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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窮》第47章
這一夜童淮睡得出乎意料的沉, 整夜都沒有做夢。

 隔天醒來,纏纏綿綿了許久的燒徹底退了。

 才五點五十,天色依舊黑壓壓的, 周遭靜寂,昨夜又下了半晚的雪, 積壓在松樹上, 偶有沙沙的落雪聲響起。

 童淮睡覺習慣抱著東西, 半夜又滾到薛庭懷裡, 睜開眼看薛庭醒著,迷迷糊糊地朝他笑:“婷婷,我好像不燒了,你摸摸?”

 薛庭早就醒了,低頭碰了碰他的額頭:“退燒了。”

 童淮睡意未消, 毛茸茸的腦袋往他懷裡又鑽了鑽:“不想上學, 陪我再眯五分鍾。”

 “嗯。”

 結果這一眯就眯到了六點十分。

 往日薛庭六點不到就會起床,薛老爺子醒得也早, 納悶孫子怎麽沒下來,還以為是出什麽事了,上樓敲了敲門:“小庭?今兒怎麽還不起?”

 五分鍾後,房間門被推開。

 薛庭穿戴整齊, 神色清醒, 朝薛老爺子輕微點了下頭。

 老爺子眼睛一眯, 越過他往屋裡一看, 瞅到懶噠噠地打著呵欠在穿衣服的童淮, 頓時高興得不行:“小童回來啦!”

 童淮心裡有點虛,穿好校服跳下床,老老實實叫了聲:“爺爺。”

 這要怎整,我跟您孫子成一對了。

 薛老爺子要是知道,估計就不會這麽慈祥地對他笑了,八成會亂棍把他轟出去。

 這倒也沒什麽,反正他臉皮厚。

 但老爺子萬一要打斷薛庭的腿怎麽辦?

 童淮憂心忡忡的,吃早飯都不太專心。

 薛庭倒很淡定,臨走前還在薛老爺子眼皮子底下泰然自若地給童淮系圍巾。

 公交站不遠,三分鍾就到了。

 時間還早,車上稀稀拉拉坐著幾個人,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塞著耳機在玩手機。童淮和薛庭坐在最後一排,靠在薛庭身上打瞌睡。

 他琢磨了會兒,想起件事:“小花呢?”

 小花不是被接回來在薛庭家養著嗎?

 薛庭道:“跑了。”

 野性難馴,小花情願跑出去找個暖和的地方待著,也不願意被人當寵物養著。

 不過也有時不時回來吃幾口糧、叼點冬天開的花回來放院子裡。

 童淮悵然若失地哦了聲。

 沒過幾站,又上來一對穿著校服的少男少女,看校服應該是二中的,滿臉青蔥稚嫩,坐到兩人前面,自以為很小聲地說話。

 “天天過來費不費時間啊,大冬天又冷又滑的,從你家過來要繞好遠。”

 “你在樓上我在樓下,我想多看看你啊。”

 女孩頓時抿住嘴,臉紅了半邊。

 男孩大大咧咧的,嘿嘿笑著把手裡的熱豆漿遞給她:“要是能住一塊兒就好了。”

 “去去去,”女孩瞪他一眼,“早戀不夠你還想同居啊。”

 “可不是嗎……”

 小情侶的對話一字不落地進了耳,童淮低垂的長睫顫了顫,悚然一驚。

 他和薛庭是不是就是同居啊?

 還天天睡在一起。

 簡直集早戀、同居、過尺度於一身。

 讓老章知道,還不把他倆直接掛到校規上風乾?

 童淮忍不住別過頭,瞅向無波無瀾的薛庭。

 兩人一人戴著一隻耳機,耳機裡放著隨機的音樂,薛庭在看單詞本。

 童淮把他左耳裡的耳機扯下來,湊到他耳邊,為難地咕噥:“……薛哥,你覺不覺得咱倆發展得太快了點,這才剛談戀愛呢,就睡一起了。”

 薛庭當然也聽到前排的對話了,略一思索,平靜地在他耳邊回:“不是還沒睡嗎。”

 “……”

 童淮愣了好幾秒。

 反應過來,他整個人都沸騰了,滾燙的紅色從耳邊蔓延到臉頰,悶頭踹了他一腳:“我操,你能別這麽流氓嗎。”

 他也不是什麽都不懂,跟俞問偷偷摸摸看過點東西,雖然確實不知道男孩子和男孩子怎麽搞,不過隱隱約約有點模糊的猜測方向。

 看他跟炸了毛的貓似的,薛庭的喉結動了動,低低發出聲笑,揉了把他的卷毛。

 童淮用怪兮兮的眼神盯了他一陣,覺得人不可貌相,非常難過:“你以前都不這樣的。”

 “嗯?”

