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王爺這話說的就好如同中秋宴會上的禁軍暴亂是京淵策劃的一般。
因此他話音剛落, 大殿上許多官員的目光便倏地落到了京淵身上,疑惑地上下打量著他。
不過京淵聞言只是掀了掀眼皮, 臉上神色漠然, 半分表情也無。
不管承認或是否認,京淵都應該吱一聲才是,偏偏他只是靜靜地睨著五王爺, 一字不吐,弄得好像五王爺是個跳梁小醜般在這獨唱大戲。
僵持片刻,另一個人站了出來,替京淵“說話”道:“五王爺,瞧您這話說的, 今晚的暴亂總不可能是京將軍指使的吧?他又如何能給我們解釋呢?”
出聲的不是旁人,正是禮部尚書陳鈺。
然而他這話聽起來雖然像是在為京淵說話, 實際卻並非如此, 他是在逼著京淵必須開腔——否則便是在默認,今晚中秋宴會的禁軍暴亂是他京淵策劃的。
也有一些官員看不慣京淵這副故作深沉似的模樣,譬如吏部侍郎齊拓就諷刺他道:“京將軍不說話,莫非是在默認今晚中秋宴會的禁軍暴亂與您有關?”
京淵聞言扯了扯唇角, 輕輕笑道:“我是在反思,畢竟我身為驃騎大將軍, 是禁軍總督統領, 今日中秋宴會的保衛由我一手負責,結果卻出了這樣的事,我難辭其咎。”
“京將軍知道便好。”五皇子捂著肩傷, 冷笑道,“那京將軍反思了許久,可有反思出什麽結果了嗎?”
京淵直白道:“沒有。”
五王爺被京淵這話氣得語噎,蕭霽寧聽著也有些想笑,不過他見此時的情況京淵還能應對,他若開口幫京淵,或許也有官員議論說他偏袒京淵,於是蕭霽寧便沒有插手出聲。
“誰叫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原來手中握有驃騎將軍令也是無法完全號令禁軍的,還得有禁軍兵符在手才行。”京淵緩緩環視了一圈大殿,最後把目光落到七王爺身上,決定先拉珍太妃出來擋擋,“這禁軍兵符到我手上不過也才月余時光,至於兵符的前任主人用它做了什麽,下了什麽指令,這就不好說了。”
“真是荒唐。”齊拓又道,“你是想說今日之亂,和七王爺有關嗎?”
“兵符的前主人是七王爺嗎?這我倒不清楚。”京淵話鋒一轉說道,“我只知道,禁軍原先是歸徐君悔管的。”
京中禁軍另一半擁有兵符便可號令一事,是酈行宮亂後眾人才知道的事,彼時曝光在眾人眼前的兵符前主人,是珍太妃。不論事實如何,大家也都默認這與七王爺有關。
可是在珍太妃之前,兵符到底有沒有在過徐君悔手裡這就不好說了,大家現在也不可能找到一個徐家人過來確認。
而徐家因皇室沒落,雖說徐氏一族並未被戮盡,但兩者也是結怨不輕。更別提徐家三女兒徐玖卿前些日子還和六王爺有些爭執,若說徐家人因此製造些小騷亂來報復皇室,也並非沒有可能。
事實也的確如此。
能夠號令徐氏殘黨的人這世上只有徐家人了,紀星明又在松竹館為徐玖卿解過圍,徐玖卿很有因此選擇幫紀星明和五王爺這一次。
其實以京淵的身份和京家的勢力來說,今夜的事到這裡,只要蕭霽寧不下令細查,其實就可以到此為止了。就算蕭霽寧要細查,這裡面也有很多可以去做手腳的地方——畢竟再沒比將今晚的事扔到徐家身上更好的解釋了。
這也是目前的真相。
“我相信以徐氏的傲骨來說,他們不會做這樣的事。”陳鈺聞言反倒笑了,他對著蕭霽寧行了個禮,而後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對蕭霽寧說,“皇上,護送六王爺前往皇陵的軍隊,今日早晨忽然送來一封信,微臣本想在明日早朝時再奏明皇上,但眼下看來,還請皇上現在就看看這封信吧。”
蕭霽寧聞言便對穆奎道:“拿上來給朕看看。”
穆奎依言將信取來,交於蕭霽寧,蕭霽寧看完之後也不得不佩服,佩服五王爺紀星明和徐玖卿等人,給他設了一個多大的局——
信中說,紀星明護送六王爺去皇陵的軍隊遇到了漠北西域邊境吐蕃騎兵的襲擊險些全軍覆沒,若不是徐玖卿率領一批女子軍出來相助,恐怕今年的中秋團圓佳節,大蕭就要少一位親王了。
雖然說徐玖卿前些日子還在京城裡,最後居然和六王爺差不多時間去了皇陵,又那麽恰好地救下六王爺這也太過巧合了,可她總不可能未卜先知號令動吐蕃軍隊,命他們對六王爺發動襲擊吧?而徐玖卿若真恨皇室的人,她就不會救下六王爺,她若是救了六王爺,那遠在皇陵的她又有何本事在京中發動禁軍暴亂?
鬧到最後還牽涉到了吐蕃,蕭霽寧面色也有些凝重,他問陳鈺:“陳大人為何得以肯定,襲擊六王爺的人就是吐蕃騎兵?”
