著趙苟小小聲開了個玩笑：“要是章主任真從這裡面出來就… …”

　　話音未落，教務室的門陡然嘎吱一聲自動打開。

　　一個面色青黑、沒有瞳仁的中年人倒吊著出現，倏地朝幾人露出個古怪的笑，喉嚨間發出咯吱咯吱不甚清晰的話：“違規……檢討……”

　　眾人：“……”

　　趙苟頭皮一麻，還沒來得及反應，眼前陡然一花。

　　呂子然嚇得差點跳起來，“啊”地大叫一聲，一把拉住林談雅拔腿就跑，轉瞬消失在走廊盡頭。

　　陳源目瞪口呆：“我操……”

　　班長不是不善運動嗎？！

　　其他幾人也齊齊一愣。

　　主任鬼緩緩看了過來，眾人毛骨悚然，趕緊撈起陳源就狂奔逃向另一個方向。

　　呂子然心臟狂跳著，後腦全是冷汗，不知道自己牽著林談雅跑了多久，最後隨便逃進個教室，砰地關上教室門，呼哧呼哧喘喘氣。

　　等心跳慢慢平緩下來，他陡然發現件事。

　　他居然還抓著林談雅的手！

　　少年的耳根瞬間滾燙，觸電似的放開手，結結巴巴、語無倫次：“那個，鬼，我怕你怕，所以……”

　　林談雅攏了攏細長的手指，彷彿還能感覺到他手心裡的熱意與微微的汗，還有抓過來時的力度。

　　她的耳垂也有些熱，悄悄把頭髮弄得散開，遮住耳朵，抿唇笑了笑：“嗯，我知道。嚇我一跳，幸好你拉著我跑了。”

　　見她不怪自己，呂子然鬆了口氣。

　　他跟林談雅其實小學就認識了。

　　從小到大，林談雅都像個漂亮的小公主，總是很受人歡迎。

　　小學三年級第一次看到她，呂子然就很想和她當朋友，又有些怯懦自卑，不敢上前，總是遠遠看著。

　　兩人回家的方向是一樣的。

　　有次兩人又在路上碰到，林談雅忽然給他打了個招呼，笑得溫溫柔柔：“你是隔壁班的呂子然吧，上次的年級第一是你，我是第二。我記得你。”

　　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

　　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呂子然總是默默的，跟在她身邊，送她到小區門口，再自己回家。

　　有很多人向林談雅表過白。

　　他覺得自己在眾多追求者中，不是最出眾的那個，所以將喜歡埋藏在心底。

　　兩人在空蕩蕩的教室裡待了幾分鐘，呂子然又不好意思了。他總是老成持重，面對林談雅時卻會手足無措：“跟趙苟他們走丟了……我們去找他們吧。”

　　正說著，講台那邊忽然傳來“咚”的一聲響。

　　兩人下意識看過去。

　　直至此時，他們才發現，講台底下躺著顆腦袋，是個很年輕的女生，脖頸處斷得併不平整，還在流血，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他們，眨了眨眼。

　　呂子然：“……”

　　魂沒了。

　　林談雅：“……”

　　好刺激！

　　呂子然的大腦瞬間空白，“嗷”地一嗓子，一把拉起林談雅，奪門而出！

　　這回他不敢隨便進教室了，下意識衝進自己常去的教室辦公室。

　　十分鐘後，呂子然再次被裡面幾個青面獠牙的老師嚇得蹦出來，拉著林談雅躲進了廁所隔間。

　　女鬼教師踩著高高的高跟鞋，嗒嗒嗒清脆的聲音一點點逼近隔間，慢慢地一扇門一扇門打開查看，發出奇怪的笑聲。

　　彷彿置身恐怖片。

　　呂子然擋在林談雅面前，身子發著抖：“小，小雅，等下她一進來，我攔著她，你快跑，去找陳源他們……”

　　看他嚇成這樣，林談雅實在於心不忍：“子然別怕，都是假的。”

　　嗒嗒嗒的高跟鞋聲停在了隔間前。

　　過了半晌，也沒有敲門抑或推門的動靜。

　　走了嗎？

　　呂子然屏住呼吸，猶豫了下，如果就他一個人，他可能會縮在這裡，直到時間結束、遊戲通關，可是林談雅也在。

　　廁所隔間這麼小，總不能讓林談雅和他一個大男生在這兒擠著。

　　他猶豫了下，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從隔間底下往外望去。

　　然後對上了兩隻黑漆漆的眼睛。

　　廁所裡燈閃個不停，女鬼教師朝隔間裡伸來手。

　　呂子然：“……啊啊啊啊啊！”

