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的安慰果然是虛假的。
周日晚自習,童淮和薛庭進教室一落座,前排的趙苟就轉過頭來,小小聲嘿嘿嘿:“小童,你昨晚跟薛哥去坐摩天輪了啊?”
童淮:“……”
薛庭的嘴角彎了彎。
童淮默默看他一眼,摸出手機打開學校論壇,果不其然,高高的喜糖樓迎風飄揚在論壇第一頁,散發著鎮站之寶的光輝。
4116L:昏厥了,昨晚聖誕節,在遊樂園遇到了來坐摩天輪的X君和T君。
穿的好像是情侶裝。(捂鼻)
……學委你當時不是背對著我們嗎!
周圍那麽昏暗你到底是怎麽看到我們穿什麽的!
童淮心情激蕩,震撼又敬畏地望了眼林談雅的背影,兩根手指抵開趙苟充滿疑惑的大腦袋:“老源,接著。”
陳源頭也不回,把趙苟摁回來:“多謝不殺之恩。”
童淮戳戳薛庭,給他看帖子。
低頭時脖子上的鏈子往前滑了滑,藏在裡面的戒指被他的胸口捂得暖熱。
薛庭的目光在他的脖子上停留片刻,伸手揉了揉他的後頸:“害怕?”
“沒,”童淮誠實道,“就是有點受驚,咱學委不去幹特工真是可惜了。”
和薛庭在一起後,他對帖子就不像以前那樣心情複雜了。
甚至還會無意識地關注一下。
畢竟很多時候他大大咧咧的,注意不到薛庭不動聲色的退讓與關懷,能看到旁觀者記錄他們的相處,感覺倒是很新奇。
童淮是迅速淡定下來了。
但有其他人受驚了。
喜糖帖在三中論壇紅紅火火了幾個月,作為一個大好直男,俞問從來沒在意過。
直到周日晚自習,那個帖子又被轉到朋友圈。
班裡靜悄悄的,這個冬天太冷,打球約不到人,打遊戲懶得出門,俞問百無聊賴,趴在桌上點進那個帖子,隨意劃拉了下。
就看到下面打了馬賽克的照片。
俞問跟童淮認識了快七年,瞎了才認不出這是誰。
他一個激靈,手機差點摔下去,深吸了口氣,端正姿態正兒八經看起來。
樓蓋得太高,他花費了整整一晚的時間,到周一清晨,頂著倆大大的黑眼圈,總算是看完了。
經過他並不縝密的思考,X君和T君指的就是薛庭和童淮。
其他人不明所以,看個熱鬧,但他倆人都認識,知道的內情多多了。
聖誕節那天,童淮確實給他發了消息,說要跟薛庭出去玩,如果童敬遠打電話問,還讓他幫忙圓謊。
……這帖子裡寫的,還真,挺像,那麽回事兒。
俞問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思考再三,決定先觀察一下,一早上用尿急請假請成老師眼裡的尿頻,有空就扒到三班窗戶外,暗中觀察。
然後就看到薛庭毫不避諱地摸童淮腦袋、下課了童淮懶噠噠地往薛庭身上蹭、困了乾脆直接一倒,枕著薛庭的腿小憩。
俞問:“……”
他退回男廁所,蹲在最後一個隔間裡,抽著煙冥思苦想了半小時,被老章逮去罵了一頓寫檢討,折騰到早上的課結束,直接殺去三班門口堵人。
童淮正要跟薛庭出去吃飯,見俞問來了,摸不著頭腦,又不想要薛庭離開,有些糾結。
薛庭神色松懶,隨意揉了把他柔軟的卷毛,主動開口:“一起吃午飯吧。”
察覺到薛庭的退讓和體貼,童淮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俞問看他還敢當著自己的面薅童淮,一陣心火燒,扯著童淮走在前面,瞪著這小孩兒欲言又止。
你要被賣了啊!
童淮不明所以,壓低聲音:“小魚兒,你是不是便秘了?”
