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拳館的客人走得早, 初一打掃完衛生之後, 比平時回家的時間還早了半小時。
外面大廳也已經沒人了,隻還有等著到點兒鎖門的前台小姐姐還在門口坐著, 一臉笑容地正在打電話。
估計是跟男朋友打的, 笑得特別羞澀。
小姑娘一談戀愛就特別羞澀, 這學期開學沒多久,初一就發現了。
前桌的女同學衝李子豪就這麽笑來著。
初一覺得挺神奇, 上學期他倆還吵過架, 一個暑假過完,就好上了, 好上之後也眉來眼去了半個月吧, 現在出了校門就手拉手一塊兒走了。
李子豪連偽混混發展史都顧不上研習了。
初一歎了口氣, 前途荒廢了啊。
不過現在李子豪那幫人就算要研習,也不會再找他,初一兩次把梁兵打得滿臉是血的事兒現在學校這一片全知道了,甚至還有所發散。
他現在的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 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
以前的孤單是他在躲, 現在的孤單是別人躲, 兩種滋味差別還是很大的。
老爸是在逃殺人犯的這頂帽子扣在他腦袋上,就算有一天案子告破,就算老爸是無辜的,也很難摘得掉,畢竟警察不會敲鑼打鼓上他們這兒來宣布結果,頂多報紙電視上提幾句, 看到了的一聲哦,沒看到的照舊。
在老爸“光環”之下,初一打梁兵的事兒被無限放大,要不是梁兵還成天在這片兒晃悠,大家一定會堅信梁兵已經被他殺了。
初一坐在拳台邊上,發了一會兒的呆才發現自己跑題了。
戀愛啊。
初三開學之後戀愛的人很多,不知道戀愛到底什麽感覺,一個個欲罷不能的樣子,被老師請家長都三對兒了,還是前赴後繼的躍躍欲試。
他以前沒想過這些事兒,想了也沒意義,他之前都沒有女生個兒高,還是個結巴……所以他到現在了也只能靠猜測,大概是人都會寂寞吧,寂寞到一定程度,就會想找個人一起待著。
比如他就想跟晏航待著,不說話也行……哦,現在是在想談戀愛的事兒,跟晏航沒什麽關系……
不過如果晏航一直在,他也不需要去琢磨談戀愛的事了。
但是晏航呢,初一站了起來,把地上歪了的墊子擺正,對著沙袋開始出拳,晏航那麽帥,那麽瀟灑,看他的那些粉絲小姐姐們就知道,晏航談個戀愛太容易了,可能之前都談過了呢。
不,不不,沒有,晏航說過沒有收到過禮物,這種帥哥要是真有過女朋友,怎麽可能沒收到過禮物。
初一笑了笑,連續對著沙袋揮拳。
晏叔叔說得對,這些練習看著無聊,但的確管用,他現在出拳自己都能感覺得到速度的提高,一腳踢到沙袋上時,已經能明顯感受到力量。
至於長個兒,他不知道有沒有用,自己竄個兒是到時候了還是練的……還真不確定,反正班上的男生過了一個暑假回校的時候都跟被擀過似的,全抻長了,李子豪仿佛一根海竿,直奔一米九,成為全班最高的那個。
他雖然也抻長了很多,但還是在矮的那撥裡。
不過對於一個三四個月沒見著他的小姨來說,他比暑假又增加了一點兒的身高就非常驚人了。
中午放學的時候小姨辦事路過說要帶他去吃飯,車就停在學校路對面,他一直走到車旁邊小姨都沒看到他,拉開了車門了,她才嚇了一嚇:“哎喲!這是誰家大小子啊!”
“打劫。”初一用手指戳著她胳膊。
“我的天,”小姨笑了起來,在他臉上拍了拍,“這幾個月沒見啊,一眼都認不出來了!這大個兒,都比我高了啊。”
“那是你太,太矮。”初一上了車,笑著說。
“可以,牛逼了,”小姨開了車,“小狗都能笑話別人個兒矮了……有一米七了吧?”
“沒量,”初一說,“大,概吧,晚上睡覺腿,腿疼,我媽說長,太快了。”
“是,你姨父也是這會兒撥的個兒,骨頭疼得睡不著覺,”小姨看了看他,“衣服都小了吧?校服穿不了了吧?”
“嗯。”初一低頭看了看,現在他身上穿是老爸的舊衣服,老爸也不太買衣服,外套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上頭印著字,XX空調。
褲子倒是很帥,褲子是晏航之前給他的運動褲,現在天兒涼了正好能接著穿,其實不太舍得,總怕穿壞了。
“吃完飯小姨帶你買幾套衣服去,”小姨說,“大小夥子了,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材也即將有身材,穿個工作服太不像話了。”
“我有,有錢,”初一說,想想又有點兒得意,“我打,工呢。”
“真的?”小姨有些吃驚,“在哪兒?”
