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選秀上, 本宮口無遮攔不小心衝撞了太后,九皇弟已經訓斥過本宮了, 所以今日本宮特地帶了些薄禮來向太后賠罪。”
壽康宮花廳之中, 搖光一襲華服,發髻間珠釵曳動,施施然地進殿後在太后面前跪下, 毫無紕漏地行了個叩首的宮禮,稍作停頓後不等太后開口,她便已經直起了上身,昂首望著太后說出方才的話。
你說她道歉的誠意吧看似是有的,畢竟跪也跪了, 道歉也真的道歉了,還行了叩首禮——蕭霽寧也只有登基那日在她面前享受過這樣的大禮。
更別說她差人抬進殿的那一箱箱珠寶玉帛, 口中雖說是薄禮, 但連蕭霽寧看了都有點眼饞。
可你要說她是誠心道歉吧,卻也不盡然。這一口一個“本宮”喊著,腰板子也比誰挺得都直,面容上還是長公主那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樣。
在皇室中, 只有“一宮之主”可以自稱本宮。
而能夠居住在一宮正殿裡的,除了妃位以上的人, 只有一種例外, 那就是像搖光長公主這樣深得帝寵,早早就被賜了一方宮殿在宮中居住的公主。
搖光在皇宮之內就有以她名字為名的搖光殿,她這名字是北鬥七星之一星辰的名字, 可見當初她降生時雲鴻帝到底是有多喜愛她這個女兒。
她的搖光殿是先帝親賜,除非她死,或者犯了什麽滔天大罪,否則新帝也不能隨意收走她的搖光殿,故而搖光自稱本宮是沒問題的。
只是這樣的稱呼,不該出現在蕭霽寧或是太后,這類身份比她還要高一階的人面前。況且純太后最煩旁人在她面前自稱“本宮”了。
雲鴻帝在世時她沒能混到妃位,雲鴻帝死後她是成了太后,卻只能自稱“哀家”。
她看著搖光在她面前高昂的顱首,便想起曾經珍妃、貴妃等人在她面前自稱本宮懲處她時的模樣,所以她聽了搖光的道歉後並未出聲,僅是垂眸睨著搖光,想叫搖光多跪些時辰。
不過這樣手段搖光見多了,她自己就是這樣懲處下人的,於是搖光數著數,跪足了半刻鍾後便自己站了起來,到蕭霽寧坐著的椅子旁坐下休息,還差事純太后的宮人給她倒茶。
純太后見她這般,立刻皺眉道:“長公主,哀家還沒叫你起來的,你怎麽就起來了?”
“太后,本宮可不是您的下人,歉禮送過來了,方才本宮也已經給你行了叩首大禮賠罪,跪足了半刻鍾,這還不夠嗎?”搖光眼皮掀都沒掀一下,抿了口茶後用余光瞥著旁邊太監手裡捧著的禮箱道,“哦,本宮懂了,這些歉禮雖說是太后也少見的,可畢竟是少了點,許是太后覺得這樣道歉的誠意不夠,想罰跪本宮吧。”
蕭霽寧在旁邊聽著長公主扭曲事實倒打一耙還能順便諷刺下純太后窮酸沒見過好東西,只能在心中自歎弗如。
他覺得今日搖光給純太后道完歉後,純太后在開春之前都別想病好了。
事實上純太后的確被氣得不輕,但她大概也明白自己吵架是吵不過搖光的,搖光在朝中能拉攏到的為她說話大臣不比她少,於是就揮手讓蕭霽寧和搖光一起滾蛋,別再來壽康宮煩她了。
搖光聞言跑得飛快,蕭霽寧也求之不得,即刻就要走人。
但出了壽康宮後,搖光卻和蕭霽寧走在了一起,用搖光的話來說,就是她順路想陪蕭霽寧走走。
回搖光殿的路和回金龍殿根本就不是一條,兩處宮殿也完全不挨著,隔著十萬八千裡哪來的順路可言?而蕭霽寧也知道,搖光提前回京,還在選秀上搞出那麽多名堂,絕不可能就是單純的幫他。
今日順的這條“路”,想比就是搖光要和他說出自己真實目的的借口吧。
所以蕭霽寧笑了笑,主動與搖光搭話道:“太后性子就是那樣,不用與她計較。大皇姐今日此舉,明日言官恐怕又有得說了。”
搖光也抿唇笑著,說道:“無事,反正我和九皇弟一樣,素來不喜歡太后。”
蕭霽寧不置可否,他不喜歡太后這樣的話,可以當著京淵的面說,可以當著穆奎或是阮佳人的面說,但他絕不會當著搖光的面說。
沒得到蕭霽寧的回應,搖光也不尷尬,直白道:“選秀當日我說的那些話,都是故意的。”
這倒是誰都能看得出來。
她繼續道:“我知道九皇弟不想選秀,但奈何太后與大臣們逼的緊,所以不得不做做樣子。”
“嫡子出生之前,朕不願再納妃。”蕭霽寧順著她的話往下接了句。
“我懂九皇弟你的意思。”搖光稍稍攥緊了拳,“我母后,就輸在沒有一個嫡子,她若有嫡子,亦或……”
亦或什麽搖光並未說出,她話音頓在此處,並未再言。
