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寒平看向喬迪。

　他的眼神漆黑深邃， 盡是懾人的鋒銳。

　即便星點的罪惡， 在他的注視下， 也無所遁形。

　喬迪本來就心虛不已， 忍不住避開了他的視線：“我媽和我舅舅聊天的時候，被我偷聽到了一些。我舅舅說什麽升級計劃成功了，新生實驗一定也可以， 我媽跟他吵起來， 說新生實驗是反人類的做法， 這次又有幾個孩子沒命，但實驗還是沒有頭緒，研究院應該收手之類的。”

　說到這，喬迪回過臉：“他們只是研究院的普通研究員， 調去研究中心沒有多久， 沒有接觸過核心機密，就是運氣好， 七年前研究中心出事， 他們正好被外派到中央地下城取樣， 逃過一劫。”

　這麽說， 當年事故發生後， 研究中心並不是研究院聲明中寫的全員遇難。

　蕭寒平問：“你之前說過希爾·法蘭倫也是異獸研究中心的人。”

　喬迪臉上厭惡的神色一閃而過：“凱撒當年是異獸研究中心的外圍守護獵團，和研究院有合作，他們救下的孩子，沒有覺醒異能，就會被製造出各種意外， 秘密送進實驗室。”

　這種“意外”，蕭寒平曾親身體會過，不需要他過多解釋。

　“升級計劃和新生實驗，你都了解多少？”

　喬迪搖了搖頭：“不多。只知道升級計劃和異獸有關，新生實驗就是人體實驗，但再具體的，連我媽和我舅舅都不太清楚。他們說，為了確定實驗的絕對保密性，異獸研究中心的等級制度非常嚴格，他們這些外圍研究員，連多看一眼實驗室都不允許，真正的實驗內容，只有核心成員才有資格知道。而且那些核心成員的身份信息，在星網都是不存在的，只有研究院院長本人見過他們中的幾個，擁有識別身份的權限。”

　說著，他想了想，添了一句，“我媽說，研究院內部一直傳言有一位核心成員沒死，現在是研究院高層，不過沒得到證實。其實就算是真的，也沒人知道他是誰。”

　聽到這句話，蕭寒平和霍深對視一眼。

　這時，鞏濤從兩人身後走來。

　見到他，喬迪苦著臉說：“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你們千萬不能把我捅出去，我媽會殺了我的。”

　話落揮散異能，垂著腦袋走到一旁，暗自神傷。

　鞏濤快走過來，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機甲準備好了。”

　然後對蕭寒平說，“你的機甲損傷嚴重，還沒有完全修複，也換了一台。”

　蕭寒平微一頷首。

　來到機甲存放處，他和霍深一前一後進了駕駛艙。

　霍深慣例第一時間連接通訊。

　他開門見山：“是薛熠。”

　蕭寒平道：“還不能確定。”

　緊接著，兩台機甲拔地而起。

　還是白天，推進器的火色弧光不像夜晚那樣惹眼，兩人很快漸行漸遠。

　霍深說：“研究院對薛熠的態度一直曖昧不清。以他的資歷，沒有特殊情況，當年也不可能去曙光擔任分院院長。”

　除此之外，在金明地下城發現的實驗室，就是最好的證明。

　“你打算怎麽做？”

　蕭寒平說：“眼前的事解決之後，我會找他談談。”

　霍深說：“他很擅長顛倒黑白，你不要輕易相信他的話。”

　“我知道。”

　兩人的對話到此告一段落。

　機甲加速往山脈深處疾速飛行，沒過多久，能源炮轟炸的火紅影子映入視野。

　經過一夜，異獸群的攻擊變得遲鈍。

　反之，人類擁有不知疲倦的無人機甲，和時不時趕到的支援部隊，反而時刻警醒。

　大家輪換交替頂在最前沿。

　有巨大的緊迫感壓在胸膛，前所未有的危機讓所有人忽略了身體的疲憊。

　蕭寒平和霍深飛越眾人頭頂時，戰鬥正酣。

　兩台普通的機甲，沒有驚動任何人。

　只在他們往更深處進發時，有人扯起嗓子高喊：“喂，天上那兩個，不要脫離大部隊，急著去找死啊！”

