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整個人迅速僵硬,趙忱之在他耳後的呼吸聲讓他腿都軟了,他顫聲道:“別動我!”
趙忱之貼著他的耳朵問:“嘗試過腰摔沒有?”
“別他媽……”
趙忱之奉送他一個單手腰摔,吳越在他的胳膊底下旋轉了三百六十度落地。然後趙忱之跨過他,自己去廚房煮麵了。
吳越仰天躺在地上,半晌後蜷縮起身子捂住了臉,心情酸澀混亂,也不知道是憤怒還是羞恥。
趙忱之點燃煤氣灶,燒上一鍋水,回到客廳看他。吳越依舊用細白的雙手捂著臉,只露出一點兒鼻尖。
趙忱之說:“起來吧,地上涼。”
吳越撤開手,問:“你教柔道嗎?”
“可以啊。”趙忱之說,“只是初學時相當枯燥,很多人都沒那個耐心。”
“教我吧。”吳越央求。
“教別人可以,唯獨不教你。”趙忱之拒絕。
“為什麽?”
“因為我任性。”
吳越還想說話,他的手機在客廳角落的地板上響了,那是剛才在空中旋轉時被甩出去的。他走過去撿起手機,發現來電的是郝江南。
他擔心其又硬拉自己參加戰友聚會,便將手機扔回原處。誰知郝江南不依不饒,一個接一個地來電話,最後趙忱之忍無可忍,按下了通話鍵:“露西郝,你什麽事?”
吳越和趙忱之住在一起是個秘密,目前只有西餅房的讓皮埃爾、馬克和工程部的郝江北知道,前一位面目猙獰且交流能力有限,沒人敢與他多廢話;後兩位的共同特征是久經考驗,嘴非常非常緊。
吳越如果能早五秒鍾推測到趙忱之會有這樣的舉動,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扔下手機,現在什麽都晚了,郝江南夢想照進現實,其敏銳的觸手伸進了這個封閉的王國。
郝江南花了十多秒鍾才反應過來聽電話的是趙忱之,她內心的火山灰頓時猛烈噴湧到五千米的高空,含硫氣體和數百億噸的石塊一並炸出,閃電在濃雲中刺開路徑,熾烈的熔岩流即將吞噬她腳下的村莊和所有生靈。
轟轟轟轟————轟————
她知道趙忱之在家休假,因為鳩山告訴過她。趙忱之與酒店其他管理層大多公事公辦,和鳩山及老讓是真的關系深厚。
郝江南本該發出歇斯底裡的尖叫和不可抑製的喘息,但她是個長期扎根在隱蔽戰線的老同志,冷靜,克制,穩健,於是她一字一頓地答道:“趙總你好,打擾你休息了,請問吳越在嗎?”
吳越當然在,他在拚了命地搶奪手機,可是趙忱之不讓。
趙忱之看見了極其有趣的現象——波特吳的臉色已經不是普通蒼白,而似深夜遇鬼,命在旦夕。
他捂住話筒,戲謔地小聲問:“咦?你怕她?”
吳越奮力搖頭,搶手機。
趙忱之用單手把他控制住,微笑地對電話那頭的郝江南說:“他在洗澡,你找他什麽事,我可以轉告嗎?”
呵呵,洗澡……
轟轟——————
郝江南的火山又噴發了一陣,但她是經過長期的考察和實踐檢驗的,白樂天以詩詠之“試玉要燒三日滿,辯才須待七年期”,她繼續緩緩深呼吸平複情緒:“請你轉告吳越,江東被歐陽從外地抓回來了,臨死還有幾件事要交代,請他立即去一趟愛心醫院。”
“咦?”趙忱之表示驚訝。
郝江南又補充:“當然了,晚半個小時去也可以,反正能趕上遺體告別儀式。”
趙忱之問:“露西郝,你現在在哪裡?”
郝江南敏銳地意識到趙總在查崗,於是掐了身旁的毛湯姆一把,毛湯姆發出李小龍式的“啊噠”叫聲。
郝江南說:“我在日餐廳裡,正在為晚上的營業做準備。”
趙忱之用非常精妙的手法壓製著吳越,後者並不甘心,正在努力掙扎,奈何兩隻手腕和腳踝均受製,腰力又不夠。
“露西郝。”趙忱之發出迷之邀請,“你是吳越的朋友,我非常歡迎你來我家玩,當然是以私人身份。”
轟——————
郝江南甩開彌漫在上部的二氧化碳、水汽和含硫化合物,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說:“好的,趙總。”
趙忱之掛了電話,笑著對身下的吳越說:“露西郝說陸軍總院的專家大約快死了,想見你最後一面。”
吳越重獲自由,卻沒了反擊的欲望,掩面抽噎:“你這個……你這個豬……你在幹嘛啊……你根本不了解那姑娘是什麽人!”
“哦?”趙忱之笑道,“是啊,我不了解她,但我直覺露西郝是站在我這邊的。”
吳越說我要上吊,你們家院子裡有合適的樹嗎?
趙忱之說何必上吊,你自行去喂狗便是,另外你到底去不去見陸總專家?
吳越顯得將信將疑:“如果說別的什麽醫鬧或者受害患者我倒還信,可歐陽麽……他才不會拿江東怎麽樣,他恨不得把他當祖宗供著。”
“那你是不去?”趙忱之問。
不去又不忍心,吳越說我去。
“我送你。”趙忱之說著便去換鞋,並把出門必須的錢包、手機、車鑰匙等塞在運動褲口袋裡。
“你去幹嘛?”吳越問,“我們不能老是同出同進,你自己前些日子不是還擔心影響不好麽?”
