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子進去逛了一些時候,走出來時,看到站在放生池邊背對著她的樓春雨,她的背影寫著寂寥,整幅畫面透露出一種深沉的哀傷。
宋西子還以為這是自己的錯覺。
走近時,樓春雨看放生池裡的烏龜看地出神。
“你相信輪回嗎?”樓春雨問身邊的宋西子。
宋西子想了一下,“我是唯物主義者,我媽媽也是,但是我爸爸這個老黨員反而相信這些,他很感性,覺得世界上肯定有一些人不能解釋的東西,這些神秘的力量一定存在在某個地方,只是不願意被我們看見,我爸爸還說他小時候還見過他的奶奶的靈魂,他相信先人肯定在守護著我們。”
宋西子做了總結,“反正就是把不能解釋的東西都歸於宗教和信仰。”
樓春雨無法開口解釋自己的存在,她有著另外一個樓春雨的記憶,那人曾經鮮活地活到了30歲,此時那些記憶時刻刻在提醒著她如果她軟弱,如果她一事無成,她的人生將會變成那個樣子,她以旁觀者的姿態冷冷地看著自己被人從手術室推出,躺在床上的人突然變成了20歲的樓春雨,那個樓春雨睜開了眼睛,看著她,問她,你後悔嗎?
後悔什麽,後悔自己的妥協,後悔自己的無能為力,她如果跟仲文林說,我不愛你,我不想嫁給你。
仲文林也許就不會和她結婚,也許會追回前女友,至於兩人能在一起多久,是他們的造化。
而自己,不會帶著怨氣和仲文林生活在一起。
如果自己不縱容弟弟,弟弟也許不會養成伸手的習慣。
如果自己敢對爸媽說我不要接受家裡安排的工作我不要相親我不要結婚,那即便是後來她孤獨終老,或者在後來和另外一個男人結婚,也是自己的選擇,與旁人無關。
所以她怪錯人了,誰都沒有錯,錯的只有自己。一個一事無成的自己,拖著她身邊的人走進了一團糟的泥潭裡。
她靠著扶手,抬頭仰望著天空,看著雲慢悠悠地挪動,遠處的山峰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她說:“我要努力了。不努力就真的要變成一個沒用的女人了。”
宋西子根本聽不懂她說的什麽意思,但是也能從她的語氣裡讀懂她的決心。
送走了宋西子,樓媽媽還在問樓春雨打聽她朋友的情況,“你和小宋怎麽做朋友的,感覺你們不搭。”
樓春雨說:“做朋友那需要什麽條件啊,談得來就好了。”
“她看起來倒是挺客氣的,一直阿姨阿姨的說個不停,這小姑娘人也長得漂亮,一看就是會打扮的城裡人,你怎麽不能好好跟人家學學,她有沒有說我們家……”
樓春雨打斷樓媽媽的話:“媽,你就別胡思亂想了,如果她嫌棄我們家窮,她還來乾嗎,她坐一個小時公交車到我家就是參觀破房子麽。”樓春雨心裡很是無奈,她又不是不想打扮一個沒條件,第二個在家裡的時候,她稍微穿的暴露一點,她媽媽就覺得她學壞了,墮落了,拿那種看不正經女人的眼神看自己的女兒,你讓她怎麽辦。
大概就是別人家的孩子怎麽樣都是好的,宋西子的這些在樓春雨媽媽眼裡變成了優點。
而樓春雨也想過自己如果有一天能真的像宋西子一樣自信,那該有多好。
晚上她在鏡子前抬頭挺胸,無意識地在模仿宋西子,模仿她平時筆挺的站姿,微笑時候的摸樣,不像,一點都不像,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宋西子,樓春雨怎麽努力也做不了她。
晚上宋西子跟樓春雨發消息,說她在大殿裡逛的時候,有個老和尚見到她時給她送了一串佛珠,被她忘記了,留在樓春雨家裡,讓她幫忙收著,暑假以後帶到學校去給她。
樓春雨在茶幾旁邊找到了這串佛珠,放進了書包裡。
宋西子把拍下來的照片發到了校內更新,齊雅雅看到照片裡屬於樓春雨的背影,激動地留言---西子,你居然去了樓春雨的老家!我們都沒有去過。樓春雨太可惡了,都不帶我們。
這次宋西子沒有刪掉齊雅雅的留言,她回復了這條評論---你要不問問她介不介意你們過去,她家風景很好,山清水秀,像詩人說的夢裡的故鄉。
---夢裡的故鄉,你還真會讚美一個地方,說的我也想去了,對了,下個月大家來我家裡,你來嗎?
---不了,我下個月要留在公司,你們玩的開心。
---好吧好吧。有機會來玩哦。來我家吃鴨舌,我家還開發了很多新口味。
看到鴨舌,宋西子就想起知道樓春雨送自己那袋鴨舌,是夠辣,半年前的自己是一口都吃不下,換做是現在的自己,一定能把它啃到骨頭都不剩。
她想起白天的樓春雨,想到她的那份寂寞,想為什麽明明是同齡人,為什麽樓春雨總是顯得那麽早熟呢。
宋爸爸收到了宋西子發來的彩信,當他看到那邊的農村宅基地裡居然還有農田相鄰,種滿了各種蔬菜,就問女兒,這裡是哪裡啊,風景很好喲。
宋西子告訴了他具體的地方。宋爸爸說真想去那裡養老。
宋西子半開玩笑地打電話給樓春雨:“你家那邊房子能買麽,我爸爸看上你家那邊的風景了,想去搞個房子住住。”
樓春雨想到現在農村的宅基地管理還沒有那麽嚴格,她自己家的一套老房子還在不久後賣給了一個外鄉人,那時候只要去登記過戶就可以了,等到十年後,農村人的宅基地都明令禁止不允許買賣了。
“這邊交通不是很方便,我怕叔叔過來會很辛苦,不過你可以在上海附近找找看,我覺得南方很多地方都是相似的,只要用心找一下就可以了。不過買農村的房子要趁早,後面可能就不能買賣了。”
“你怎麽知道不能買賣了?我怎麽沒聽說?”
