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春雨的這個晚上無比漫長,她在夢境裡走走停停,夢裡出現了許許多多的片段,她想見的不想見的都在夢裡一個個地出現。
等睜開眼睛,眼前也是黑,伸手不見五指,她以為自己還在夢裡。
身體疲憊不堪,她硬撐起上半身,抓來枕頭邊的手機一看已經是凌晨兩點。
這一覺睡地她渾身無力,四肢酸疼,關鍵是出了一身汗,渾身黏膩,她平時就受不了出汗,這個時候既然醒來了,也沒辦法將就著入睡,她扶著樓梯扶手下樓,在過客廳的時候發現客廳的小燈亮著,桌子上的蓋菜罩子下面放著一碗飯,幾個菜。
罩子邊上還有一個熱水瓶。
樓媽媽為她單獨留下的。就怕她半夜醒來肚子餓沒有飯吃。
把身上的粘膩洗掉後,樓春雨坐到餐桌邊上,把熱水倒進冷掉的米飯裡面,扒拉了幾口,把一碗飯吃地乾乾淨淨。
一個暑假,樓春雨過上規律的生活,早出晚歸,除了早晚盡量不在家裡露臉。
因為沒什麽機會碰面,和父母之間的關系找到了一個平衡感,樓媽媽頂多是抱怨她忙,有事都找不到她,再要說些什麽,樓春雨已經吃好飯起身離開。
樓媽媽從鄰裡口中聽到自己女兒在外面做家教做出了名聲,樓春雨教的一個學生的媽媽對她評價極好,誇這個小老師認真又負責。而口碑是最好傳開的,她教的好,又是上課的學生家長親口說的,別人自然是深信不疑。
加上樓春雨高考考出好成績,學校門口還用紅紙貼了喜報,樓春雨的名字赫然在前面,就有人找樓媽媽說也想請樓春雨做家教。
樓媽媽找樓春雨商量,樓春雨聽完,綜合考慮了一下,說暫時抽不開身,畢竟上午下午兩個課程已經被排滿,她再加課根本保證不了質量。
樓媽媽就以為她是在找借口,不高興地抱怨了幾句。
如果是沒經歷過夢裡那些事情的樓春雨,此時肯定是答應了,因為那個樓春雨就做過那麽多蠢事,傻乎乎的答應了,自己硬著頭皮應對後續出現的一些麻煩,甚至還讓別人替她收拾爛攤子。
經驗告訴她,她如果答應下來,是能換來一時的清淨,但是對她沒任何好處。她拒絕,會讓媽媽記在心裡,時不時把這個事情翻出來說一遍。
樓春雨還是拒絕,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接更多的學生,也是對學生不負責任的表現。
樓媽媽隻得跟鄰居說了不招新生是樓春雨的意思,她也沒辦法。當老師的不招新生,鄰居只是被人家托關系來說一聲的,也沒法強求別人,也沒說什麽。
樓媽媽覺得面子上過不去,跟樓春雨說了兩聲,樓春雨說:“你如果覺得不能幫她辦事你很沒面子,那你自己教就好了。”
這話一聽就不順耳,樓媽媽頓時臉上就沒了笑容。
有些話是越說越順,樓春雨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改變,有時候甚至會害怕自己被人附身了,怎麽以前不敢說的話,不敢做的事情,居然說出來了,也敢去做了。最明顯的就是從周圍人看她的眼神有了變化。
7月,天氣一天比一天熱,樓春雨把早上課程的時間定在了早七點,她一大早出門騎半個小時的自行車到學生家教,在路上還能感受到清晨微涼的風。
上完課恰好是九點,回家休整一下,下午太陽下山,吃過晚飯,再去給董佳文她們上晚自習。上完課也不晚,她騎車回家,到家剛好可以洗澡睡覺。
在忙碌的日子裡,樓春雨的皮膚依然白皙,只是經過這一個夏天的忙碌,身體在慢慢地變得強壯,小臂有了小小的結實的肌肉。
F大第一批次的錄取分數線在網上已經公布,她的高考分數高過這個分數線5分,百分百會被錄取,她知道以後為自己即將進入這所學校而激動,更是為了即將在校園裡遇見那個人而激動。
她有很多話想發給那人號碼,打了很長一段,又刪掉,再組織語言,又覺得寫的太直白了,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寫的,又把語句重新組織了一遍,只是想跟夢裡的宋西子說,如果在校園裡擦肩而過,彼此都是對方的陌生人,知道她幸福地生活著,就已經滿足了。
這輩子,她要做宋西子身邊那個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她也偷偷設想過,在校園裡,她走到宋西子面前,和大一的那個她打招呼,告訴她自己曾在夢裡和她認識,並且在一個屋簷下住了很多個日子,曾經被她無微不至地照顧著,被她對待如同珍寶,也讓她在自己的葬禮上落淚……
宋西子會怎麽回答她?
