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霽寧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難過。
明明他不應該難過的, 京淵有了喜歡的人,這對於京淵來說是一件好事呀……
可是他眼裡忽然湧出的酸澀太過明顯, 讓蕭霽寧無法忽視這股不適, 除此之外,他的胸腔和喉嚨也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似的,悶得他無法呼吸, 他的視線還忽然變得有些模糊,蕭霽寧眨了眨眼睛才讓眼前的景物變得清晰,也才讓他自己明白——原來他的眼底剛剛浮起了一層淚霧。
“這樣啊……那挺好的呀。”蕭霽寧背過身不去看京淵,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麽顫抖,可是他自己卻不知道, 他此時說話的語氣是多麽委屈和違心,還帶著滿滿酸意。
蕭霽寧也不知道, 在那一刹京淵望著他的背影, 竟是也有一瞬間的淚目。
因為京淵忽然發現,他喜歡的那個人或許也是喜歡他的,只是那個少年自己還沒發覺而已。
所以京淵和他說:“不好。”
蕭霽寧偷偷吸了兩下鼻子,將心裡的酸澀壓下去, 結果卻聽見京淵這麽說。蕭霽寧愣了愣,下意識地問他:“什麽不好呀?那個人……不喜歡你嗎?”
“或許吧。”京淵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顯得有些遙遠和失落,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
蕭霽寧聞言便立刻轉身,睜大眼睛望著他道:“這怎麽會不知道呢?”
“我也不明白。”京淵這次沒有看蕭霽寧了,他垂著眼睫, 目光似乎凝在地面的某一處,“我以為我表現的夠明顯了,我對他很好,盡量每日都陪著他,把我能給他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但他還是什麽都不懂。”
蕭霽寧聽完京淵的話,怔神得卻更厲害了。
因為他腦海裡忽地浮現出前些日子他去清芷宮找譚清萱和阮佳人下棋時,她們說的那些話,譚清萱告訴他,她會發現自己喜歡阮佳人,是因為她看到阮佳人對別人好她會嫉妒。
嫉妒這種情緒很奇怪,它一般只會發生在一對仇人或是兩個互相喜歡的人身上。
譚清萱以為她和阮佳人是死敵,但她不嫉妒阮佳人過的比她好,她隻嫉妒另外一個人——那個阮佳人對她好的人,所以她才恍悟,阮佳人不是她的仇人,而是她喜歡的人。
而麽他呢?
他和京淵不是敵人,那他為什麽要嫉妒京淵口中那個,他對他無比好的另外一個人呢?或者再說的明白些,他都不是嫉妒京淵對那個人那樣好,而是嫉妒京淵……喜歡他。
蕭霽寧不明白,也捋不清,即使他心裡已經有個隱約的答案了,但是那個答案他不敢承認,甚至不敢去想,不讓它出現在自己腦海裡任意一個角落。
好在要做到這件事很容易。
因為蕭霽寧現在更想知道的是,那個能被京淵這樣喜歡的人是個怎樣的人?明明京淵每天都是待在他身邊的呀,那京淵哪裡還有別的時間去陪別人?
所以蕭霽寧問他:“你喜歡的那個人,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京淵輕嗤一聲,略微有些無奈地說:“他膽子很小,人又懶,經常騙我,除了吃什麽都不會,還娶了兩個夫人。”
娶了兩個夫人!
一時半會兒蕭霽寧都不知道自己是該先震驚於京淵喜歡的人是個男的,還是該先先震驚於那個人不只是個男的,還是個有婦之夫。
可最重要的是:“你怎麽會喜歡上這麽一個人渣!”
蕭霽寧情不自禁地說出這句話,哪怕他深知當著一個人的面說他喜歡的那個人的壞話這種事不好,可蕭霽寧還是要說:“他、他就沒有什麽優點了嗎?”
京淵聞言抬起了頭,不過他也沒看向蕭霽寧,而是沉思了一會後說道:“長得好看?這算是優點嗎?”
“你喜歡一個人,不能只看臉的。”蕭霽寧蹙著雙眉,語重心長地勸京淵道。
京淵勾了勾唇角,笑道:“那我還要看些什麽?”