樓春雨想起這時候還沒什麽消息,她說了不該說的話,在電話這頭懊惱不已。
還好宋西子不在意,“那成的,我讓我爸爸到處走走看看,如果有滿意的讓他先買下來,老頭子真的是想退休想瘋了,天天說要去種菜,種菜有什麽樂趣,他還想拉我下地,說讓我感受土地的溫暖,我都開始懷疑我是不是他親生的。”
“哈哈哈,絕對是親生的。”
房間裡時不時傳來樓春雨的笑聲,偶爾路過的樓春望忍不住停下腳步,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裡面樓春雨說話。
樓春雨在打電話,在聊天,很開心?這是他認識的樓春雨嗎?他那個只知道好好學習的姐姐居然跟人聊地那麽開心,是誰?男的女的?同學?如果是男的,他要去告訴媽媽。
他的耳朵緊貼著門,腦海裡全神貫注地想亂七八糟的事情,沒有注意到那扇緊閉的門,在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了。
樓春雨面露不悅的神色。
樓春望想在嘴巴上討個便宜,說:“嘖嘖,心虛了。”
樓春雨就看他越發沒有好臉色,目光帶著殺氣,“樓春望,你現在連這種下三濫的事情也做起來!”
"我只是好奇,怎麽能說下三濫,你看我那麽凶幹嘛,沒有你心虛什麽。"
“滾。”樓春雨瞪了他一眼,讓他倒退三步。
“我去跟媽媽說。”
“你去說,聽我一句話,碎嘴的人最不要臉,碎嘴的男人更是可憐,因為他除了聽牆角和打小報告,沒有別的拿得出手的。”樓春望想的太好了,以為打小報告就能換來媽媽懲罰她麽,現在她什麽都不怕,還會害怕這些。
樓春望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自己拿樓春雨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她好像是真的誰都不怕,連媽媽都不怕。
“我是你弟弟啊,你對我比對外人還過分,從你放假回來以後,你處處針對我,我考試成績差,你說我,我問媽媽要零花錢,你也看不順眼,你到底有什麽好看的,你早晚要嫁出去,這個家也不是你的。”
“你是我弟弟你就給我爭氣點,你來給我撐腰,而不是我這個做姐姐的給你收拾殘局,你找個好工作,有本事了,家裡的就算全部留給你,我都不會來管你,但是你自己別像個廢物一樣每天就知道問家裡討錢。”
樓春望畢竟還年輕,聽她把自己說的那麽不堪,一股氣湧上來,臉上的神情也變了,“你憑什麽這麽說我。”
“就憑你現在的表現,你是高中生了,一開口就是討錢,家裡有沒有錢你會不知道嗎,你同學成績好,你不看,他穿阿迪達斯你倒是看上眼了,你就想穿,他家多少收入,我家多少收入,你也不好好想想,這錢是你自己賺的嗎。”
“我以後會賺錢。”
“那是以後的事情,誰知道過了,也許你以後只會伸手討錢。”
樓春望的眼裡閃著淚花,咬牙切齒地說:“樓春雨,別以為你有出息,你就可以這麽過分,我哪裡對不起你。”
“那你就努力啊,你努力給我看,讓我知道你也有出息啊,你不靠家裡不靠我,你靠你自己。”樓春雨深吸一口氣,用比剛才更加響亮的聲音說:“媽媽是不是天天跟你說,以後你還能靠你姐姐靠你姐夫靠爸爸媽媽幫忙,你就信了,你是不是傻,想多了,永遠不會有這種事情,沒有人給你依靠,你姐姐不會幫你,你姐夫更不會幫你。你有本事就像舅舅吃外婆的棺材本一樣吃爸媽的棺材本。”
回答她的,是樓春望狠狠地摔門聲。
樓春雨因為情緒過度激動而眼前發白,她扶著門口,搖搖欲墜的身體才得以穩住。
樓媽媽站在樓梯口,臉色死白,她聽到樓上的爭吵聲走過來,沒想到吵得是這樣的話,她怒氣衝衝朝著樓春雨走過來,“家裡養你這麽多年,你這樣對弟弟說話,樓春雨,你厲害了啊……”
“我是厲害,我知道家裡沒什麽錢,我連生活費都自己賺了,學費用的是助學貸款,大學畢業後我自己來還,我處處為你們著想,你們呢,就知道慣著兒子,把這個兒子養廢了,你們供不起了,就覺得丟給我這個做姐姐的好了是吧,我被你們養了二十年,要一輩子來還這個債?我呢,我不要活了,你覺得我說錯了,你現在就打死我,打死我你也輕松一點。”
“你……你……”樓媽媽的手指已經快碰到樓春雨的鼻尖,樓春雨直視著她,“打吧,我已經比你高了,力氣也比你大,你以前沒把我打死,現在就更沒機會了。”
樓春雨站直的時候,身高已經高出樓媽媽一個頭,樓媽媽仿佛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女兒已經長大了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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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宋西子:我爸爸說想回農村,還想讓我種地,我該考慮出國嗎?
樓春雨:歡迎。我給你介紹我家。
宋西子:鄉村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