趙忱之說沒關系。
“怎麽叫沒關系?”
趙忱之說:“我的規定是——同部門的同事不許結婚,沒說餐飲部的不可以找客房部的,也沒說客房部的不能去找營銷部的。如果有人非議我,說我婚後可能偏私你,那我就把你開除,這樣誰都沒話說了。”
吳越心想誰他媽要和你結婚?我問你這個了嗎?說話也不好好審題,簡直他媽的離題萬裡!老子問的是,你的矜持哪兒去了?!
趙忱之微笑:“總之難得休假,我去湊個熱鬧,順便參加遺體告別儀式。”
顯然他對孫江東有著很深的芥蒂,因為那家夥剝吳越的衣服,連內衣都剝。
吳越無可奈何,只能和趙忱之一起來到了愛心醫院。
他猜得一點兒都沒錯,歐陽果然沒拿孫江東怎麽樣。賊專家還是好好地坐鎮醫院,手腳齊全,皮光肉滑,毫無受虐痕跡。
孫江東逃了幾天的難,沒顯出驚弓之鳥的困苦來,居然還貼了點兒膘,大概是所去之處海鮮甚多,每天不停吃吃吃的緣故。他原本皮膚白淨,臉蛋略微圓潤後顯得比以前還可愛些,有富足之態,好在吳越早就認清他邪惡本質,從大門外一見他沒事,轉身便走。
孫江東叫道:“喂!”
趙忱之抄起了雙手,他很遺憾,原本是滿懷熱情來看孫江東的死狀的。
孫江東說:“二位進來坐呀!”
吳越斷然拒絕,扶著車門說:“謝了,但我這就走。郝江南真不地道,訃告都寫好了就讓我看這個!”
孫江東追出來,來到他們的車邊。吳越發覺這廝走路不太方便,似乎腰酸膝軟,但他憑經驗知道不能亂問,以免對方作妖。
他將雙手支在身前抵禦,孫江東才不管呢,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到一邊。
“給你這個。”孫江東神神秘秘地說。
吳越接過東西,發現一板小藥片,問:“這是什麽?”
孫江東說:“短期避孕藥。我聽江南說了,你是一個什麽O什麽體質,發情期裡一旦控制不好,很容易中招。”
“……”吳越把藥片摔倒他臉上。
孫江東爆發出不可抑製的大笑,大約牽動了哪裡的痛,他笑得又不盡興,只能捧腹笑一會兒,再皺眉停一會兒。
趙忱之聽不見他們說話,莫名其妙地遠遠望著。
吳越咬牙道:“你他媽七八年的醫學院白上了!”
孫江東捂嘴:“噗嗤嗤嗤郝江南真他媽的自學成才啊哈哈哈哈!”
吳越問:“你居然留了個全屍,怎麽說服歐陽的?”
孫江東輕描淡寫說:“用身體。”
吳越退了一步。
“在他的車裡。”
“謝謝,我知道這些足夠了!”吳越要跑,孫江東拉他回來。
“他把我揪下飛機的那天晚上,在他的車裡,他把他的……”
“不要說細節!”吳越吼。
孫江東說:“我們在後座上,我將我的……”
“行啦!!”
孫江東問:“你他媽到底還有沒有一點服務讀者的意識?”
吳越逃回車上。
孫江東追了幾步停下了,他遙遙問趙忱之:“趙總,能否借我二百萬贖身啊?”
趙忱之就是應付能力強,他不假思索就說道,我們的錢都是浮財,早晚一天要悄無聲息地回到整個社會的流通中;而你不同,知識和技術是你的財富,誰也奪不走,你將很快就會創造出不可估量的價值,遠不止二百萬這麽簡單。
一番話讓孫江東幾乎重燃了爭當科室帶頭人的夢想,過了十多秒他才想起自己早就從三甲醫院辭職了,可惜這時趙忱之和吳越已經絕塵而去。
他對著院子大門方向憤怒地絞起了雙臂。
這時候歐陽開車從某個角落裡鑽出來,因為不明白他在幹嘛,特地搖下車窗望著他。
“看什麽看?!”孫江東慍怒道。
歐陽有時候就是把他當祖宗供著,憋屈地將車窗搖上去。
那邊趙忱之開了一會兒車,突然發現了什麽,趕緊靠右停下。吳越問怎麽了,他說:“這裡距離愛心醫院有2.1公裡,陸總專家應該不會追來了吧?你在車裡等我片刻,我去買點東西。”他說著打開車門出去了。
吳越叫道這兒不能停車,交警貼單呐!他卻充耳不聞,走進了一家商場。吳越隻好惴惴不安地守著車,過了大約十五分鍾,他回來了,把一隻深紫色的小盒子扔進吳越懷裡。
吳越問:“什麽?”
他系上安全帶說:“自己看。”
吳越打開一看發現是一枚鑽戒。
“……”他問,“你幹嘛?”
趙忱之聳肩:“上回就說要送你的,求婚信物。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月璫。”
吳越說:“趙總,你打算一條道走到黑了是嗎?”
“嗯!”
吳越為難地皺起了眉頭:“我把那塊加百利表還你,至於戒指,也不能收。”
“百達翡麗。”趙忱之望著車前方糾正,“那手表你留著吧。我覺得電子表挺好用的,不但有時間、溫度顯示,能記步數,還有鬧鍾,每天早上‘滴滴滴滴’準時把我叫醒。”
吳越說:“我現在真有點兒恨你。”
“為什麽?”
吳越仰面靠在椅背上,以左手腕遮眼,手中捏著那隻顏色曖昧的天鵝絨首飾盒,好半天才說:“……因為你的矜持都轉移到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