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淮默默舔著冰淇淋,眼睜睜看著通往自己正兒八經的家的路口一閃而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心情複雜。
最後還是乖乖地被送回了老屋。
晚自習是九點四十下課,再坐自行車過來,已經十點四十幾分。
望臻區治安不是很好,這時靜悄悄的,來往壓根看不見出租車的影子,街上空蕩蕩,偶爾傳來幾聲貓叫狗吠。
自行車在老屋樓下停住,童淮跳下去,認真地想了下:“替我謝謝老爺子。”
薛庭睜開睡不醒似的眼,以為自己聽錯了,緩緩問:“謝誰?”
“薛爺爺啊,”童淮理所當然,“不是爺爺讓你送我的嗎。”
薛庭冷冷一笑,修長的手指一抬,在他額上重重彈了下,腳一蹬,自行車立刻超出了反擊范圍。
童淮追趕不及,捂著額角,憤怒大喊:“當心見鬼吧你!”
遠遠的,昏蒙蒙的路燈下,薛庭掌著自行車把,背對著他,另一隻手隨意揮了揮。
附近這一片的民居牆薄,跟紙糊的似的,隔音接近於無,童淮一嗓子下去,震醒了幾戶人,刷刷刷幾個窗戶被推開,冒出幾顆怒氣滿臉的腦袋:“誰他媽瞎喊!”
“神經病啊大半夜的還不睡!”
童淮脖子一縮,趕緊溜上樓。
再一看時間,這個點了,要回家只能打電話吵醒司機。
算了,何必擾人清夢。
童淮歎了口氣,進屋開燈,把書包扔沙發上,癱了會兒,爬起來去洗澡。
留在這邊的東西都沒搬走,倒也沒什麽不方便的。
就是憋屈。
偏偏還是自找的。
於是更憋屈了。
洗完澡,童淮穿著短袖大褲衩去澆花,瞅著有點蔫的重瓣月季,伸手碰了碰柔嫩的花瓣。
據童敬遠說,這是他媽媽最喜歡的花,他們家花園裡有很多,這一盆是童敬遠帶出來的,想在媽媽以前住過的地方也放一盆。
對了,都怪童敬遠。
要不是怕他打電話來,返回去拿手機,也不會被送回這裡。
童淮摸出手機,戳開置頂的微信,惡狠狠地發了個幾個小黃雞拿菜刀的表情包。
-老爹:???
隔天一早,由於沒了陳阿姨的起床呼喚,以及距離估算錯誤,童淮遲到了十分鍾。
早讀是英語,陳梧已經回來了,見童淮敲敲門,喊了聲報告就要進教室,皺了皺眉:“誰允許你進來了?新學期剛開始就遲到,在外面站著!”
童淮眯了眯眼,無所謂地哦了聲,關門退回去,見老章來了,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
章主任一臉“孺子不可教”,教訓了他兩句才離開。
早讀時間不長,一般下了後,休息五分鍾就開始第一節 課。不巧今早的第一節課也是英語,陳梧一向不下早讀,直接接著上課,童淮還得繼續在外面站著。
童淮聽著教室裡傳出的英語課文朗讀聲,無聊地靠在牆上,拿出手機玩。
正直的太陽群裡跳著消息,是趙苟的吐槽:才遲到幾分鍾,陳梧瘋了嗎?
-田鑫:陳梧是故意針對童哥吧
-趙苟:我之前還以為分班了會換個英語老師
-陳源:沒辦法,他人是差了點,但本事是有的,留學回來的,英語比其他老師都要好點,而且還是校長親戚
-趙苟:我靠,真的假的,你哪兒打探的?
-陳源:去辦公室送作業時聽到的
-呂子然:嗯,是真的
-趙苟:班長都說話了,那肯定是真的了
跟趙苟和童淮不一樣,陳源平時抽科打諢,但成績在班裡前三,呂子然低調少話,成績也名列前茅,和辦公室裡的老師關系不錯,偶爾能聽到點老師間的小八卦。
童淮興致缺缺地瞟了兩眼,對陳梧沒多余興趣,懶得再回。
他困勁兒還沒消下去,眯著眼,迷迷糊糊靠著牆,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似乎暗了下去,耳邊傳來輕微的呼吸聲,微涼,離得很近。
他睜開眼,看到薛庭一手插在褲兜裡,站在他面前,彎腰低頭瞅著他,另一隻手正伸向他的腦袋。
謔,搞偷襲!
童淮一巴掌精準地拍開他,伸了個懶腰:“你怎麽出來了,下課了?”
“上廁所,”薛庭站直了,“站著都能睡著。”
他出去又回來,眼睜睜看著童淮貼著牆一動不動,對他這睡功略感欽佩。
頓了頓,他指了指童淮頭頂一縷翹起來的頭髮:“翹了。”
童淮煩躁地甩甩頭:“今早起來就這樣,看著太傻了。”
薛庭盯了他幾秒,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摩挲了下。
他莫名很在意那縷翹起來的呆毛。
童淮按了幾下,按不下去,隻好放棄:“你怎麽還不回去?”
薛庭看了眼時間,出乎意料地沒進教室,折身靠到牆上:“還有三分鍾,陪你站會兒。”
童淮稍稍一怔,心裡微動,從鼻子裡輕哼出一聲,滿臉不在意,卻悄悄高興起來。
三分鍾轉瞬即逝,陳梧又拖了五分鍾堂才下課,薛庭跟童淮一前一後進了教室。
陳梧一走,之前還顧忌著他的新同學們嘩地全轉頭看來,跟向日葵找太陽似的,猛一回頭。
上學期童淮疑似作弊,在辦公室當眾罵陳梧,在年級裡沸沸揚揚傳了好幾天,大家可都還記著。
童淮坐回座位,也想起這茬,瀟灑地揮揮手:“雖然我挺帥,你們也不能老看我啊。”
薛庭冷眼看他舞,直到發現看過來的視線越來越多,並且有向他身上轉移的趨勢,當機立斷拿起個大文件夾,豎著擋住童淮。
童淮不樂意了:“你幹嘛?”