　　他猛地一抬頭，腦袋磕到了門上，嘭的一聲，抱著頭蹲在地上，痛得嘶氣顫聲：“小雅，她，她在門口……”

林談雅連忙摸摸他的頭，怒從心頭起，一把推開隔間門，總是溫溫柔柔的臉色一變，橫眉怒目，指著女鬼就罵：“看看看什麼看！裝神弄鬼的嚇誰啊？沒見他很害怕嗎還嚇嚇你大爺。出去！這塊地老娘承包了，讓其他NPC別過來！”

　　女鬼教師：“……”

　　嗒嗒嗒的聲音遠去了，呂子然也崩潰了。

　　林談雅趕緊蹲下來安慰他：“別怕別怕啊，都是假的，NPC已經走了，不會再有人來嚇你了。”

　　呂子然跟只鴕鳥似的，腦袋繼續埋在膝彎裡，恐懼緩緩退去，隨之而上的就是羞恥與欲哭無淚。

　　到頭來，他沒能英雄救美，反而嚇得魂不附體，還得靠林談雅來把鬼嚇走。

　　林談雅看他不願意把頭抬起來，也不逼他，溫聲安慰著他。

　　順便時不時掃一眼廁所外面，防止再來NPC嚇人，活像個女騎士。

　　蹲了十分鐘，趙苟幾人找過來了：“通關了，總算找到你們……哎喲臥槽，班長這是怎麼了？”

　　林談雅輕輕瞪他一眼。

　　田鑫這個棒槌也要開口，立刻被齊明勇摀住嘴。

　　呂子然硬著頭皮站起來，沒敢看林談雅：“……我們出去吧。”

　　他恍恍惚惚的，很不好意思，浪費了大家的心意，還在暗戀的女孩子麵前那麼丟臉。

　　吃完飯，大夥兒先打車回了家。呂子然很不好意思，還是用力握了握手，小聲問：“小雅，我送你回家？”

　　這麼晚了，讓一個女孩子獨自回家不安全。

　　他的面子，還遠遠沒有女孩子的安全重要。

　　林談雅看他耳根還紅著，想笑又無奈：“嗯。”

　　呂子然心裡沉甸甸的，覺得自己最後的機會也沒了。

　　這邊離家不是很遠，到了小區附近，兩人下了車。他一如往常，送她到小區入口，就想趕緊回家。

　　林談雅忽然拉住他，聲音很溫柔：“子然，生日快樂。”

　　呂子然局促地推了推眼鏡：“嗯。”

　　時間不早，附近很安靜。

　　夜風一陣陣的，今晚似乎特別冷。

　　林談雅繼續說：“謝謝你今晚保護我。”

　　“……”呂子然感覺臉要燒起來了，“我沒有保護你，對不起，我，我很怕這些……”

　　“你那麼害怕，還堅持保護我，那就更要謝謝你呀。”林談雅歪了歪頭，背著手，少女的身形清瘦，長發在夜風裡輕輕飛飄著，像一朵春日綻放的櫻花，“你還有話想對我說嗎？”

　　呂子然剛要開口，林談雅豎指在唇畔，輕輕噓了聲。

　　“想好了再說，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很認真地回答你。”

　　眼睫上陡然一涼。

　　呂子然茫然地抬頭望了眼，是雪。

　　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而降，在夜色下悄然無息。

　　這是臨嵐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呂子然忽然就安靜下來了，與之相反的，心臟卻跳得很急，嘴唇動了動，輕聲道：“我喜歡你，小雅。晚安。”

　　林談雅的眼眶似乎有點紅，沉默了會兒，開口時聲音顫顫的：“我還以為你不准備說了。”

　　呂子然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聽到這句，愣了愣。

　　“我拒絕了那麼多人，你以為是為什麼呀。”林談雅用著埋怨的語氣，嘴角卻是上挑著的，“我可是很矜持的女孩子哎，你一直不說，我都想等我生日時讓你就範了。”

　　她彎了彎眼眸：“子然，晚安。”

　　直到回家躺下了，呂子然都還飄飄忽忽的，覺得這是一場溫柔得不可思議的夢。

　　原來他喜歡的女孩子也喜歡著他。

　　他知道林談雅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

　　但他不會說出來，會替她一直珍藏。

　　就像珍藏年少時的喜歡，與長大後越來越濃厚的喜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