 “你知道‘禁欲’這個詞嗎,”童淮苦於語文沒學好,不知道怎麽完美地用語言傳達自己的意思,“反正你以前就是很禁欲的樣子,現在老耍我流氓。”

 薛庭托腮看他吞吞吐吐地說完,悠悠道:“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啊?”

 童淮最怵文言文,滿腦門問號,真情實感地覺得他在欺負學渣,忿忿地摸出手機搜索。

 一分鍾後,童淮默默關了網頁,糾結地道:“你不是好學生嗎?”

 薛庭聲音裡含著點笑意:“還是你男朋友。”

 存天理滅人欲是不行的。

 童淮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決定不滅薛庭了,搶過他手裡的單詞本,凶巴巴的:“不準打擾我學習。”

 薛庭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從鼻腔裡應了一聲。

 從他記事起,就在那個充滿了爭吵和漠視仇恨的家裡,一刻也不敢放松。

 只有在童淮身邊,他才能感到舒心。

 像是一捧來之不易的暖融融的陽光,蹦蹦跳跳、毫無征兆地撲來。

 以避開薛頌薄和余卉為目的的轉學,因童淮而變得有了意義。

 薛庭很慶幸,在發生了那些事後,薛老爺子堅持不懈地給他打了很多通電話,讓他轉學來臨嵐。

 來到臨嵐後,又因為想要清靜,搬到奶奶以前住的地方。

 否則他該怎麽遇上童淮呢。

 公交車晃晃悠悠的,車窗外飄著雪,聽著耳機裡的音樂,時間的流逝仿佛不再那麽快。

 童淮還真正兒八經地背起了單詞,到學校才把單詞本塞回薛庭手裡,順著人群走進學校。

 整個三中被大雪裝飾著,銀裝素裹,操場上堆著高高矮矮的雪人,圍著不知道是誰的圍巾。

 童淮就跟小孩兒第一次來上學似的,東瞅瞅細看看,見誰都新奇,還專盯著路過的男生看。

 薛庭揚了揚眉,抬手擋住他的眼:“看什麽?”

 童淮語氣深沉:“我在以基佬的目光看世界。”

 “……”薛庭虛心發問,“看到什麽了?”

 童淮敏銳地嗅到危險,狗腿地吹彩虹屁:“看到一群人加起來都沒你帥。”

 薛庭好笑地彈了下他的額頭。

 教室裡已經坐滿了大半人,暖乎乎的誰都不想挪動。

 趙苟困得哈欠連天,連呼大冬天還早讀學校沒人性,沒得到好學生陳源的應和,非常不滿,見童淮來了,熱情地想招呼兩句,又敏銳地察覺到,薛庭和童淮之間……似乎產生了某種微妙的氛圍。

 很難說清楚是什麽,但總在他們的一個接觸、一個對視裡迸濺出來,仿佛容不下第三個人插足。

 趙苟一聲招呼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勾過陳源的脖子,壓低聲音:“老源,後面那倆又吵架了?氣氛怪怪的。”

 陳源作為小太陽群裡的智商擔當,又跟薛庭接觸頗多,心裡有數,把他摁回去:“勸你不要開麥。”

 “為什麽?”

 “會遭到混合雙打。”

 “……”

 早上的課結束,童淮拉著薛庭出去吃飯。

 學校南門比較僻遠,經過的人不多,第四節 課時又下了場雪,將零星幾個腳印覆蓋,白生生的一片,讓人不太忍心踩。

 童淮怕疼,冬天怕摔,走路總是小心翼翼的,一步一個腳印,踩得雪咯吱咯吱輕響,走得很認真。

 薛庭喜歡他在每件事上投注的認真。

 他一手插在兜裡,偏頭注視著童淮,聽他叨咕著南門外哪家店好吃、哪家店不好吃,哪家店原本很好吃結果換了老板又不好吃,唇角彎了彎,忽然叫他:“崽崽。”

 不知道為什麽,無論是童敬遠、爺爺奶奶還是俞問這麽叫自己,童淮都沒有其他感覺。

 可是從薛庭嘴裡出來,總會讓他心尖一顫,像被電流打到似的,連著指尖都一陣酥麻酥麻的。

 童淮立刻啞巴了,睜著圓溜溜的眼看過去。

 南門附近有棵巨大的雪松,枝繁葉茂,垂垂下蓋,以前童淮還試圖爬上去,被路過的老章逮到,寫了兩千字的檢討書。

 巨大的雪松擋住了遠處的監控。

 薛庭的手兜著童淮後腦杓,將他按向自己,短促地在他淡紅的唇上親了親。

 柔軟溫熱的觸感從嘴唇上離開,童淮回過神,緊張兮兮地東張西望,心臟砰砰狂跳:“我靠,你發什麽瘋,萬一有人看到呢。”

 薛庭給他理了理圍巾,漫不經心地“唔”了聲,隨口問:“周六去看電影?”

