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光聽著躺在地上的“蕭霽寧”喃著這麽句沒頭沒尾的話, 她雖不懂這是什麽意思,但她知道如果地上這人真是蕭霽寧, 他絕不會說這樣一句遺言。
她愣了一瞬, 隨即衝上前一腳踢開席書,又將穆奎推離,揪起那人的衣領順著他的耳根往下摸挲著, 最後揪住凹凸不平的一塊皮膚用勁扯下。
人皮面具之下是張清雋中帶著滄桑的面容,像是一個離家太久最終客死他鄉的遊子,但他不是蕭霽寧。
“他不是蕭霽寧!”
搖光大怒,起身呵道:“蕭霽寧去哪了?!”
皇宮上下都被禁軍把守著,據金龍殿的宮人來稟, 蕭霽寧在晚膳時都出現過,也沒人見可疑之人離開皇宮, 最主要的是, 蕭霽寧每一刻的行蹤都有人看到——蕭霽寧他不可能離開皇宮!
可地上死去那人又在分明告訴搖光,蕭霽寧不知在何時就已經被替身給取代了。
“蕭霽寧一定還在宮中!”搖光不信蕭霽寧真有本事在那麽多禁軍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她回身上馬,率領宛城精兵朝金龍殿殺去。
金龍殿殿前, 七王爺將刺客的面罩斬落。
面罩之下,是一張極為普通的臉龐, 那張面龐上唯一矚目的, 是刺客腮邊的兩行清淚。
七王爺看了後瞠目,蹙眉忍不住道:“你是女的?”
刺客始終是不言不語,她滿頭青絲散在身側, 長至腿根,她抬起淚眼仰頭望向天穹上的銀月,也閉目悲喊著,像是想要泄盡胸腔間所有的悲哀,隨後她紅著雙目看向七王爺,提起東月刀,足尖踏著地上的血灘竭力殺向七王爺。
這一次,她殺得不留余地——不給七王爺留後路,也不給自己。
不論七王爺傷到她哪裡,她就像感覺不到疼痛般,縱使遍體鱗傷,也要完成她最後的任務。
他們身旁,是鏖戰不止的徐氏禁軍和五王爺的私兵。
兩方殺的不可開交,傷亡慘烈。
通往皇位的石雕丹墀階下,屍骨成山,血流成渠。
只是禁軍終究不敵五王爺的私兵,禁軍一個個倒下,最後僅剩下幾個零星的將士還在血戰。
而徐玖卿和紀星明的纏鬥也已近尾聲。
但先前將徐玖卿逼得難以回擊的紀星明現在卻落了下風,攻勢一招比一招緩弱,若不是徐玖卿手下留情注意著不傷他,他恐怕早就已經死了。
未幾,他再次舉劍時,還未揮下便捂著胸口嘔出一口黑血。
徐玖卿見狀馬上停下劍,想去扶紀星明,往前走了幾步還是停住了足尖,僅是忍不住道:“紀將軍,你毒性未解,別再用真氣了!”
紀星明咳著血,啞聲嗤嗤笑道:“徐玖卿……你倒不如直接殺了我。”
另一邊,五王爺見紀星明跪地難以再起,便指揮著身邊的近衛去幫助紀星明。
近衛得了口令即刻提劍殺向徐玖卿,徐玖卿被逼退離開紀星明的身側。
五王爺便在這時強忍著疼痛走向紀星明,約莫是想看看他的傷勢如何。
然而這時搖光帶領著宛城精兵已經殺到了金龍殿,她入戰後隻殺五王爺的精兵,而不動徐玖卿的禁軍。紀星明看到這一幕瞳孔驟然縮緊,猛地回身怒瞪向徐玖卿,握著劍怒喝一聲還想繼續殺過去,但他卻被五王爺一把抓住。
“星明,兵變已敗,我們走吧。”五王爺拉著紀星明的手道,“快走!”
“可是王爺——”
但他們都已經攻到金龍殿了啊,距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
五王爺搖搖頭:“走!”
五王爺雖然服了止血的藥,可撐不了多久。
紀星明看著搖光越殺越近,剩余的私兵就要攔不住她了,不禁咬牙伸手搭住中箭的五王爺,對他道:“王爺,屬下帶您走!”
說完,紀星明和五王爺都不戀戰,在最後的近侍保護下想要撤出金龍殿。
搖光本來想先殺掉七王爺,可是她見百裡雯靜刀勢猛烈,七王爺不可能在她的刀下活著,便一扯韁繩騎馬朝五王爺和紀星明追去。
而七王爺的確已是打不過刺客了。
那刺客的發絲在夜色中舞著,衣袖翻飛,刀聲颯颯,就像那一夜生辰宴時,她在篝火中跳著走向年輕帝位的那曲舞,最後她對著帝王伸出手,她的指尖停著一隻藍色的蝴蝶。
現實裡,卻是她對著七王爺揮出最後一刀——刀落,七王爺便會身首異處。
只是刺客的刀終究沒有落下。
一支破風而來的箭從她後背穿胸而出,擋了她的殺招。
刺客往前踉蹌幾步,七王爺見狀便趁機往前一刺,將月霜劍沒入她的腹部,待劍拔出後,刺客便沒了任何還手之力,緩緩跪倒在地。
不過她仍未死去,她竭力掙扎著,卻沒有去拿刀再去殺七王爺,而是翻了個身望向她的後方,那支箭射來的方向。
在她身後,年輕的帝王舉弓而立——他並沒有死。
那支箭是他射的。
她眼睜睜地看著帝王走到她的身邊,伸手將她臉龐的發絲撥開,而後啟唇輕聲念著她的小名:“……蓊蓊?”