“看他的內心呀,看他的品格,性情,值不值得你喜歡。”蕭霽寧立刻給京淵講道理,說的頭頭是道,可他自己根本就沒有喜歡過一個人經歷。
他還不明白,真正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是可以連他的缺點都一並喜歡的。
誰知在蕭霽寧說了這麽多的話後,京淵倒是終於肯轉眸看向他了,只是他啟唇,說出口的話卻是擺足了執迷不悟的架勢:“可是那些我都不在乎。”
“因為我現在——”京淵朝著蕭霽寧的方向邁了一步,微微俯身,低下頭深深地望著眼前的少年,輕聲緩緩道,“只看得到他的臉。”
臨近盛夏的夜晚,月輝總是清澈明亮的。
再加上宮人們手裡的暖色宮燈,足以照明蕭霽寧腳下的每一塊地磚的紋路。
京淵說:他喜歡的那個人,只有一張好看的臉能夠被稱為優點。而現在,他的眼裡只有那個人的臉。
而現在,蕭霽寧怔怔地望著京淵,第一次在那時深色的眼底看到了一點淡淡的光,也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沒有人知道,在京淵說完那句話後,蕭霽寧心裡有著怎樣的寂靜,就仿佛時間在那一刻被凝固,周圍的一切都是靜止的,唯獨他的心在呯呯作響。
而那響聲越來越大,在他的胸腔裡掀起了無人知曉的驚天駭浪。
所以蕭霽寧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盡職盡責的穆奎在這一刻上前來,走到蕭霽寧身邊勸道:“皇上,夜深了,您該休息了。”
“我……”蕭霽寧驟然回神,隨後便立刻低下頭,視線在地磚上胡亂地飄著,就是不敢再抬頭對上京淵的眼睛。
京淵扶著腰間的佩劍直起身體,夜色中他玄色的身影顯得凜然巍峨,像是一道蕭霽寧鋪天蓋地而來的深影,但蕭霽寧被擁在這黑暗之中,卻不覺得恐懼,隻覺得安靜。
而深影的主人主動打破了這份安靜,他說:“明日還要早朝,陛下快些回去歇息吧。”
蕭霽寧聞言倏地抬起頭,很想問京淵一句——“你喜歡的那個人,是我嗎?”
可是他最終沒有問。
他們在禦花園裡分道揚鑣,一個朝養心殿而去,另外一個則繼續在皇宮裡巡視。
回到養心殿後,蕭霽寧坐在床上也遲遲沒有入睡。
他抱著膝頭,坐在床上怔怔望著繡有金龍紋的錦被,宮人們已經吹了燈離開了,候在門外,所以偌大的一個寢殿只有他一個人在。
蕭霽寧不是沒想過要和小蛋討論一下這個問題,可是今日太晚了,小蛋並不在線,他呼喚不到。
蕭霽寧孤身一人坐了很久,他記得京淵今夜在禦花園和他說的每一句話,而蕭霽寧上輩子加這輩子活了幾十年,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記憶這麽好過。
他將京淵和他說的所有話逐字逐句在心裡慢慢地想。但他腦海裡的思緒還是混亂的,他心裡有很多沒有答案的問題,有些害怕,有些惶然。
可是蕭霽寧無法否認,他心裡的雀躍和歡喜是真實的——他為京淵喜歡的人可能是他這個猜測,而感到歡喜。
這就證明或許他也是喜歡著京淵的。
然而蕭霽寧自己都弄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喜歡上京淵。
蕭霽寧坐在床上想了大半宿,都沒想出一個完美的答案,他既不確定京淵喜歡的人到底是不是他,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怎樣喜歡上京淵的,他隻確定自己眼底的青黑肯定很明顯,因為穆奎問他了。
“皇上,您昨夜是沒睡好嗎?”穆奎在服侍蕭霽寧用早飯的時候蹙著眉擔憂道,“您臉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蕭霽寧支支吾吾道:“嗯……是有些睡不著,不過沒事,等下朝之後回來朕午睡一下吧。”
穆奎沒有起疑:“是,皇上。”
可是離開了養心殿後,蕭霽寧卻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早朝京淵是會在的。可他現在還沒做好見京淵的準備啊。
一想到等會早朝要和京淵見面,蕭霽寧就慌張急了。
所以在上朝的時候他眼睛一直是盯著文官那邊看的,都沒敢往武官那邊丟個余光。
直到下朝時趁著百官躬身給他行禮之際,蕭霽寧才敢側眸朝京淵所站的位置偷偷瞥了一眼。
結果這一瞥,他就對上了京淵明顯帶著笑意的眼睛——京淵根本就沒躬身低頭行禮,而是直直地站著,抬眸放肆地他看。
蕭霽寧先是睜大眼睛,在看到京淵挽唇對他笑了笑時雙頰便驟然燒了起來,赧得他不得不低頭躲避京淵的目光,隨後起身揮袖,留下一聲“退朝”後就離開了宣政殿。
自古以來早朝的規矩向來都是君主先走,臣子才能離開了,可是蕭霽寧不明白為什麽他明明是第一個先走的,卻在離開宣政殿去壽康宮給純太后請安的途中被京淵攔了路。
這人肯定是仗著自己武功高,偷偷攀了牆!
而蕭霽寧坐在帝輦上,一隻手在摸著自己發燙的臉頰,周遭還有很多宮人圍著,卻被京淵孤身一人攔得無路可去。
蕭霽寧忍著想溜走的欲望,抿唇故作鎮定問京淵道:“京將軍,你有什麽事嗎?”
“微臣是來向陛下請罪的。”京淵嘴上說著他是來請罪的,可是身板卻站得筆直,根本就沒有一點罪人該有的自知之明。
所以蕭霽寧覺得京淵這“罪”肯定不那麽簡單,問他道:“你請什麽罪?”
京淵直直地望著蕭霽寧,笑了笑說道:“自然是微臣的大逆不道之罪。”
作者有話要說: 長公主: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覬覦皇上屁股底下的皇位很久了!
京淵:不是。
長公主:你還不承認!
京淵:我覬覦的是皇位上面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