 童淮這次沒被轉移注意力,警惕地道:“以後不準在外面親我。”

 “回家就可以?”

 迎著薛庭漆黑深濃的眸色,童淮像隻敏銳嗅到危險的小動物,咽了口唾沫,趕緊搖頭:“不行,得先通知我。”

 出乎意料,薛庭答應得異常爽快:“好。”

 看來庭哥還是很講理的。

 童淮又放下心來。

 倆人雖然攤開講明在一起了,不過學還是得上,每天起早貪黑,童淮冬天覺也多,寫完作業就沒心沒肺地撲上床呼呼大睡,壓根不給薛庭耍流氓的機會。

 薛庭懷疑他在挑戰自己的耐心和意志力。

 周六轉瞬即至。

 童淮大病初愈,最近睡得太多,難得周六能在十點前醒來。

 一向起得很早的薛庭居然也沒起,把枕頭豎著,靠坐在床頭看書。

 而童淮活像隻剛出海的八爪魚,四肢緊緊纏在他身上。

 童淮:“……”

 童淮小心翼翼地放開手:“庭哥,我回家住吧。”

 薛庭翻書的動作一停,轉頭看過來:“為什麽?”

 “一直住在你這,好奇怪。”童淮小小聲。還跟同居似的,太少兒不宜了。

 “不奇怪。”薛庭想了想,坦誠道,“你在,我睡得好點。”

 同住這麽久,童淮是知道薛庭有點精神衰弱的,他的睡眠質量很差,經常失眠,一點輕微的響動都會把他驚醒。

 究其根本,大概是因為父母從小到大、常年無休止的爭吵與破壞。

 薛庭有進有退,適度賣慘:“之前你不在,我一個人睡不著。”

 童淮頓時心軟,點點頭,又遲疑著道:“不過我爸回來的話,我得回……回他那邊住。”

 說到這個,童淮的後背陡然冒出股瀑布冷汗。

 小日子過得太滋潤,他完全忘記自己撒的謊了。

 現在直接說出來薛庭會不會掐死他?

 不行,得挑個黃道吉日再坦白。

 最近的黃道吉日……也就聖誕節了。

 童淮立即做了決定,小心臟怦怦直跳,心虛之下,抿著唇主動湊過去親了下薛庭的臉頰,不等他抓住自己,滑溜得像條小魚,咻一下就跳下床跑浴室去了。

 薛庭的指尖碰了碰被親的地方,收回目光,想起件事。

 童淮似乎一直以為他很窮。

 之前礙於是同學、朋友關系,他怕童淮知道後產生落差感,進而疏遠他,所以一直沒說,任由童淮繼續誤會。

 現在他們是情侶了,不該再隱瞞。

 直接告訴童淮,童淮可能會覺得他是神經病。

 過幾天是聖誕節,不如那天說?

 兩個半大少年各懷心思,洗漱完,童淮磨磨蹭蹭地選今天穿什麽,把自己捯飭好,下樓吃午飯。

 薛老爺子正在聽新聞,見童淮下樓來,笑呵呵地轉過頭:“小童要去約會啊?”

 童淮心裡一咯噔。

 這麽明顯嗎?

 好在老爺子一臉“我懂你們年輕人”,也沒多問。

 他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但天寒地凍的,依舊被薛庭無情禁足,只能在院子裡溜達。

 出了門,童淮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薛庭瞅他:“這麽害怕被發現?”