“那些賊人身上有吐蕃文字字樣的書卷,賊人屍體高鼻闊目,發色棕金,不是吐蕃人,便是大遼人。”陳鈺回答蕭霽寧道,“突厥敬佩皇上的箭術,想來是不會有那麽大膽子的。”
八王爺和大遼有關,聞言便立刻皺緊了眉,他性子沒七王爺那麽穩重,就怕陳鈺再多說幾句他就要和陳鈺辯解了。
蕭霽寧聽到這裡也就明白陳鈺和五王爺是有備而來,再問下恐怕還有牽涉到八王爺和大遼,便道:“好,六王爺遇刺一事,朕會向吐蕃問個清楚。”
陳鈺笑著揖禮道:“皇上聖明。”
隨後陳鈺轉身看向京淵道:“京將軍,你暫時無法完全掌控京城的全部禁軍,可是皇宮裡的禁軍,你總有權利調動吧?所以今夜暴亂與徐氏有關,實屬無稽之談。”
“就是!”齊拓附和著陳鈺道,“我還聽聞京將軍不管當不當值,都經常入宮,直至天明才離開皇宮。皇上,宮外男子在皇宮內夜夜逗留,這事您一定要細查啊!”
京淵為什麽會老是進宮,夜夜逗留蕭霽寧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只是京淵可沒蠢到會讓所有人知道他在皇宮中過夜,他除了進金龍殿時明目張膽些外,在其他地方不管是宮人還是禁軍,都別想看到他的臉。
“真是無稽之談。”所以京淵聞言頓時冷笑,“我若真是時常進宮過夜,能叫你們瞧見我的身影?好笑。”
京淵武功之高,能夠追上他看清他身形的人大蕭確實找不出幾個。
齊拓若是當時沒逮到京淵入宮,現在也不能隨便拽出幾個禁軍就說他們見到京淵入宮了。
“齊大人,這種摸不著蹤影的傳言就不用說了,就算真有此事,那也一定是京將軍擔憂皇上安危。”陳鈺也說道,“只是京將軍如此盡職盡責,也得注意自己的身體,適當休息休息。”
說罷,陳鈺再次向蕭霽寧揖禮:“皇上,微臣聽聞前幾日皇宮進了一名刺客,但京將軍追捕刺客時,卻不慎讓刺客逃跑了,許是京將軍勞累多日才有了這樣的失誤,微臣懇請皇上,讓京將軍好好休息些日子吧。”
休息?
是要撤了京淵驃騎大將軍的官職吧?
先是讓刺客不慎逃跑,又在中秋宴會出了這樣岔子,兩者都和禁軍和京淵有關,從某些意義上來說也確實是京淵這個驃騎大將軍當得不稱職。這樣的罪名不管放在哪,皇帝都是必須得處理的。
陳鈺是禮部尚書,六部官員之一,他曾上書言明說六王爺品行不端,請求蕭霽寧管束一下六王爺,在朝野內外得到了不少陳讚他“剛正不阿”的好名聲,他都擺出這麽多道理了,沒明著“罵”京淵,說的話也不難聽,還給了蕭霽寧和京淵台階下,蕭霽寧要是還不懲罰京淵,怕是會失民心。
而不論五王爺在其中摻和了多少,但這個陳鈺確實是有本事——蕭霽寧讓紀星明離京,五王爺就聯合陳鈺要京淵沒了一個驃騎大將軍的職位。
蕭霽寧深吸一口氣,轉眸看向京淵。
京淵也回望著蕭霽寧,嘴唇輕輕動著。
於是片刻後,蕭霽寧便道:“好,京將軍今日確有失職,但京將軍也為朕操勞了許久,那這些日子便請京將軍在家中好好休息吧。”
“至於驃騎大將軍一職……”蕭霽寧頓了頓話音,張口道,“便由金陵總軍,柳翊將軍接替吧。”
接替這一詞用的很是巧妙。
蕭霽寧沒說暫時擔任,或是暫時接替,就代表著驃騎大將軍這個職位已經由柳翊替代了,京淵就算休息好了,也不一定能夠再回到這個職位上。
這個懲罰不可謂不重,算是遂了陳鈺和五王爺的願。
只是這柳翊是哪號人物啊?以前可從未聽說過。
眾人本想著京淵被撤職,京中又有些名聲的,接替於驃騎大將軍一職的應該是紀家的紀星明才是,怎麽忽然冒出來一個姓柳的?
百官在大殿裡窸窸窣窣地議論了片刻,而後才想起這位柳翎,應該是今年探花郎的長兄,金陵武將柳家的人。
聞言,戶部尚書對蕭霽寧道:“皇上,柳將軍年紀輕輕,資歷恐怕不足以擔任此等職位啊。”
“大蕭之中,比京將軍武功高的沒幾個。”蕭霽寧卻道,“禁軍統領更多的是在宮裡保護朕,所以朕總得選個武功高的吧,資歷不要緊,多熬幾年就上去了。”
蕭霽寧抬起下巴指了指京淵道:“如果他當的不好,等京將軍休息好了,再讓京將軍回來做吧。”
“這、這……” 戶部尚書無言以對,“那、那柳翊武功就很高嗎?這無人知道啊。”
“這可不好說。柳翊將軍之名,京某也仰慕許久。”京淵嗤了一聲,挑眉笑道,“或許在京某之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