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寒平順著他的視線往前看去。
薛熠腳下的機甲已經停下。
鋼鐵的轟鳴聲沉悶得炸穿空間, 悠悠揚揚傳散出去, 輕易俘獲在場異能者的心。
“我去, 這也太酷了!”
“早聽說以前東方地下城的無人機甲很厲害, 今天總算見到了!”
“這三年都沒見有無人機甲,我還以為技術是跟曙光一起沒了,現在看, 根本是又升級了啊!”
蕭寒平也看著薛熠身後的方隊。
機甲浩蕩成群, 即便體型高大足以遮擋月光, 可數量之多,僅憑肉眼仍然不能估算。
它們為殺戮戰爭而生,連每一處鋼釘的設計都閃爍著森冷光芒。
一眼望去,像一台台猙獰可怖的絞肉機。
鞏濤之前說, 薛熠帶來的無人機甲抵得上整個破曉獵團。
現在看來, 他的話還有些保守。
這樣只會聽從命令挺進廝殺的戰爭武器,每一台都能發揮出相當大的作用, 沒有獵團可以媲美。
薛熠正從機甲降落。
他沒有異能, 體力也比不上常年在外狩獵的異能者, 下來時隻好抓著特意設計出的懸梯。
不過還沒等徹底落地, 就跳了下來。
他立刻踉蹌一步。
周圍眾人驚呼一聲。
薛熠來得這樣及時, 帶來的助力如此強大。
在眾人眼中,他和蕭寒平、和霍深一樣,簡直是救星。
看到他形容狼狽,有人下意識伸手去扶,被他抬手攔住。
“我沒事, 謝謝。”
然後穿過人群。
和蕭寒平隔著僅剩的寥寥一段距離相望。
他身上還有一層輕薄透明的防護服,還撲簌簌往下滑落著剛才沾著的沙土。
精致溫和卻不失氣勢的臉上,壓抑著久別重逢的激動。
他抿住唇,也擋不住由內心深處湧上來的滾燙情緒。
看到蕭寒平的第一眼,他就已經維持不住往日的鎮靜平和。
“你……”
他又變得有些狼狽。
眼底是通紅的血絲,下巴滿是青茬。
似乎這三年時間,把他過去不該有的潔癖也一並抹去。
蕭寒平正要往前一步,就感覺到手上一暖。
緊接著,霍深和他並肩迎向薛熠。
薛熠似乎這才注意到霍深的存在。
繼而看到兩人交握的手。
像被狂風動搖一瞬,他上半身微晃了晃,才繼續往前。
那雙藏在眼鏡後泛紅的眼角還沒有消退,可眼神漸漸冷卻。
霍深還記得當初在聯盟中心時,薛熠曾說過的話。
時隔這麽長時間再見。
他似笑非笑:“薛博士終於舍得露面了。”
話落,他主動松開蕭寒平的手,“你身份特殊,還親自跑來前線,我和蕭寒平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才好。”
蕭寒平看他一眼。
不過這兩個人從前見面也總是針鋒相對,霍深語氣夾槍帶棒是常態,他早也習以為常。
隻道:“薛熠的機甲對前線很重要,你少說幾句。”
霍深從善如流:“好,我聽你的。”
蕭寒平正要回頭,聞言再看他一眼。
這麽輕易就妥協,不像是霍深從前的作風。
面對蕭寒平時,霍深唇邊的淺淡笑意才顯得真誠:“怎麽?”
“沒什麽。”
蕭寒平轉向薛熠,“無人機甲可以遠程操控,你不需要繼續壓上,原地扎營,我會留下幾個人手保護你。”
薛熠已經走到近前。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臉上流於表面的激動漸漸褪去,抿起的唇也不再顫抖,只是蒼白。
那雙黑漆漆的眸子和霍深對視,再看向蕭寒平時,才是含情似的專注。
他扯出一抹苦澀的笑,看了一圈周圍。
側過臉時,眼角的濕痕暴露在蕭寒平面前。
“我知道時間緊迫,可是,我想單獨和你談談,好嗎?”
這裡人多眼雜,的確不適合交談。
蕭寒平就近看著他。
片刻後,在通訊頻道簡單交代幾句,才道:“跟我來。”
兩人走了沒幾步,薛熠聽到霍深的腳步聲墜在身後,不由開口:“霍團長,我想和他單獨談。”
霍深無動於衷:“薛熠,你當初在金明搞出的亂子,需要聽到解釋的人不止是他。”
薛熠看向蕭寒平,繃起心弦:“你覺得呢?”
