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鍾芳林回答, 霍深的視線猛地轉向蕭寒平。
“又是你!”
他大步流星走到蕭寒平身前, 面冷如冰:“你到底在隱瞞什麽?”
他胸膛內紛亂狂湧著的希冀翻江倒海, 裹挾著三年來不斷尋覓不斷無功而返的痛苦, 卷在一起在心頭盤旋,指尖泛起的涼意流入四肢百骸,只有眼眶, 竟然發燙。
鍾芳林試圖和他對話:“霍深, 你——”
然而霍深的耳邊已經聽不到旁的聲音。
他的眸光裡隻倒映著眼前人的影子, 他也隻迫切想聽到一個答案:“你和蕭寒平是什麽關系,他什麽時候給了你這台機甲?”
“我不知道霍團長在說什麽。”
蕭寒平腳下微動,正要轉身,就聽到霍深厲聲道。
“不準走!”
霍深眼底滾著冰霜寒氣, 他抬手抓住蕭寒平的衣領, 周身有明顯異能的波動,“你又想避而不談嗎?今天你必須把你知道的全部說出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被他強行拉近。
蕭寒平不需要刻意, 垂眸就能看到他骨節發白的拳, 它正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回答我的問題, ”霍深的嗓音複又喑啞, 卻迫使自己開口, “蕭寒平,他在哪裡!”
蕭寒平抬眼和他對視。
猝不及防撞進這雙出奇熟悉的眼神裡,似乎一聲心跳炸響耳膜。
霍深胸中陡然湧上酸澀。
他呼吸微亂,不自覺松了力道。
“霍深!”鍾芳林恰時打斷了霍深的逼問,她抬手按住霍深小臂, “你這樣做,他更不會告訴你實情。”
原以為此時此刻的霍深不會輕易聽取別人的意見,可她沒想到,霍深怔在原地似的,等到蕭寒平順勢退出兩步,掌心已經空了,他才反應過來。
見到面前的人變成鍾芳林,霍深張了張嘴。
良久,他頓在半空的手緩緩收緊成拳,垂落身側。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鍾芳林看著他,忽然鼻酸。
這甚至早已經不算是秘密了。
向來冷酷鎮定的破曉獵團團長,唯獨遇到一件事,會讓他失去冷靜,讓他連一分一秒都不願意再等。
只要事關蕭寒平。
霍深連懸在一線的耐心都是強撐。
幾度看到他頹唐、失望,鍾芳林半是心疼,半是擔憂。
所以她更不想看到他這一次再希望落空。
她壓下難過,溫聲勸說:“霍深,這件事急不來。”
正因為猜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她才打算獨自和季明鋒碰面。
只是現在木已成舟,她隻好盡量緩和他的情緒。
“事情說不定不是你我想的那樣,那台機甲你也看到了,已經很多年沒有使用過,很有可能是倉庫管理員看它長時間沒人領取,私自把它賣出去——”
霍深卻打斷了她:“老師真的這樣想嗎。”
鍾芳林愣了愣。
聽到這句話,她握著智能手環的手不由收緊。
她當然不是這麽想。
蕭寒平是她最看重、最放在心上的學生。
霍深至今不肯面對的事實。
對她又何嘗不是一次沉痛的打擊。
當年五大地下城同時遇襲,蕭寒平隨著曙光之城一起陷落,這個消息傳到獵團聯盟,沒人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她也同樣如此。
那時她不顧危險和搜救隊一起趕去了曙光,但即便再先進的探測器,也無法在整座城中發現哪怕一個生命跡象。
她最終隻從蕭寒平的住處帶了一些東西回來,留作紀念。
這個智能手環就是其中之一。
時隔三年,突然從手環上發現關於蕭寒平的消息,從昨天到今天,她一刻沒有合眼,也沒有一刻停止過期盼。
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這三年來,霍深一直不肯放手的那一絲渺茫希望,真的存在呢?
所以面對霍深的問話,鍾芳林沉默了。
霍深卻似乎已經找回理智。
他的呼吸漸漸平緩,如果觀察不夠仔細,幾乎看不到他垂在身側的拳頭正在顫抖。
“告訴我,這台機甲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看向蕭寒平。
一次是巧合。
兩次還是巧合。
可累積在這個季明鋒身上的巧合,未免也有些太多了。
“告訴我,”霍深看著蕭寒平,語氣是狠狠遏製的壓抑,“任何消息都好。”
應該是錯覺。
蕭寒平眉頭微蹙。
否則他怎麽會從霍深的眼神裡看出懇切。
霍深身上總有一種與生俱來由天賦和實力堆砌的強勢。
蕭寒平從沒見過他對誰低頭,剛才的嚴酷霸道才更像他的作風。
然而霍深的話還沒有說完。
“只要你開口,作為報酬,我可以答應你任何要求。”
任何要求。
這句話從霍深的嘴裡說出來,含金量要比第一學府更高。
盡管蕭寒平沒打算自爆身份。
可霍深的反應,很讓他意外。
在他看來,這位和他日漸疏遠的搭檔,或許會在得知他的死訊之後,勉強抽出幾秒時間,緬懷一下昔日並肩作戰的默契。但也僅此而已。
事實卻和他的設想相差甚遠。
“不相信嗎?”