宋西子只會覺得她是一個怪人,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滿口胡言亂語。
她把心事都收進心中,也堅定念頭,她會遠遠地呆著,帶著那份感激之情,絕不打擾她。
知道樓春雨是兩隻腳都踩進F大的大門後,賀喜的電話紛湧而來,樓媽媽面子上有光,也覺得高興起來,只是不肯承認女兒有本事,但是言語之間有藏不住的驕傲。
親戚說你女兒有能耐。
樓媽媽說哪裡哪裡,就是死讀書,瞎貓碰到了死耗子,運氣好。
親戚說你女兒會學習又孝順,以後肯定賺大錢,賺錢養你。
樓媽媽擺手,非要說女兒幾句,說她翅膀硬了不聽話了,跟她唱對台戲。
反正那幾天家裡經常出現這樣的對話。
樓爸爸沒什麽表示,既然女兒報名報進去了,大家都覺得好,他也打住了讓女兒去當老師的念頭,因為這時候他有了一個新的靈感,考公務員好,大學畢業就讓女兒考公務員,端鐵飯碗,還受人尊重。所以從那時候起就沒少關注,聽大家在討論公務員待遇,他更是豎起了耳朵。
錄取通知書在7月中旬一個悶熱的下午送到了樓家門口,EMS的快遞員讓樓春雨拿出身份證登記,等校對過證件,才把通知書給樓春雨,樓春雨接過厚厚一個信封,翻開F大的錄取通知書,看到自己的名字寫在上面,平靜的情緒起了波瀾。
她用手觸摸上面的字,生怕這只是水中倒影,海市蜃樓,指尖碰到紙張的觸感,她才心裡踏實下來。
她真的替自己做了主。
通知書在她手裡呆了一會兒,就被爸媽拿走,在所有親戚面前展示了一遍。
後來村裡送了紅包,爸媽又湊出錢在村禮堂裡擺了幾桌酒席,這次給他們大大地長了臉,回來後沒對樓春雨提過任何之前改志願這個事情。
吃飯的時候,樓春雨安靜地坐在媽媽旁邊,面帶微笑,接著親戚鄰裡和村裡的領導一杯又一杯的酒。
樓媽媽爸爸喝了些白酒,臉漲紅成關公,這時候拍著肚子說:“我女兒主意大,她說F大學好,我們說不過她,我們怕她報名了第一志願分數不夠,那不就錄取不了麽,她就很相信自己,讓我們放心。我們老頭老太太不懂,就應該讓小孩子自己做主”
“對對對,說的對,現在的小孩子聰明,不像我們那個時代了,也是樓爸爸你教的好,給我們村教出了一個高考尖子生,來乾杯乾杯。”村裡的幹部給樓爸爸倒上滿滿一杯酒,樓爸爸一飲而盡,白酒下肚,樓爸爸倒吸一口氣。
“我女兒有能耐,我們要靠她吃飯了,以後啊,她賺大錢,我們也沒啥要求,平時來看看我們老的,給我們送點水果煙酒回來,我們就很開心了。”樓爸爸發完言,然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樓媽媽讓他少喝點,他一定要跟樓媽媽強調自己沒多喝,高興,就喝幾口。
酒席散場時已經是晚上八點,樓爸爸喝多了,被樓媽媽和樓春望攙扶回去。
而樓春雨在他們身後幾步遠的地方跟著。夜風微涼,村裡的路燈還用著之前的,昏黃的燈低下頭,一如往常一般照著一片路。前面的家人走在光明與昏暗的間隔中,樓春雨慢慢地走,和他們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
樓媽媽回過頭,朝她喊了一聲:“樓春雨你走快點,跟上。”
樓春雨說:“你們先走吧,我散一會兒步。”
“那你早點回來,別回來的太晚。”
等家人漸漸走遠,消失在遠處的路口,樓春雨腳尖一轉,轉身去了河邊。
河邊有很多村民在乘涼散步,老人搬了椅子過來,拿著蒲扇坐在河邊,有的小孩在成群結隊地嬉戲打鬧。
樓春雨從他們中間走過,被人認出來,說這不是誰的女兒麽,考上好大學了,辦酒席……
她點點頭回應。
這樣的招呼此起彼伏,她走到沒那麽多人的地方,在河邊的石凳子上坐下,沉思了片刻,把沉甸甸的心事拿出來曬了一遍月光,又重新放回了心裡。
回去時她的腳步輕快了許多。
走進家裡,她還聽到媽媽在電話,和電話那頭的人說著女兒考大學的事情,言語之間的驕傲是清晰可見的。
見樓春雨回來了,媽媽說:“你先洗澡,你外婆特地給你送西瓜過來切好了放在桌子上,你睡前吃一塊。”
樓春雨還在廚房看見了親戚送的堆成小山的禮物,最多的是一桶桶的油,和大米。
吃著冰鎮過的西瓜,那份涼意消去了夏天的火熱。
樓媽媽問她:“你有什麽想要的嗎?你爸爸說你也要上大學了,去的還是上海大城市,不能跟同學比,但是別人有的至少也應該給你買。”
“送我的禮物?”樓春雨想起來她第一個手機差不多是在這個時候得到的。
但是這次她已經有了手機。
她放下手中的西瓜,想了一下,說:“媽,你能不能給我錢,我自己去買。”
樓媽媽問:“你想買什麽?”
“我想買電腦。”
樓媽媽皺起眉頭,“電腦太貴,我們沒有那麽多錢給你。”
“你本來想給我多少,就給我多少,我自己打工也賺了錢,多的部分我自己會出。”
樓媽媽嘴巴裡嘀咕著女兒會拿主意了這樣的話,轉身走了。
第二天,媽媽把一疊錢交到她手裡,特別盯住她不要亂花,既然說了要買電腦,就必須買電腦,不要拿去亂花買亂七八糟的東西,樓春雨數了一下,比她記得的那個數字翻了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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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短信後宋西子沉默許久:喂,110麽,我被偷窺狂跟蹤了,是,應該是女性,她發短信給我,她追到我學校來了,電話是139XXXXXXXX
樓春雨在心裡催眠自己:這輩子我和宋西子不認識,我們是陌生人,我們只是萍水相逢……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