“一個拳,館,”初一捏著褲腿兒輕輕搓了搓,“打掃衛生,有一,千多呢。”
小姨過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小狗這是長大了啊,真是……”
“我請,請你吃飯。”初一拍了拍口袋。
他這幾個月都在存錢,每月拳館發了工資,他拿八百給老媽,自己留五百,都存在卡裡了。
存錢不是為了別的,他如果只是想去上個職高中專的話,老媽可能一怒之下不再給他交學費,他得自己想辦法先預備著。
如果沒按老媽的要求走下去,他以後可能都得靠自己了。
而且老媽的性格,就算按著她要求走,也不知道時候什麽就會惹怒她。
像晏航一樣,自己掙,自己花,會安全得多。
小姨沒有拒絕他請客的要求,他倆去吃了一頓小火鍋。
“最近有什麽消息嗎?”小姨問,“警察那邊有沒有再找過你們?”
“沒有。”初一輕輕歎了口氣。
“唉,”小姨皺著眉,“你爸也真是……不過你別有負擔,他無論做沒做,無論做了什麽,都不關你的事。”
“嗯。”初一應了一聲。
你首先是你自己。
不知道為什麽,他想起了晏叔叔的這句話。
現在他清楚地懂得這句話的意思,但要做到卻並不容易。
“走吧,”小姨喝了口茶,“逛商場去,給你買衣服。”
“不去商,場了吧,”初一想了想,“去步,步行街。”
“怎麽?”小姨笑了起來,“要給我省錢嗎?走吧,商場也有打折的呢,反正就給你買運動服,去哪兒都是那幾家。”
難得一天休息,晏航本來想回去睡覺,但幾個同事拉著他要出來玩,他已經拒絕過兩次,已經找不到什麽理由了。
如果是以前,他連理由都不會找,說不定就是十天半個月的交情,沒必要。
但現在不同了,沒有人再帶著他到處跑,他會在這裡生活的時間不再隨心所欲,他就得學著適應這樣的生活。
學會認識很多同事,鄰居,學會每天都看到熟悉的人,學會像一個普通的人那樣走在街上的人群裡。
這本來是他曾經期待過的生活。
但不知道是因為在他最容易有深刻回憶的那些年裡他始終在路上,還是因為少了老爸,現在這樣的生活真的來到的時候,他卻始終難以全情投入。
同事吃完飯說去找個地方打牌,路過服裝店的時候,兩個女孩兒又沒忍住進了店。
他跟另一個男同事坐在那兒看她們試衣服。
“好看嗎?”一個女孩兒換了衣服走到他倆跟前兒。
“好看,”男同事點頭,“特別顯白,而且你本來就特別白。”
女孩兒笑著又看了看晏航。
“白。”晏航點頭。
這倆正處於暗送秋波的階段,他就不打算多說話搶戲了。
不過另一個叫張晨的女孩兒過來的時候,晏航就覺得尷尬了,他雖然沒談過戀愛,也沒機會好好感受過所謂“好感”,但還是能覺察得到一些東西。
“怎麽樣!”張晨一叉腰。
“你再踩著它,”晏航伸腳把旁邊的一個小凳子勾到她旁邊,“拿把刀就能說台詞兒了。”
“此山是我開,”張晨往凳子上一踩,“此凳是我佔,要想過此路,必須誇我美。”
晏航衝她豎了豎拇指:“美。”
“謝謝。”張晨說。
“一點兒都不押韻。”旁邊男同事說。
“我跟你說,就你這種情商,”張晨歎了口氣,一邊往鏡子那邊走一邊說,“都不用宮鬥劇,腦殘偶像劇整死你都不用兩集。”
“這個嘴損的。”男同事歎了口氣。
晏航笑了起來。
倆女孩兒試了半小時衣服,一件沒買。
在導購複雜的眼神裡走出店門的時候晏航歎了口氣:“這算是消食運動嗎?”