眼前唯一能帶來線索的人始終沉默不言,霍深面上不顯,心裡已經焦躁難忍,他揮手開啟星網投影,點開帳戶余額,“只要你告訴我關於蕭寒平的任何消息,這裡面所有的貢獻點,全都歸你。”
余額記錄的那一串零,能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是一個讓系統只看一眼就激動到代碼錯亂的數字。
霍深追加一句:“如果你還不放心,我可以先轉帳。”
鍾芳林忍不住出聲:“霍深,你不要衝動。”
霍深的目光一錯不錯注視著蕭寒平,等著答案。
蕭寒平看得出來,他並不算衝動。
他只是很反常。
霍深還在加碼:“我在第一學府附近有一套住處,它隨時可以是你的。”
看他的架勢,是想拚上全部身家,用來換一個根本還不能分辨真假的消息。
但他越是這麽做,蕭寒平疑慮越深。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必須先搞清楚霍深寧願這麽做的原因。
“你——”
霍深正要再開口,耳機內突然響起來電提示音。
他記起什麽,接起電話,不等對面出聲,他先道:“我退出這次行動,稍後我會安排其他人帶領破曉和大部隊會合。”
被這句話提醒,鍾芳林也記起今天是什麽日子:“你今天不是要啟程去處理南方異獸潮暴動的事嗎?你不去了?”
行程原本確實是這樣安排。
如果沒有昨天在餐廳包廂,鍾芳林打來的那通電話,在霍深心裡種下一粒種子,讓他在臨行之前親自來了一趟第一學府,想在告別的同時,了解鍾芳林突然約見這個季明鋒的原因。
所幸時機湊巧,他正好在蕭寒平上樓之後就趕到。
想到這,霍深看了蕭寒平一眼,對通話另一端心急火燎的人冷聲道:“夠了。”
“霍團長——!”
“今天就算是世界末日,我也不會離開中央地下城半步。”
“可是——”
通話到此結束。
沒隔兩秒,鍾芳林的來電提示音也響了起來。
知道霍深一定說到做到,鍾芳林歎了口氣,索性把耳機調整為靜音模式。
霍深已經轉向蕭寒平:“考慮得怎麽樣?”
他現在的沉著表現和剛才天差地別。
蕭寒平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麽,但答案一直不變:“霍團長,我想你誤會了,我和蕭寒平沒有任何關系。”
霍深眼神凌厲:“那你怎麽解釋這台機甲。”
“這是我的私事。”
霍深斷定他知道些什麽,否則面對足夠動人的條件,他不可能無動於衷:“是蕭寒平交代過你嗎,他不允許你向別人透露他的行蹤?”
蕭寒平隻道:“霍團長,我說過,我不認識蕭寒平。”
他的話,霍深半個字都不信。
不認識蕭寒平,卻有和蕭寒平如出一轍的近身格鬥和機甲操作,卻有蕭寒平親手存入倉庫的機甲,甚至他身上,有時仿佛都帶著蕭寒平的影子。
這種念頭,讓霍深本能厭惡。
他想見蕭寒平,但不代表他想在別人身上看到蕭寒平的影子。低劣的模仿只會是東施效顰,讓人反感。
氣氛漸冷。
對話陷入僵局。
霍深對於蕭寒平的事總耐心有限,擔心他暴起,鍾芳林適時出聲。
“季明鋒,你知道的東西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我理解你可能會有什麽顧慮,但我真的請求你,希望你能說出關於這台機甲的信息。”
面對一個毫無背景的人,她也把姿態放到最低。
蕭寒平看起來仍然不為所動:“抱歉,鍾教授。”
鍾芳林還要說些什麽,就聽到霍深突然道:
“你現在不想說,我不會逼你。”察覺出蕭寒平根本軟硬不吃,他不像鍾芳林想的那麽易怒,反而十分平靜,“我可以給你一天時間繼續考慮,條件不變,你有其他要求,也盡可以告訴我。”
鍾芳林一愣。
她沒想到霍深竟然會放手。
蕭寒平卻很快猜到他的想法,不過沒有拆穿:“那現在?”
“請便。”
目送蕭寒平的背影漸行漸遠,霍深抿直薄唇。
“霍深,你打算做什麽?”
霍深沒有回答,而是當著鍾芳林的面撥出一條通訊。
他簡單下令:“從現在開始,不惜一切代價調查季明鋒的所有動向。事無巨細,哪怕他掉了一根頭髮,我也要立刻知道頭髮的長度。”
“是,團長!”
“還有,”霍深蹙眉補充一句,“避開研究院。”
“明白!”
鍾芳林站在一旁,看著他掛斷通話,表情複雜:“你還在懷疑薛熠?”
聽到這個名字,霍深眸光泛冷:“曙光淪陷,身在同一片區域,只有他毫發無損,我不信這樣的概率。”他頓了頓,“再者,如果他能活,蕭寒平絕不會死。”
鍾芳林一時說不出話來。
當年自從薛熠去了曙光之城,霍深就一直對他頗有微詞,據她所知,還因為他的事和蕭寒平吵過幾次。
她一直以為,霍深只是因為蕭寒平的死遷怒薛熠。
卻原來,他的信心至少有大半都來源於薛熠。
“霍深,你不能……”
話說到這,鍾芳林又停住。
不能什麽?
不能懷著這樣的僥幸,不斷空歡喜?
類似的話她勸過太多遍了。
何況今天好不容易有了蛛絲馬跡,連她都忍不住抱有幻想,又有什麽立場勸說霍深。
“老師,去休息吧。”
話落,霍深已經走到窗前站定。
他並指撥下百葉窗,看著從門內出去的蕭寒平走向能源車。
沒人看出他心底此刻壓抑著滿腔瘋狂,它正掀著巨浪,試圖衝破莫須有的枷鎖。
霍深低聲道:
“不論如何,他必須開口。”
足足三年。
這是唯一抓得住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還在寫,還有一章
本章掉落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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