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坐在折疊擔架上的霍深, 鞏濤滿臉木然。
車內醫療隊幾人也是類似的表現。
即內心瘋狂好奇, 卻不敢在霍深面前討論, 哪怕急得心裡貓爪撓似的, 也只能僵著臉繼續為霍深治療傷勢。
車還在繼續往前行駛。
出口處大門保持開啟狀態,供車隊迅速離開。
霍深抿唇坐著,臉色即便蒼白, 依然不怒自威, 讓人下意識感到緊張。
他雙眸半閉, 漆黑眸光被稍長而卷的睫毛斂起,看不出喜怒。
醫療隊不敢再讓他重複一遍剛才的話,於是紛紛上前,齊齊放出異能, 為他療傷。
數道暖流同時流進全身。
傷勢愈合的強烈麻癢, 以及背後常人絕難以忍受的劇痛混在一起。
在這瞬間,痛苦沒有緩解, 反而更重。
霍深臉色不變。
他隻微蹙著眉, 卻沒有開口。
能源車已經駛入風沙, 往更遠處前進。
比起剛才在地下城見到的生態模擬環境, 這樣的寒冷的狂風, 才是災變後的樣子。
身後,是長長車流。
救援部隊全員,已經進入機甲,隨時等候著命令。
而霍深的冰藍和蕭寒平的S級紅色短期戰友,此時正被能源車運出城外。
鞏濤因為在之前的爆炸中也身負重傷, 他的鋼刀也在車上。
他堅持到現在,現在看到霍深已經能夠自主活動,緊繃的神經放松,就突然踉蹌一步,跌坐在一旁的座椅上。
“隊長!”
醫療隊有人驚呼出聲。
鞏濤咳出一絲血沫,但說:“你們繼續幫霍團長療傷,我沒事。”
被霍深救了一命,讓他心情複雜又感到羞恥。
從在中央地下城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對霍深就沒有什麽好臉色,現在反過來被最討厭的人救了,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霍深。
現在霍深還沒痊愈,他當然不想搶走對方的治療師。
霍深抬眸看他一眼。
正當鞏濤以為,霍深要勻出一個人來給他治療的時候——
“不用管他,還死不了。”
鞏濤:“…………”
他額上青筋亂跳。
心裡一股無名火起,傷勢好像更重了。
醫療隊這時其實也不敢輕易脫手。
越是釋放異能,他們越是能了解霍深體內的傷勢到底有多麽嚴重。
和內傷相比,背上那被異獸晶石能量灼傷到血肉模糊的傷口,竟然不值一提。
幾人小心翼翼繼續動作,觀察著霍深的臉色,心底滿是怎舌的欽佩。
如果坐在這裡的不是霍深,而是別人,恐怕早已經在這種劇痛中反覆昏醒多次了。
“團長,我們的精神力強度沒有跟您匹配的等級,所以過程會比較長,也可能會有些痛苦,請您暫且忍耐一段時間。”
霍深眼瞼微動,視線稍轉。
被他盯上的異能者心裡一突,不由訕訕。
他剛剛說的話,對霍深而言,的確和廢話沒什麽區別,但他說出來,也只是想要轉移霍深的注意力。隻怪他平時說多了類似的話,居然忘了這一次面對著的人是誰。
“團長……”
他正想著該怎麽彌補,就見霍深忽地眉頭緊皺,原本隨意搭在膝上的手狠狠按在床沿,五指用力,骨節繃得泛白,顯然忍痛到極致。
所有人被他嚇了一跳。
醫療隊幾人更嚇得渾身僵硬。
怎麽回事,他們也沒有別的動作。
剛才明明一直好好的啊!
“團長,您是哪裡不舒服?”
鞏濤也坐不住了。
他正要起身,就感覺到腳下車速正在變緩,之後微微一晃,停了下來。
車門隨即打開。
擁有操控這輛能源車權限的人……
鞏濤轉臉看去。
果然,又是這個季明鋒!
還沒上車,蕭寒平已經聽到霍深的一聲低咳。
他的視線在車內掃過一圈:“在霍深傷好之前,不需要讓他起身。”
眾人一愣。
“我們沒——”
說到一半。
話音早被霍深的眼神嚇了回去。
蕭寒平看向說話的人:“怎麽?”
後者屈於淫威:“沒什麽……我們知道了……”
蕭寒平脫下防護服,見幾人還沒有動作,道:“扶他躺下。”
“啊?哦!”