 如果童淮害怕,他們可以一直瞞下去,這幾年就慢慢來,用溫水煮青蛙的方法,讓童淮的家長接受,到時再出櫃也不急。

 他剛粗略在心裡制定了個計劃,就聽童淮道:“這不是怕你被打斷腿嗎,而且爺爺年紀大了,你可別嚇到他。”

 薛庭怔了怔,忍不住一哂。

 原來小孩兒小心翼翼的,是在擔心他。

 他眉目間多了點笑:“不用擔心我,不會有問題的。”

 童淮最近搜了不少案例看,看得心理陰影都冒出來了,不怎麽擔心自己,主要擔心薛庭壓力會太大,抿抿唇沒說話。

 第一次約會看電影,童淮不樂意說出櫃那麽嚴肅的事破壞氣氛,昨晚他精挑細選了一部電影,符合他倆現在的主題,談戀愛。

 到了電影院,童淮排隊去買爆米花和可樂,讓薛庭在一邊等著。

 在薛庭的建議下,他今天穿的還是那件大紅色的衛衣,在人群裡頗為顯眼,站了會兒就有人來要微信。童淮嘚瑟地拒絕,回頭想看薛庭吃醋,一轉頭,卻見兩個女生走到薛庭面前搭話。

 童淮:“……”

 這醋翻江倒海地回灌了!

 眼見薛庭微蹙著眉,拒絕了兩回人也沒走,童淮心想我剛談戀愛呢,別想給我沾上一滴綠,可樂和爆米花也不買了,直接出了隊伍大步走過去。

 其中一個女生拖著撒嬌的調子:“小哥哥加個微信唄?”

 你能有我會撒嬌嗎。

 童淮心裡不屑,伸手勾住薛庭的肩,皮笑肉不笑:“他不加。”

 薛庭揚了揚眉,配合地稍稍朝他彎了彎腰。

 突然又冒出個漂亮的小少年,倆姑娘都是一愣。

 童淮臉色嚴肅,一本正經:“我哥是賣面膜的微商,微信好友上限了,小姐姐要是想購買本公司產品,長期合作發展下線,可以加我,我是代理人,我們副業還賣茶葉,手工製茶半斤五千,歡迎品嘗。”

 兩個女生:“……”

 兩人驚詫又惶恐地掃了面前這倆看著不太正常的帥哥一圈,趕緊擺手溜了:“不了不了,再見!”

 薛庭:“……”

 淮崽,真有你的。

 童淮神清氣爽,檢了票,拉著薛庭往放映廳走。

 薛庭繃了半天的嘴角總算是松動了,輕微扯了扯:“剛才……”

 童淮用犀利的目光把他的話堵回去:“難道你想加她們好友?”

 “不想。”

 “不想又拒絕不了人,那還不謝我。”

 薛庭失笑,揉了把他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的卷毛:“謝謝我的代理人兼小男朋友。”

 倆人的位置在最頂上。

 這部影片前段時間剛上映,惡評如潮,口碑很差,來看的人不多,從這兒一覽眾山小,前排稀稀拉拉地坐了幾個人,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

 童淮打開手機翻了翻評論,心裡直犯嘀咕。

 有那麽難看嗎?

 ——事實證明,這部電影還真就那麽難看。

 劇情冗長繁雜,講得亂七八糟,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鏡頭運用得很好。

 然而童淮不看劇情,單看鏡頭也能看得興致勃勃。

 昨天挑選電影時,薛庭就料到了這部電影的冷清下場,但他沒料到童淮可以看得這麽認真。

 甚至目不轉睛地盯著大熒幕,完全把他拋到了腦後。

 實在失策。

 他抱著手,花費為數不多的耐心,又等了十幾分鍾,前排的情侶已經親得難舍難分,最佳觀眾童淮依舊看得津津有味。

 薛庭:“……”

 童淮突然轉過頭:“庭哥,我想好好學習。”

 電影裡的一個主人公為了能追上另一個主人公,拚命努力——雖然編劇和導演沒把這個努力給表現出來,不過還是觸動了童淮。

 童淮忽然就想,萬一他倆出櫃了,他搞不定老童,老童斷了他的經濟來源就慘了。他要是不好好學習,肯定會給薛庭拖後腿的。

 薛庭挑了挑眉,不明白童淮怎麽突然就冒出了這個決定,不過還是點點頭:“我教你。”

 童淮想得多,但沒說出來,嗯嗯點頭,又轉回去準備繼續看。

 薛庭:“……”

 耐心和理智一起崩斷。

 他直接伸手,把人往自己這邊摁來。

 放映廳裡黑漆漆的,看不太清彼此的臉,那雙漂亮的眼睛折射著微光,依舊清透明亮,溢滿了疑惑。

 說來看電影,你就真以為只是來看電影?

 薛庭無奈地歎了口氣,揉了揉他的後頸,壓低聲音:“崽崽。”

 “嗯?”

 “張嘴。”

 童淮張嘴想說話,薛庭卻捧著他的臉,低頭吻了過來。

 他睜大了眼,心跳瞬間加速,手指又軟又無力地抓住薛庭的領口,有些眩暈。

 ……基佬的世界這麽刺激嗎。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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