俞問一口氣生生哽住,狠狠一把勾住他脖子,齜牙咧嘴:“我想掐死你。”
薛庭跟在後面,看俞問的反應就猜到個七七八八,內心毫無波瀾,低頭給童淮發了條消息。
童淮兜裡的手機一震,掏出來瞅了眼,眼皮一跳,再瞅瞅俞問,心裡就有了數。
仨人去了最遠的南校門外,吃完飯,俞問用買奶茶當借口,成功帶走了童淮。
三中食堂味道不錯,現在天氣也冷,更多人寧願吃完食堂回教室休息,不願意跑太遠,所以南門外比較冷清。
俞問跟地下黨特務似的,把童淮拉到條安靜的巷子裡,警覺地四下瞅了瞅,確定沒人偷聽,才深吸了口氣,凝重地問:“淮崽,你老實告訴我,你跟薛庭怎麽回事?”
果然是來問這個的。
童淮跟俞問小學五年級就認識,這麽多年幾乎無話不談,彎了這麽久,再不告訴他,似乎不太厚道。
思及此,他也沒多糾結,爽快地回答:“我們在一起了。”
“哦,你們在……”俞問頓了頓,陡然瞪大眼,聲音拔高,“你說啥?!”
童淮被他吼得耳邊嗡嗡響,捂著耳朵委屈地嘀咕:“我們在一起了啊,不是你讓我老實告訴你的嗎……”
“操,”俞問呆了幾秒,火騰地就燎上來了,擼起袖子就想去找薛庭算帳,“我就知道他會把你帶壞!”
童淮趕緊拉住他:“別衝動!”
俞問活像被人扔進了五顏六色的大染缸,千般思緒都不足以道明他此時的複雜心情,複雜之中又浸出了一股悲涼:“淮崽,你才跟他在一起多久,胳膊肘都往外拐了,還怕我揍他了!”
“不是,”童淮死命拽著他,驚恐道,“你別找死,會被揍的,你打不過庭哥!”
俞問:“…………”
看他似乎冷靜點了,童淮趕緊胡言亂語:“我先跟他表白的。”
“屁,老子認識你這麽多年,怎麽不知道你是個彎的?”
“可我就是彎了啊,”童淮眨眨眼,見他眉頭緊蹙,小聲問,“你覺得我們惡心別扭嗎?”
俞問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怎麽可能!”
頓了頓,他忍不住接著說,“我不別扭,其他人……”
“那不就得了,”童淮跟薛庭混久了,氣定神閑的樣子跟他活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是跟薛庭談戀愛,又不是跟別人談,我們都不別扭,其他人別扭什麽。談個戀愛而已,看你們大驚小怪的。”
俞問表情空白:“……”
說得還真挺像是那麽回事,一貫的沒心沒肺小少爺風格。
“你真喜歡他?”他努力忽略心裡的怪異感,“不是錯覺?”
俞問一直像個大哥哥一樣,首先在意的是他的感受,童淮有些感動,忍不住想給這倆人勸和:“不喜歡我幹嘛要跟他在一起。庭哥人很好的,你們多交流交流,就能消除偏見了。”
“得了吧,他在我小魚兒的黑名單上下不來了。”
俞問心裡仍然不爽,不過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畢竟他一直有種莫名的、模模糊糊的預感,現在只是預感成真了。
“你爸那邊怎麽說?還有薛庭那邊呢?”
童淮琢磨了下:“庭哥那邊問題不大,瞞著爺爺就好。老童那兒我準備高考完了再說,你別說漏嘴了。”
俞問很想抽根煙,看了眼這嬌氣的弟弟,又壓下的衝動:“知道了。”
他摸出塊口香糖嚼了嚼,忽然又哎了聲:“淮崽,你給他坦白了嗎?你們家庭條件差距那麽大,他要是自卑……”
“我是挺自卑的,”童淮幽幽道,“平安夜酒會上發生的事,你那天鬧肚子沒來所以不知道,太尷尬了沒跟你說。總之,庭哥比咱倆都有錢,需要考慮家庭差距的是我。”
俞問:“……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你看我像在跟你開玩笑嗎?”