幾人忙七手八腳扶著霍深側躺下來。
鞏濤在對面看著,臉上木然更甚。
蕭寒平坐下時看到他,對正要繼續治療的醫療隊說:“鞏隊長也受了傷,你們去幫他處理傷口吧。”
“這……”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
“那團長怎麽辦?”
蕭寒平抬手微擺,掌心一抹淡綠色的光芒一閃即逝,打在車頂的一處按鈕,落下車檔,將車廂一分為二。
“這裡交給我。”
幾人連連後退,還沒來得及再問話,眼前已經只剩自己在合金表面的模糊倒影。
他們等了等,遲遲沒有聽到霍深的聲音,才放下心來,轉身為鞏濤療傷。
合金擋板,出於隱私,有輕微的隔音功能。
隔壁傳來的動靜模糊不清,霍深也沒有仔細分辨。
他看向蕭寒平:“木晶?”
蕭寒平沒有隱瞞:“嗯。”
他的防護服在進城後一直放在機甲裡,到了出口,他順便取回了放在防護服裡的晶石。
和攻擊系異能者從獸晶中吸取能量恢復異能不同,治療系異能者是從植物系異獸體內結成的木晶中吸取能量。
蕭寒平道:“傷口迅速愈合的過程,會很痛苦。”
“沒關系。”
霍深和他對視,“我受得住。”
蕭寒平沒再開口。
他右手捏著晶石,左手繞過霍深臂膀,懸在可怖的傷口前。
“忍一忍。”
話音落下,他掌心淡綠光芒閃爍,雀躍的治療屬性爭相湧向傷口,緩緩沒入。
霍深渾身倏地緊繃。
他悶哼一聲,側臉陷入柔軟枕面,腹前的手猛地握拳。
不同於剛才持續卻相比而言更輕緩的鈍痛。
此刻的折磨,才是極致。
蕭寒平的精神力之強,普天下沒有對手。
由他釋放出的治療系異能,帶來的衝擊,簡直驚濤駭浪一般洶湧。
仔細去聽,仿佛還有血肉肌理正在迅速重組的細膩聲響。
霍深呼吸顫抖,額上眨眼浸出一層薄汗。
蕭寒平沒有停下。
他左手緩緩橫移,隔空撫過的傷口,都在爭分奪秒中愈合。
霍深短促的抽氣聲是這半截車廂中唯一的動靜。
直到外傷恢復如初,蕭寒平手中的晶石終於微閃。
瘋狂湧動的麻癢刺痛終於舒緩。
霍深緊繃的脊背卻沒有立刻松弛。
他閉著眼,壓抑著喘息,試圖在短時間內平息這深入骨髓的痛苦。
蕭寒平左手微招,自霍深傷口表面凝結的各屬性能量匯成一團,浮在他的面前。
普通,駁雜。
大半還留在霍深體內。
但療傷不急於一時。
蕭寒平隨手揮散這抹濁亂的光團,對霍深道:“休息一夜,明天繼續。”
話落,正要起身——
“別走!”
霍深驟然伸手,抓住蕭寒平的手腕。
蕭寒平回眸看他。
霍深額上冷汗未乾,薄唇白得失了血色,唯獨那雙漆黑星眸,仍然如常倒映著一個人的影子。
他掌心泛涼,想用力卻不敢用力的五指僵得發抖。
“別走。”
他又說一遍,“我還受得住,沒關系,不需要等到明天。”
蕭寒平眉心微皺:“霍深——”
“我沒有別的意思。”
痛苦的余韻沒散,霍深的胸膛還在重重起伏,“現在還沒有撤到安全區域,你也沒必要離開。”
蕭寒平已經把晶石收回口袋。
看著他的動作,霍深心底緊澀,刺痛似的收回視線:“如果,你還有事要忙,我可以等你。”
蕭寒平反手扣住他幾乎失去力氣的手。
“休息吧。”
蕭寒平把他的手放回床面,卻沒再起身,“我就在這裡,不會離開。”
霍深怔怔看他。
蕭寒平淡聲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霍深,我留下,只是因為你受了重傷。”
霍深原本也沒有過多奢望。
聞言,他注視著蕭寒平的側臉,意有所指:“鞏濤也受了重傷。”
蕭寒平看他一眼。
卻轉而道:“睡吧。”
“砰”
是心跳聲。
霍深薄唇微抿起淺淡笑意。
“好。”
閉眼之前,他伸出手,輕輕按在蕭寒平散落在床邊的衣角。
這一次。
他想試著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