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馬克和小徐剛想湊過去看酒店的債主們是怎樣的三頭六臂,一名服務員快步走來,對他們歉意一笑,毫不猶豫掩上斯諾克吧的大門。
“喲,這麽金貴啊,還不讓看!”少將處長很不高興,撇嘴。
吳越說:“也許是沒臉見人,他們居然把大量資金借給業主方董事長那種貨色,簡直愚蠢和麻痹大意到極點。”
郝江南平靜地敲著鍵盤說:“不是的,他們只是沒想到董事長生了個好兒子。”
“什麽意思?”吳越問。
郝江南抬頭:“昨天趙總吩咐我去酒店拿東西,我等到天完全黑了才偷偷潛進去,在大堂附近聽到兩個負責收尾工作的法警聊天。他們說業主方集團雖然這幾年到處揮霍,胡亂投資,盲目地把攤子鋪得太大,資金周轉不靈,但也不至於突然死亡。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董事長家的公子瞞著他爹幾次三番跑到澳門賭博,每次都輸得只剩內褲回來,把僅有的一點兒流動資金都賠進去了。我聽趙總說過,經營管理上利潤不重要,重要的是現金流,董事長公子做的這件事太犯忌諱了。”
吳越感慨:“公子是多麽天真爛漫的好孩子!”
馬克也感慨:“我徐鵬飛怎麽就沒遇見過這樣的好孩子!”
郝江南說:“不著急,我把這公子寫進梗裡了。”
“賣交強險?”吳越問。
郝江南翻了個驚人的白眼,慍怒地說:“強製啦!”
少將處長頓時眼睛一亮,敏銳道:“江南,我預定一本。”
“嗯。”郝江南答應。
吳越問:“徐長官也打算賣車險?”
“三本。”馬克不理他,向郝江南比劃,“一本自閱,一本收藏,一本贈友。”
“懂了。”郝江南埋頭碼字,神情專注,過了會兒她嫌吳越囉嗦,抱著筆記本電腦躲進偏遠角落裡去。
馬克和小徐沒有選擇,只能玩起撞球,兩人水平極差,好幾十分鍾清不完一局。
吳越不放棄刺探消息,獨自遛出斯諾克吧,在會議室門口徘徊。大半個小時後,老讓出來上洗手間,被他一把揪住,問:“裡面什麽情況?”
老讓說:“嗯……”
“怎麽連你也支支吾吾起來了?”吳越小聲又急促地問,“那些債主到底怎麽說啊?”
老讓說:“這卵事太重大了,不能亂講話。”
吳越剛想追問,突然會議室大門嘩啦洞開,六七個中年人從裡面走了出來,或肥胖或謝頂,或大腹便便或衣冠楚楚,雖然面色陰鬱,但看得出來平時養尊處優、身居高位。
吳越目送他們倨傲地走出賓館主樓,一人坐著一輛黑色高級轎車離去。他轉身進到會議室,見趙忱之在沙發上端坐著,眼珠子發直,顯然在想事兒。
其余人也各有各的姿勢,鳩山仿佛很激動,顧裁縫雙手撐下巴,目視地面,孫江東不耐煩地抖著二郎腿,歐陽大概已經死了,仰在輪椅上望天花板。
“債主們都走了。”吳越問,“你們這是怎麽了?”
趙忱之將食指豎在嘴邊,說:“噓,既然走了就不要再提了,今天的談判瞞著法院,這幾個債主肯來就表明了極大的誠意,如果被發現他們也不好交代。”
“有結果嗎?能把酒店買下來嗎?”吳越與他面對面坐下。
趙忱之苦笑,看了一眼顧裁縫。
顧裁縫歎息:“正是因為錢太少買不了酒店,所以才邀請債主過來談判嘛!”
“談判算是取得了階段性成果吧。”趙忱之說,“窮人想做點事情著實困難,處處製肘。”
吳越的面部肌肉抽動了一下——能親耳聽到趙忱之哭窮,也算他前世的造化。
顧裁縫撓頭:“嘖,走司法拍賣程序曠日持久,真不知道這酒店下一步會怎樣。”
吳越說:“酒店體量這麽大,債務又多,怎麽可能有人接盤?”