容貌絕豔時,他眼裡看不到她;
那支銀蝶藍瑪瑙的發簪,他也始終記不起來。
如今她容貌平平,這一次,他卻也終於能記得她了。
“母親,蓊蓊想回家……”
百裡雯靜望著天上的銀月,扯開唇角笑道,隨後松開了握著東月刀的手,再無聲息。
另一邊,也同樣有一支箭自搖光手上射出,不過是射向五王爺的。
紀星明聽到箭聲,便停步想要閃身替五王爺擋箭,然而他卻沒有想到五王爺的動作比他還要快,他還未來得及擋到五王爺身前,五王爺便先即將他推開,受了搖光的箭。
搖光會武,一箭便入了五王爺的左胸,正中心脈。
“王爺——!”
紀星明呆了半晌,才飛撲跪到五王爺面前。
五王爺用盡最後的氣力,對他道:“走吧……”
紀星明還是怔然的,他說不出話,他隻覺得自己渾身的氣力,都隨著五王爺的胸前流出的血全數泄盡。
“本王生平……最想要的就是皇位……”
“為其殫精竭慮……竭盡半生氣力……”
五王爺的手搭在身體兩側,眼睫低垂,眼底已然沒有光,喃喃的話語若不湊近也幾乎是聽不到的。
但紀星明抱著他,貼著他的臉,所以聽到了他最後的話——
“皇位得不到了……我就隻想要你好好活著……”
搖光一箭射殺了五王爺,還想舉弓繼續殺了紀星明,但她射出的第二箭卻被飛奔過來的徐玖卿揮劍斬斷。搖光現在沒空管徐玖卿,想著一個紀星明也翻不出什麽大浪,她便拉馬轉身,想要先了結七王爺,只是轉過身她才發現八王爺和蕭霽寧已經率領十萬皇令營的禁軍,重新回到皇宮中,將她和宛城精兵團團圍住。
搖光咬緊牙槽,恨聲道:“蕭霽寧!”
“蕭搖光。”蕭霽寧握著弓的手未松開,他從刺客面前起身,直喚馬背上搖光的全名。
“蕭霽寧,算你有幾分本事。”搖光同樣握著弓身,冷笑道,“我竟不知你何時出的皇宮。”
蕭霽寧何時出的皇宮?
他和京淵早就想過金龍殿裡有宮人是內應,但那人是誰他們始終查不出來,京淵幾番思考,最終覺得他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七王爺和八王爺——連溫榆和柳翎京淵都不敢信。
後來李憶回和景禎入宮,他們早早就備有江雲哲為他們準備的人皮面具,隻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將蕭霽寧替換。
百裡雯靜在金龍殿射出那一箭給了他們好機會。
那時溫榆和柳翎都追了出去,李憶回和景禎一個扮做蕭霽寧,另一個扮做席書,將真正的蕭霽寧和席書替換,又叫蕭霽寧和席書戴上另外的人皮面具,扮成侍從和八王爺一起出宮。
席書和蕭霽寧一起出宮,是為了貼身保護蕭霽寧,防止有什麽意外。
李憶回和景禎這兩個人和皇宮毫無關系,在京淵那裡,他們也只是兩個被軟禁的人,根本沒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然而這些真相,蕭霽寧都不會多費口舌為搖光解釋。
蕭霽寧只是睨著她,冷聲道:“蕭搖光,你意圖謀逆,其罪當誅。現今你已沒了退路,還要瀕死掙扎嗎?”
“其罪當誅?”搖光聽著這四個字就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一般,她指著七王爺道,“他也曾意圖謀逆,你不殺他,要殺我?”
她揚起手臂,指著金龍殿問:“再說這皇位本宮就不可爭上一爭嗎?”
“本宮才是嫡出,你們都是庶出!”她神色陰鷙,怒極反笑,“本宮的母妃,就輸在沒有一個嫡子!倘若本宮生而為男身,這皇位還輪得到你們來坐嗎?!”
“就算本宮不是男身,我又哪裡輸給太子?輸給二皇兄?輸給七弟?”搖光指著蕭霽寧,怒視他道,“輸給你!”
搖光仰起頭,對著夜穹大聲罵道:“父皇,你昏聵啊——!”
隨後,搖光反手從身後抽出一支箭,搭弓對準蕭霽寧,放箭射向他:“蕭霽寧,你可敢與我比箭!”
那一箭未近蕭霽寧的身側,便被席書以拂塵攬卷截住。
蕭霽寧睨著搖光,最後竟是抬手將手中的弓扔下,搖頭道:“你不配。”
說完這話,蕭霽寧便轉過身,踏著被鮮血染紅的石雕丹墀階緩緩走上金龍殿,連目光都吝於給搖光半分。在他身後,皇令營禁軍得了帝令便持劍殺向搖光的宛城精兵。
十萬對一萬,又是甕中捉鱉手到擒來之勢,不出一刻鍾,搖光便被柳翎捆得嚴嚴實實,摁頭跪倒在蕭霽寧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