　然後被隨行的鞏濤止住：“霍團長執行任務，不要打擾他們。”

　“霍團長？！”

　對方趕緊停下，沒過一秒，又小心翼翼地問，“那……另一位是？”

　鞏濤皺了皺眉頭，沒有回答，轉而飛向遠處。

　與此同時，蕭寒平和霍深正往之前發現六星異獸的坐標飛去。

　期間路過它自爆的區域，才發現巨蟒的血肉已經被啃噬大半。

　再往前，原本密密麻麻的異獸潮終於出現斷層。

　因為分布太過密集，六星異獸那場自爆橫掃戰場，造成的殺傷力，比所有獵團加在一起奮鬥整整一夜還多。

　但異獸的血肉被震碎，隻留下數不清的晶石鋪在地表。

　晶石裡的本源能量不僅是異能者修煉的助力，也是異獸進化的基礎。

　現在，隨著異獸群重新填補了這片被掃蕩的空地，這些晶石也不見了。

　不過蕭寒平和霍深的注意力，並不在它們身上停留。

　兩人直飛到中心處，在血池上方懸空。

　這個曾孕育出一隻六星異獸的巢穴，現在空蕩蕩一片，像被遺棄的墓地。

　血池保持了被霍深冰凍的模樣。

　巨蟒脫身造成的巨大豁口也在原地。

　坑洞中，腐爛碎肉還掛在邊緣，被一同凝固在冰層中，氣息不被異獸察覺。

　晶石在血色中掙扎出的一抹亮光，也不足以吸引異獸的注意。

　附近沒有半隻異獸的影子。

　兩人停下後不久，一個迷你飛行器高速接近。

　裡面同時傳來薛熠的聲音：“寒平，你的傷還沒好，最需要的是休息，這裡有我盯著，你還有什麽不放心嗎？”

　蕭寒平還沒開口。

　薛熠又說：“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身體，霍深昨晚也受了重傷，你好不容易把人救回來，難道也不讓他休息嗎？”

　隔著機甲，看不清神色，霍深的語氣卻倏地變冷三分。

　“我的事，與你無關。”

　薛熠頓了頓：“寒平，回來吧，我很擔心你。”

　他申請接入通訊，把面前所有飛行器傳回的投影窗口同步給蕭寒平，“有這些在，你做什麽都來得及。”

　飛行器視角囊括整個戰場，的確已經足夠全面。

　來的路上，蕭寒平也查探過各個方位，到處感應不到高星級異獸的氣息。

　因此，原本即便薛熠不說，他也準備折返。

　畢竟霍深傷勢很重，駕駛機甲不需要異能，卻也在損耗體力。

　薛熠又補充：“鞏濤說你們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都沒有吃飯，營地裡正在準備早餐，不管怎麽說，飯總是要吃的。”

　聞言，蕭寒平隨手調整紅點坐標：“我們馬上回去。保留探測裝置，有任何異動，立刻通知我。”

　薛熠笑道：“好。”

　通訊連接斷開。

　蕭寒平對霍深說：“走吧。”

　“又是這樣。”

　蕭寒平沒有聽清：“什麽？”

　但霍深沒有回答。

　他操作機甲，直直往地面墜落！

　蕭寒平眉心微蹙，緊跟著他落地。

　霍深已經打開駕駛艙，一躍而下。

　蕭寒平看不出他的打算：“霍深，這裡是異獸潮中心地帶，你不能隨意離開機甲，有什麽話，回到臨時營地再說。”

　霍深在原地站定。

　他沉聲說：“我不回去。”

　蕭寒平問：“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只是不想回去。”