“聰明,”張晨打了個響指,“還算是精神撫慰,剛我倆在試衣間已經自拍完畢了,有些衣服不需要買,拍了照就行了。”
“……哦。”晏航笑了笑。
接下去的活動是打牌。
他們找了個茶室,然後開始打麻將牌。
晏航覺得挺沒意思的,有這時間他寧願意去跑跑步,或者翻幾頁書,哪怕是愣著都行。
但幾個人的興致都還挺高,他就只能咬牙挺著不掃興,一邊打著牌,一邊聽他們聊著餐廳裡的事兒。
崔逸給他介紹的這家餐廳,是個五星級酒店的西餐廳,是他之前打工的那些雜牌小餐廳沒法比的。
也許是崔逸替他吹過牛逼,面試的時候,領班跟他從打電話約時間用的就是英語,面試過程裡也跟鬥法似的一直各種說英語,他第一次覺得面試真他媽痛苦。
好在小心翼翼地安全通過了,沒給崔逸丟臉。
但正式上班之後才發現別的服務員的英語可能也就夠點個菜的。
頓時覺得自己非常虧。
“陳姐是不是懷孕了啊?”張晨說。
陳姐就是他們領班,一個特別嚴格的大姐,不過長得非常漂亮,晏航還挺喜歡聽她訓話的。
“好像是,”另一個女孩兒說,“那是不是差不多該辭職了啊?她之前的領班就是懷孕辭職的。”
“應該不會,她工作狂啊,”張晨說,“我真是覺得她能工作到進產房前一刻,就沒見過這麽拚的人。”
“那也總得有人替她,”腦殘偶像劇裡活不過三集的低情商男同事說,“不知道會是誰了,希望不要像她那麽凶。”
“他。”張晨指了指晏航。
幾個人一塊兒看了過來,晏航沒抬眼,看著自己手裡的牌:“你不能因為我帥,就什麽都指我。”
幾個人都笑了,低情商說:“就是,他憑什麽啊。”
“上周新來那個老總微服私訪的時候,”張晨說,“要沒有晏航,咱們就得挨批。”
“沒那麽誇張,”低情商說,“不就是各種挑毛病,還問了問配菜嘛……”
“那你也沒答上來啊,你都沒聽懂人家說什麽,”張晨托著下巴,“當時我就覺得,啊,這個晏小哥,簡直帥爆了。”
“你……”晏航出了牌,正想說話的時候,手機響了。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是崔逸,他接起了電話。
“在外面玩嗎?”崔逸問。
“嗯,跟幾個同事,”晏航說,“怎麽?”
問出“怎麽”這兩個字的時候,他有些緊張,崔逸平時除了叫他去健身房,一般不會給他打電話。
這個電話打過來的時間還正是他在辦公室忙活的時間,晏航頓時腦子裡一片讓他窒息的猜測。
“那你要回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吧,”崔逸說,“我……”
“我現在就回。”晏航放下牌站了起來。
“急事兒?”張晨小聲問。
他點了點頭。
“那你趕緊去,”張晨說,“一會兒算了帳我明天上班的時候幫你把錢帶過去。”
“你拿著吧,”晏航拿了外套衝幾個人笑了笑,快步走了出去,壓低聲音,“是我爸有消息了嗎?”
“沒有,”崔逸說,“你不要緊張。”
“哦。”晏航應了一聲,站在了路邊,說不清自己聽到這句話時是松了口氣還是有些失望。
他想有老爸的消息,可又怕是壞消息。
這段時間他狀態基本正常,但依舊會在睡不踏實的夜裡夢到老爸和血,然後一身冷汗地驚醒。
“要不我過去找你吧,”崔逸說,“你在哪兒?”
“我們酒店後面的那個萬達對面的路口。”晏航說。
“那很近,我馬上過去。”崔逸說完就掛了電話。
晏航有些說不上來的不踏實,為了安撫自己,他到身後的零食店裡買了一盒棉花糖,蹲在路邊的台階上慢慢吃著。
吃了兩口,他感覺有人在看他。
轉過頭時看到了一個穿著校服的小男生,大概小學二三年級的樣子。
衣服有點兒髒,臉上也有點兒髒。
看到他轉頭時,小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他轉開頭,小男生又抬頭看著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麽一個小孩兒身上看到初一的影子,他把手裡的棉花糖遞了過去:“我請客。”
小男生看著他,沒有動。
“我不喜歡吃藍色的,”晏航說,“你幫我吃了吧。”
小男生猶豫了一下,過來往盒子裡看了看,拿了一顆藍色的放到了自己嘴裡。
“過來,蹲會兒。”晏航招了招手。
小男生走過來跟他並排蹲下了。
“粉的也幫我吃了吧,”晏航說,“我隻吃白色的。”
“好。”小男生點了點頭。
倆人就這麽蹲在台階上慢慢地吃著棉花糖。
過了沒多大一會兒,崔逸的車開了過來,晏航把盒子放到了小男生手裡:“謝謝你陪我。”
小男生大概沒聽明白,捧著盒子看著他。
“我得走了,”晏航起身,在他腦袋上抓了抓,“都歸你了。”
“謝謝哥哥。”小男生說。
晏航笑了笑,跑過去上了崔逸的車。
“警察聯系了我。”崔逸一邊往前開著車一邊說。
“聯系你?”晏航愣了愣。
“不是這次的案子,”崔逸說,“是……以前的。”
晏航看著他。
“你爸跟你說過沒,”崔逸看了他一眼,“就你媽媽……”
“說過一點兒,”晏航說,“他不就是……為這個才讓那個老丁找上的嗎?是老丁吧?”