“這次拍賣不包括債務。”顧裁縫糾正。
趙忱之點頭:“不包括也夠嗆。雖然我不太懂司法拍賣的流程,但憑常識也知道整體拍賣必定流拍,除非拆散了賣,賣家具,賣電器,賣廚具,賣各類用品和擺設……但那樣實在可惜了這座高星級酒店,況且那些東西都不值錢,真正值錢是建築和地皮,以及整合起來的酒店。就好比一個人,死了也就罷了,非得把他的內髒掏空,五體分離,就有些殘酷了。”
顧裁縫接口說:“第一次拍賣必定流拍,第二次會降低標的,但我想還是流拍的可能性大。酒店雖好,終究是燙手山芋。”
趙忱之輕笑了一下:“所以我們算是提前乘虛而入吧,利用一下他們渴望立即收回債務的心情。”
吳越問:“怎麽說?”
趙忱之向鳩山努努嘴:“你看到老先生很高興對不對?債主口頭答應把日餐廳賣給我們了——順便說這才是我們談判的真正目標,放話買酒店不過是虛張聲勢。”
“咦?”吳越叫道,“那還是拆開賣!”
“但是拆法不一樣。”趙忱之說,“日餐廳本身就是在一塊突出角落上建成的,分割也不影響建築物主體,甚至它還有自己的庭院,往後也可以充分利用。債主說他們去和法院交涉,只要那些爺答應,接下來就好辦了。”
“但是去日餐廳要從酒店大堂走啊!”
趙忱之終於露出了一點笑意:“債主們說,日餐廳破牆開店的事兒也由他們搞定,有錢有門路,凡事必成。”
吳越顫聲問:“所以你們打算花多少錢買日餐廳?”
趙忱之擠眼睛:“保密吧,反正是由我和鳩山湊,沒用到顧先生的錢。可惜這筆錢出去之後,我就別無長物,買不起房了。”
顧裁縫一臉遺憾:“我是奉勸他不要買的,這種垃圾資產個人一點兒也不看好,可惜他不聽我的。”
趙忱之說:“你還得借錢給我買另外一個東西,說好了。”
顧裁縫無奈:“行行行,誰叫我耳根子軟呢。”
“買什麽?”吳越問。
顧裁縫說:“西餅房。”
“咦——?”吳越登時站了起來。
趙忱之說:“西餅房的位置和日餐廳差不多,只不過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像是酒店大堂的兩隻小耳朵,也可以從內部隔離,破牆開店。所以我就請債主們一並考慮,到底願不願意賣,三天之內給我消息。”
“那如果以後有人想整體把酒店買下來呢?”吳越問。
“首先,可以肯定現階段不存在這個人,本酒店想重新營業困難重重。”
趙忱之掰著手指頭說:“其次,如果有人神佛降世一般買下酒店,就算沒有日餐廳和西餅房,他也能正常經營,因為不是所有的高星級酒店都有日餐廳,而西廚房其實能夠自製絕大多數的甜品,滿足西餐廳的需要。”
“再次,如果他是完美主義者,要集齊所有的零件,可以再從我們手上買嘛。”
吳越默默坐下,好半天才說:“我不懂經營,但是單獨兩個小部門運轉的話,成本會很難控制的。”
趙忱之瞥了一眼老讓:“是啊,反正西餅房鐵定虧損。”
老讓不高興了:“卵,你什麽意思?”
“我叫你在追逐產品口味和質量的同時,也要時刻記住自己是開門做生意,不是搞慈善。”趙忱之說,“往後我可不來填你的無底洞。”
老讓說:“你死人放心!昨天聽了你的話,郝江南拉著老子吃了至少二十家網紅店,什麽奶茶、蛋撻、泡芙、可麗餅、酸奶、馬卡龍、紙杯蛋糕等等,差點兒沒把老子膩死。達到那種水準只需要消耗老子十分之一的功力,何況還有波特吳和馬克幫忙!”