　蕭寒平走到他身旁：“你的傷還沒好，需要回去休養。”

　話音未落。

　霍深猛地側過身，背對著蕭寒平：“用不著拿我當借口！”

　蕭寒平終於看出他在生氣。

　可還是看不出他在為了什麽生氣：“借口？”

　霍深收緊五指：“你總是這樣。任何事，我勸你再多，都抵不上他薛熠的一句話，是嗎？”

　蕭寒平沒能追上他的思路。

　等來一片沉默，霍深心底酸脹。

　他狠狠抿唇，片刻後說：“他身上疑點重重，就算這樣，你還是寧願信他，不信我。”

　蕭寒平說：“我什麽時候不信你。”

　“三年前。”

　霍深往前走了一步，“你就從來沒信過我，你把他才當成你的知己，恐怕恨不得把我甩在一邊，讓他做你的搭檔才好。”

　蕭寒平看著他似乎筆挺的脊梁：“你不要總翻舊帳。”

　“我沒有翻舊帳，我只是說事實。”

　蕭寒平說：“那你就是賊喊捉賊。我沒有不信你，是你先疏遠我。”

　“那不還是因為——”

　霍深忽地滯住，側過臉看他一眼，才回過頭，目光落在空處，低聲說，“說了你又不高興，何必問我。”

　話落，他張了張嘴，唇邊冷笑微澀，又補充一句：“何況當初你和他那麽要好，我給你騰位置，不是正和你意。”

　蕭寒平皺眉愈深：“霍深，你不要無理取鬧。”

　“反正在你眼裡，我做什麽都是錯。”

　蕭寒平對他突如其來的脾氣無可奈何，隻轉而說：“說了這麽久，你不餓嗎？”

　想到薛熠提起的早餐，霍深冷聲道：“不餓！”

　身後又是沉默。

　沒過一秒，他聽到蕭寒平轉過身，竟然像要離開。

　霍深心跳驟亂，面上頓時浮出忐忑慌亂。

　他驀然回身，一把抓住蕭寒平的手臂：“你要去哪兒！”

　蕭寒平垂眸掃過他骨節泛白的手掌，才看向他：“駕駛艙裡有配備的營養液。你不走，是想讓我陪你一起挨餓？”

　霍深力道一松。

　分不清的酸甜在胸膛內亂竄，攪成一團，讓他大腦一時空白：“你剛才，不是打算一個人回去？”

　蕭寒平反問：“你想讓我回去？”

　霍深如實搖頭：“不想。”

　蕭寒平淡聲道：“還不放手。”

　“那你是打算留在這裡陪我？”

　說著話，霍深唇邊又揚起壓抑不住的笑意。

　純粹的濃甜灌進心底，沿著脈絡四散，像燦金的細碎日光流進眼裡，不容忽視。

　蕭寒平和霍深對視。

　看著這雙陡然明亮的點漆星眸，他突然移開目光：“別犯傻——”

　話沒說完，唇上忽而一暖。

　他複又收回視線。

　霍深閉著雙眼，細密卷長的睫毛隨著眼瞼微顫。

　神色仿佛鎮定。

　卻屏著呼吸，靠近的身體僵直得厲害。

　蕭寒平抬手撫在他的側臉。

　指腹下，耳後也滾燙一片。

　掌心的熱度撩起陣陣戰栗。

　霍深睜眼看他，眸子裡褪去緊張的冷硬，爆出驚喜的恍惚。

　“你……”

　蕭寒平松手。

　低沉的嗓音在他胸膛震顫，還含在喉間，就被霍深吞進心底。

　“還沒鬧夠？”

　溫熱的觸感在唇上研磨。

　一層層酥麻轉瞬蔓延，沉入四肢百骸。

　霍深陡然回神。

　亂跳的心被狂喜包裹。

　他眼裡擠滿蕭寒平的倒影。

　“不夠。”

　他神采飛揚，眸光熠熠生輝。

　“永遠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