“殃及池魚了,”薛庭垂著眼,一手拿著文件夾,一手拿著筆,簌簌寫著題,一心兩用,也沒影響速度,“你先消失會兒。”
童淮在桌下踹了他一腳。
課間只有十分鍾,拖堂了五分鍾,一眨眼又上課了。
上課鈴一打響,熟知陳梧脾氣的老三班學生,以及花了一節課明白老師脾氣的新學生趕緊歸位。
陳梧一進門,習慣性看向角落,見薛庭和童淮居然坐在一塊兒,眉毛皺起,心裡籠上點陰影。
這誰安排的座位,把年級第一和一個不學無術、品行惡劣、不懂尊師重道的壞學生安排到一起?
萬一薛庭被童淮帶壞成績下滑呢?萬一薛庭被欺負呢?
再不滿也不能當堂說,陳梧壓下煩躁,沒看童淮,直接開始講課。
“看到他瞅我那倆白眼沒?忒大。”童淮覺得好笑,都一個暑假過去了,他氣早消了,沒想到陳梧還是耿耿於懷。
他邊說邊戳薛庭的手臂,被薛庭嫌棄地用筆挑開手指,撇撇嘴。
這人跟有潔癖似的,討厭別人碰到他,隔著層衣服都不行。
語文課上,童淮還給點面子撐著,英語課就直接趴下了,見薛庭不理自己,他圈了圈地盤,閉眼開睡。
薛庭其實也沒聽課,不知道是不是受童淮的影響,他忽然不太想聽陳梧講課了,反正他也基本不需要。
有點瘋。
薛庭心裡喃喃了聲,用筆尖碰了碰童淮頭頂翹起的呆毛,抽出張數學卷,隨手扯開窗簾擋陽光,低頭寫起題。
陳梧講了會兒課,目光往教室角落一飄。
涇渭分明,薛庭在認真記筆記,童淮在呼呼大睡。
他一邊對薛庭很滿意,另一面又很惱火,一折粉筆,精準地砸過去。
薛庭眼風一掠,不知有意無意,正好拿起文件夾。
啪一下,粉筆砸在上面,濺起白色的粉塵。
陳梧一動作,班裡就靜下來了,齊刷刷看向角落。
粉筆砸文件夾上的聲音格外清脆,近在咫尺的童淮被驚醒,眼皮動了動,迷茫地抬起頭。
陳梧站在講台上,沉著臉:“既然都不用聽課了,就起來回答這個問題。”
童淮一頭霧水。
他升高中後,第一場考試就沒考好,被陳梧拽去辦公室,當著幾個班的學生和所有老師的面臭罵了一頓,當場梁子就結下了,自此後也不想再好好考,次次考完被提去教訓,和陳梧不對頭已久,在英語課上常年睡覺。
陳梧也就當他不存在,和平共處,相安無事。
今天這是中邪了?
童淮壓根不知道題目是什麽,慢吞吞地站起來,凜然無畏:“不知道。”
陳梧一臉“果然如此”,然後看向薛庭,信心滿滿:“薛庭,你來告訴他。”
薛庭沒料到禍水不止會東引,還會迎頭潑過來,看了看桌上攤開的數學卷,陷入迷之沉默:“……”
陳梧愣了下,心裡驚雷一劈,大步走下講台。
完了,果然被帶壞了。
三中理科班聯考擠進前十的希望搖搖欲墜了。
童淮醒盹了,瞟見薛庭桌上的慘狀,眼皮跳了跳,毫不遲疑地抽走他寫了大半的數學卷往地上一撇,兩指一按,面前的英語課本不偏不倚地滑到他桌上。
動作一氣呵成,隱蔽又流暢,轉瞬完成。
薛庭微微挑眉,嘴唇動了動,陳梧已經氣勢洶洶地走到近前,看童淮桌上空蕩蕩的,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上學不帶書,就跟上戰場的士兵不帶盾牌,你看看你這像什麽樣子?還上什麽學!”
童淮腳尖點點地,無動於衷:“哦。”
他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落進陳梧眼裡就像粒沙子,怎麽都礙眼。
陳梧上下嘴皮子一碰,三班人熟悉的尖酸刻薄語調就要噴薄而出。
電光火石之間,薛庭覷見前排陳源舉起書,點劃著個地方,在桌下輕輕踢了踢童淮鞋沿。
童淮見他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弧,搶答:“答案是C。”
陳梧:“……”
陳梧心裡更惱火,瞪了眼前排一臉無辜的陳源,轉回頭:“行啊,既然問問題有人援助,那你就讀讀這段課文吧。”
他打心眼裡瞧不上童淮,猜他能讀幾個簡單的單詞就不錯了。
聞言,童淮忽然露出個微妙的表情:“真的要讀嗎?”
陳梧覺得他是慫了,決心想要讓這個囂張的差生丟丟臉:“讀。”
“哦,好,”童淮低下頭,把書扒拉過來,瞥了眼書上的原文,開口,“One problem is that I don't look any different from other people,So sometimes some children in my primary school would laugh,when I got out of……”
童淮不僅讀出來了。
還是一口流利純正的英式發音。
陳梧:“……”
全班同學:“……”
童淮在全班震撼的瞪視中,淡定地讀完課文,施施然放下書,有理有據地裝了個逼:“不好意思啊,我這個人吧,比較低調。”
薛庭忍了忍,沒忍住,悄悄別過臉,笑意從眼底延伸到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