“大皇姐此次幫了朕許多,朕實在不知如何感謝大皇姐。”蕭霽寧也不再與搖光虛與委蛇,給了她個可以說出自己目的的話頭。
“你我姐弟之間,無須道謝。”搖光果然接著他的話,說,“不過我倒是有一事,確實想求求九皇弟。”
蕭霽寧道:“大皇姐請說,若朕能辦到,朕定當竭力而為。”
“九皇弟當然能辦到。”搖光以手掩唇笑了笑,繼而將手搭上自己的小腹,“我懷孕了。”
蕭霽寧聽到這就怕搖光忽然來一句“但孩子不是葉駙馬的”,搖若是光要他給她換個駙馬那就難了。如此說來也算好純太后沒有非逼著搖光繼續跪,要是她繼續為難搖光,搖光回頭說她懷孕了進宮卻受到太后的百般折辱,那時蕭霽寧的名聲也要被連累的。
好在搖光還沒那麽狂放,她繼續道:“這是我第一個孩子,所以我才提早回京,想請九皇弟寬宥六皇弟,下皇詔讓他和三皇弟一起回京與我們團聚吧。”
搖光垂著眼睫,語氣哀傷道:“自從父皇去世過,我們一家人便再也沒有一起用過一頓除夕年飯。”
蕭霽寧忍不住心道:說的好像父皇在世時,我們幾個就能好好吃一頓飯似的。
不過在過年時放六王爺回京是蕭霽寧在趕他去皇陵時就已經決定好的事,現在答應下來還能還搖光一個人情,所以他沒有反對:“六皇兄那邊朕可以下皇詔,但是三皇兄……恐怕不行。不是朕不願意下,而是朕怕三皇兄不願回來。”
賢妃死前可是寫了遺書,要三王爺十年內不準歸京的。
蕭霽寧下皇詔逼三王爺回來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這樣對三王爺或是他都不太好,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蕭霽寧不會乾。
“也是。”搖光微微歎氣,“可是三皇嫂也還在皇陵啊,她難道不想家嗎?三皇兄不可回京,三皇嫂總可以吧?”
蕭霽寧不知道搖光為何一定要三王爺和六王爺都回京,可是搖光說的也有道理,就道:“那朕先寫信問問三皇兄和皇嫂的意思,若三皇嫂想回京與家人同聚,朕絕不阻攔。”
搖光聞言笑道:“多謝九皇弟。”
蕭霽寧也與她假笑著,直到與搖光分開,他臉上的笑容才漸漸隱去。
回到金龍殿後,蕭霽寧立刻將搖光路上和他說的話告訴給了京淵:“京將軍,你知道長公主她是什麽意思嗎?”
“目前還不好說。”京淵眉宇間的神色有些凝重,“她……”
結果京淵話還未說完,席書忽然低著頭走進側殿,小心和蕭霽寧道:“皇上,淑夫人她想見見您,人都已經到了金龍殿外了,您要不要……見見她?”
“朕在和京將軍談正事呢。”蕭霽寧想也不想就揮手道,“不見。”
席書應道:“是,皇上。”
可心中卻狐疑:真是在談正事嗎?
“等等——”蕭霽寧又叫住席書,“你去告訴她,給她封妃的聖旨,朕今晚就寫。”
丁淑雪眼巴巴跑來金龍殿,肯定就是為了他所承諾的妃位,要是現在不給她個答案,後頭還不知道丁淑雪會怎麽來煩他,加上蕭霽寧也沒打算食言,便直接給了。
打發走了丁淑雪,蕭霽寧又看向京淵,打算把正事說完:“京淵哥哥,我們再繼續說正事吧。”
聽著蕭霽寧連對自己的稱呼都變了,明顯就是在哄他,京淵不由挑高了眉梢,但是搖光會摻和到京中這一團亂中來也是他沒想到的,現在還是正事要緊,於是京淵沒和蕭霽寧鬧,嚴肅道:“六王爺和三王爺那邊,再怎麽有事也就是回京途中會遇刺,所以到最後你大概需要增派一隊保護他們歸京的士兵。”
紀星明將六王爺平安送到漠北皇陵,養好傷後便直接回了邊境與軍隊一同駐守,並未回京。而一旦要增派士兵保護六王爺歸京,那領隊人選還就只有紀星明。
除非蕭霽寧要舍近求遠,大老遠從京城派一支軍隊過去接人。
可是如此一來,紀星明就又能回京了。
“搖光和五皇兄也攪到一塊了?”蕭霽寧蹙眉,“但也不太可能,搖光她應該明白,五皇兄若是登基,他絕不可能放權,搖光過的只會比我在位時艱難。”
然而要說搖光真是因為懷孕而突然善心大發,想和家人團聚那也是天方夜譚。
搖光這次回京所做的一切,看似有跡可循,實際上卻是無跡可尋,叫人完全摸不透她到底想做什麽。
不過蕭霽寧既然已經答應了搖光,就還是得照做,第二日他就下了皇詔,赦六王爺和三王爺回京過年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