趙忱之問:“你們三位在幼年時,是不是都曾因病切除一半腦組織?”
老讓問:“啥?”
吳越怒道:“趙忱之你他媽才切腦子呢!”
“既然左右腦俱全,以後就多用用。”趙忱之冷冷地說,“別讓出資人失望,顧先生宅心仁厚,我這關可比較難過。”
“承讓,承讓。”顧裁縫說。
吳越惱怒地瞪著趙忱之,心想王八蛋,胳膊盡往外拐!突然他把氣撒向一旁的孫江東和歐陽,指著說:“那這兩個人為什麽能參與談判?從頭到尾也沒他們的事兒啊!”
孫江東果然說:“對,關我屁事。”
歐陽推了推墨鏡,在繃帶纏繞中艱難地支起身子:“是我聽說趙總要和債主攤牌,堅持要來的。你們不覺得我這模樣很應景嗎?對方一定能夠感受到我公司重義輕生、處事明快、勇於犧牲、不成功便成仁的企業文化。今天有我在,債主們態度都很端正,談判順利多了!”
吳越問:“昨天法院抄家,你穿得跟維修工似的,還騎一破電瓶車,怎麽就不去展示了?。”
歐陽說:“我們這企業文化也不是誰都能欣賞得來。法院,哼!”
趙忱之笑了一下。
吳越問他:“下面得做什麽?”
“等啊。”他說,“債主們回去之後至少還會反覆改八次主意,反正主動權不在我們手上,只能靜靜地等了。”
他把金筆放回口袋,對吳越說:“我們兩個撤吧。”
吳越問:“去哪兒?”
趙忱之說:“你又沒能租到房子,所以只能在……”
“好!在這家酒店包長租房也好!”吳越說,“剛才你們開會時我已經在周圍考察過了,環境清雅,定價合適,只要你趙總點頭,我立馬回去把狗接來。”
“……在橋洞底下暫住。”趙忱之說,“我要集中財力辦大事,往後一分錢都不能亂花。”
吳越關懷地問:“你這說話大喘氣的毛病什麽時候才能改?”
“走了。”
吳越急忙追上:“趙總,其實把你的百慕大金表賣了,就足夠包幾十年的長租房啦!”
“百達翡麗。”
“對對,是這個名字。”
趙忱之已經走出去一段路了,折回來搭住他的肩膀,耳語說:“賣定情信物?虧你想得出來。”
吳越臉一紅,說:“反正也是酒店集團發給你的福利。”
趙忱之笑:“說到酒店集團,今天一大早我遞交了辭職郵件,不管總部同意不同意,我都去意已決。剛才我就是以個人身份參與談判的,與集團沒有絲毫的瓜葛。所以呢,那塊表帶上刻著集團LOGO的定製百達翡麗得留著做個紀念,以示我曾為他們奉獻過。”
“你辭職了?”吳越說,“那你不回去了?”
“想通了,不回!機票幫我退了吧!”
“你也太、太那什麽了!”吳越追著他的腳步,“那你……”
“和你一樣,徹底失業。”趙忱之補充,“對了,那塊表當二手貨賣也不過幾十萬,比起我要做的事情來杯水車薪,你給我好好收著吧。”
吳越問:“既然缺錢你為什麽還要買西餅房?日餐廳是鳩山先生的心血,他饑渴地想買下來,所以你幫他一把;西餅房是為了誰?老讓嗎?老讓其實在哪兒都能混,不用特地安置他。”
“為了你啊。”趙忱之想都不想地說。
“我?”吳越很錯愕。
“我得找地方安置你。”趙忱之說,“但你隻乾過兩個部門——客房部和西餅房。客房部浩瀚無垠我買不起,只能買西餅房了。”
吳越瞪圓眼睛:“你、你他媽也太草率了!我說過自己喜歡做麵包蛋糕了嗎?”
趙忱之拍肩:“誰說做蛋糕麵包能輪得到你?以後你負責賣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