“……”
聖誕節一過,就是元旦節。
每年十二月三十一,三中都會舉辦元旦文藝匯演。
上周三班的文藝委員就在教室裡竄來竄去,活像隻辛勤采蜜的小蜜蜂,挨個問大家想不想報名。
童淮那時滿心都是聖誕節怎麽跟薛庭坦白,沒把這事放心上,回到教室剛坐下,就聽文藝委員站在講台上喊:“還有沒有要報名的?今天截止啊。”
童淮心裡一動。
他拽了拽薛庭的袖子,眼睛亮亮的:“婷婷,我想玩!”
薛庭閑閑地靠著椅背,不鹹不淡地揚了揚眉,不動如山:“玩唄。”
“我想跟你玩。”童淮往他面前湊了湊,目光灼灼。
薛庭合上書,和善地與他對視,覺得有必要教一教童淮,不要隨便說有歧義的話。
“你會什麽?”童淮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劈啪響,興致很高,“我會拉小提琴,咱倆留個畢業前的回憶唄。”
小孩兒仰著臉,漂亮的臉上滿是期待,讓人很難給出拒絕的答案。
薛庭沉默半晌,認輸般歎了口氣,給出回答:“會彈點鋼琴。”
“就一點?”
童淮保持懷疑。
在他心裡,薛庭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簡直無所不能。
“嗯,很久沒練了。”
薛庭看他滿臉狐疑,笑了笑,沒接著說。
他以前確實學過鋼琴,後來某一天,薛頌薄覺得他彈琴的樣子像余卉,就把鋼琴砸了,禁止他再碰。
童淮懷疑薛庭在謙虛,琢磨了下:“那咱倆報名合奏?爺爺那兒沒有鋼琴,我家有琴房,你過來練練?”
薛庭在桌底下牽住他的手,揉捏著一根根細長溫暖的手指,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好。”
和薛庭說定,晚自習一下,童淮興衝衝地拉著薛庭回了家。
倒不是對練習有多積極。
而是一想到能把薛庭帶回自己住的地方,他就有種說不上的興奮感,血液沸騰,指尖都酥酥麻麻的。
童敬遠回家一向很晚,今晚估計又要耽擱,家裡只有陳阿姨在。
除了俞問,童淮還沒帶其他同學回來過,陳阿姨有些好奇,不過沒有多問,見兩個少年上了樓,鑽去廚房給他們溫點暖身的湯。
鋼琴房在二樓盡頭,嵌著隔音磚,隔音效果很好,靠近書房,斜對面就是童淮的臥室。
說是鋼琴房,其實面積要大很多,還存放著其他樂器,許久未被寵幸的小提琴也在裡面。
童淮掀開三角鋼琴的絲絨布罩,示意薛庭別客氣隨便來,溜達過去把小提琴拎起來,躍躍欲試:“咱倆先合奏夢中的婚禮看看?”
薛庭坐到鋼琴凳前,含蓄地提醒:“嗯,期望別太高。”
童淮嗯嗯點頭,壓根沒聽進去,坐下來架起小提琴,充滿盲目的自信與信任:“我相信你!”
下一秒——
嚓嚓嚓——
當當當——
小提琴仿佛年久失修還被人猛地推開合上的舊木門,嘎吱吱叫得淒慘哀絕。
三角鋼琴叮叮當當,活像悲慘卡地縫裡的三輪車,轟隆隆的就是爬不出來。
兩個倒了八輩子血霉的樂器聲音融合到一起,《夢中的婚禮》扭曲得仿佛夢中的葬禮。
簡直車禍現場。
童淮:“……”
薛庭:“……”
童淮眼巴巴地望向薛庭:“……”
薛庭漠然避開視線:“…………”
端著暖身湯湊到鋼琴房外、滿臉期待的陳阿姨:“………………”
空氣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