“嗯,”崔逸按了一下點煙器,“但是不止他一個。”
晏航盯著點煙器,手輕輕抖了一下。
“另一個可能有點兒線索了,”崔逸摸出煙扔到他腿上,“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雖然應該不會有事兒……但你還是注意安全。”
“什麽意思?”晏航點了煙。
“你爸如果還活著,”崔逸皺了皺眉,“肯定要一直追下去,逼急了誰知道呢,要不你爸也不會讓我去接你了。”
小李燒烤。
初一低頭拿著手機,在搜索欄裡寫下這四個字。
他不知道已經搜了多少次了,但還是沒有放棄,拳館有WIFI,網速比他用流量要快得多,他一般練累了休息的時候就會搜一搜。
晏航做菜很好吃,嘴也比一般人要挑,他願意去吃的燒烤,味道應該不錯,這樣的店,可能會在類似本地論壇的地方被提到。
雖然大海撈針,初一還是想試試。
反正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
除了這樣搜,他還地去各種美食點評軟件去找,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非得找到晏航。
晏航還留著他的微信,但是一直沒有聯系過他,很有可能就是晏航並不想再聯系他,他就算找到了晏航在哪個城市,也什麽都做不了。
但就是還想找,就算什麽都做不了也還是想找。
至少能看看天氣預報呢。
至於晏航為什麽不告而別,為什麽不肯再聯系他。
他都沒有去細想。
不敢。
“初一。”何教練在拳台上叫了他一聲。
“嗯?”初一走了過去,“要收,收拾?”
“現在收拾什麽,”何教練笑了笑,“這個時間要收拾也不是你啊,上來。”
“幹嘛?”初一愣了愣,往拳台上看了看。
拳台上還有兩個人,不過不是他認識的那幾個,何教練平時帶的幾個學員他都知道。
“跟那個人練幾把。”何教練指了指那邊一個人。
初一順著看過去,是個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男生。
“什麽人?”初一低聲問。
“我死對頭新收的徒弟,”何教練也壓低聲音,“剛練了幾個月,覺得自己牛得能繞月飛行了,你去幹他。”
這是來踢館的,初一見過幾次,一兩個月就會有一次。
所謂的死對頭,不是真的仇人,就是認識的幾個教練,愛在一塊兒切磋,踢館當然也不是真的踢,但輸贏還是會關乎教練的面子,輸了肯定會被嘲笑。
“你是,不是,”初一看著他,“喝酒,了。”
“嗯?”何教練看著他。
“還,還是不,想再收,收人了啊?”初一說。
他沒有過系統訓練,就是一直自己練習,何教練閑著的時候會過來指點他一下,有時候別的學員也會教他。
但也就是這樣而已,現在讓自己去跟人家正經練過還牛得要繞月了的人過招?
還乾他?
這怎麽乾,他也不想乾這個人好嗎,長得又不好看。
“小林,”何教練沒再跟他多說,衝一個他的老學員一招手,“給初一拿拳套。”
“來了,”小林立馬拿了拳套走了過來,“我幫你。”
“不是,”初一看著他,“我要被,被揍了,報,銷醫,醫藥費嗎?”
“不報銷,我用內功給你治,”何教練說,“你要贏了給你漲工資。”
“漲,多少?”初一馬上問。
“財迷。”小林笑了起來。
“五百。”何教練說。
“我去幹,他。”初一戴好拳套,雙手一撞,跳上了拳台。
繞月飛行長得不大討喜,臉上的表情很囂張。
晏航也囂張,但囂張得很帥。
大概本來就帥吧。
繞月飛行已經走了過來,站在中間輕輕蹦了幾下,抬著下巴看著他。
他走了過去,跟月月碰了碰拳套。
“都是新手,”死對頭說,“放開打,不要緊張。”
“初一給他們看看什麽叫掃地僧。”何教練說。
“你就會吹。”死對頭說。
“當!”何教練喊了一聲。
當什麽鬼當?
初一還沒回過神,月月已經輕巧地跳了過來,在他剛想防護的時候,一個直拳打在了他臉上。
這一拳非常漂亮,掃地僧上場之後連蹦都沒蹦一下就被擊倒了。
這個拳館要倒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