金明地下城淪陷時沒有導致更嚴重的傷亡,歸根究底是霍深一力承擔了所有的傷害。
再者,霍深是這個事件最大的受害者,他想聽薛熠的解釋,於情於理,都不算過分。
“那就正好一次說清。”
蕭寒平的回答讓薛熠唇色更白。
跟在蕭寒平身後,他腳步沉重。
來時的滿腔熱切,似乎正緩慢流入看不見的空洞。
來時感覺不到的刺骨冷風,此刻仿佛千百倍放大感官,衝撞過來。
蕭寒平和霍深。
什麽時候,又重歸於好,甚至比以往更加親密?
越去深想,無盡的揣測越像鋒利的鐮刀,劃開他皮膚下的血肉,讓痛苦遍布。
霍深走在薛熠身旁。
見狀,他腳下輕快,快走幾步和蕭寒平並肩。
“無人機甲趕到另外兩個目標方向還需要時間,你打算讓它們一路殺過去?”
“嗯。”
蕭寒平正和鞏濤聯絡。
破曉支援還需要兩個小時,而異獸已經快要暴動,目前的戰術拖延不了太久。
戰況緊急。
他必須開始冒險了。
霍深於是通知第二、三大隊往中心收緊,和正在趕去的無人機甲匯合。
有這些攻防皆宜的戰爭堡壘,給異能者帶來的壓力會輕許多。
臨時營地從下午就開始設伏,到現在規模也很可觀,即便且戰且退,堅持兩個小時,也綽綽有余。
兩人一路交流完善接下來的戰局。
良久,忽然聽到身後薛熠出聲。
“寒平,你要帶我走到哪裡去?”
蕭寒平腳下一頓。
這才發現身後的喧鬧聲早已經不見,周圍盡是高大乾枯的枝乾,足夠掩人耳目,也離人群足夠遠了。
他回過身:“是我走神了。”
不是走神了。
是和霍深聊得太投入,把他忘得乾乾淨淨。
薛熠沉默片刻,眼鏡反射的光芒將他眼底深紅的血絲藏起。
他說:“第一件我想告訴你的是,我當初把你帶到金明養傷,只是因為我檢測過你的傷口,以大陸現有的醫療技術,和治療系異能,對你的傷都沒有作用。”
他說著,往前跨過一步,平日裡溫潤的神情覆著一層脆弱的急切。
“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絕不會傷害你,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活下來!”
蕭寒平沒有開口。
當年受的傷,他很了解會多麽嚴重。
薛熠能在這樣的基礎下,為他續命三年,他其實相信這其中會花費多少精力。
但他想了解的事情和這無關。
他更想知道,薛熠是怎麽救下了他,又是怎麽帶著他從曙光離開。
可對薛熠而言,似乎只有這份信任,才是重中之重。
和薛熠幾乎懇求的雙眸對視。
蕭寒平道:“好,我相信你。”
薛熠才終於提起笑容。
柔和的神色如同一圈波瀾在他臉上蕩開。
“我——”
這時,霍深冷漠的聲音從一旁插入,頃刻摧毀了堪堪溫和的氣氛。
“既然提起金明,薛熠,那就說一說你在金明做的那些實驗吧。”
他眼神冰冷,語氣裹著寒霜,削薄的唇像尖利的刀,不給薛熠喘息的機會,“異獸研究中心,金明地下城,這兩者還有什麽關系?你的那些瓶瓶罐罐,和蕭寒平躺著的地方隻隔一道牆,你現在說這些,不如先告訴我們,你究竟在研究什麽?”
冷冽的狂風又從三人之間吹過。
薛熠看向霍深。
霍深毫不避諱,回望過去。
薛熠表裡不一的嘴臉,他早在曙光就已經看得真切。
在聯盟會館遇到的的薛熠。
以及薛熠在他耳邊說的話。
他很明白,這三年,讓這張虛偽面具底下的人變得瘋狂。
蕭寒平從前沒見過薛熠這令人作嘔的一面。
他也不屑於在蕭寒平面前和薛熠爭個上下。
但唯獨這件事。
事關蕭寒平這三年在金明的遭遇,他一定要問個清楚明白。
蕭寒平也看著薛熠。
薛熠臉上的笑意緩緩變淡,眼鏡在黑暗裡為他添了一道保護色。
“這件事,是我錯得離譜,是我罪孽深重。”
他看向蕭寒平,“我的確違背禁令做了異獸研究,我的本意只是想找到方法清除你體內的異常能量體。後來事情敗露,研究院的人發現了我的實驗。”
霍深道:“你的意思是,金明的□□,是研究院的手筆?”
薛熠垂眸:“研究院要求我不能讓任何人看到研究內容,我只是照做。”
他含情般溫柔的淺笑曾安撫無數民眾的心。
今天說的話,卻比戶外冷如刀割的寒風更冷酷無情。
“我的研究不能停下,就算讓全金明的人為你陪葬,我也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