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一過,氣溫驟降。
沒到開暖風的天氣,鄭仁心裹了件毛衣把邊隨叫出去抽煙,兩個人站在樓梯間吞雲吐霧。
“小顧德國比賽的視頻我搞來了,梯子不行下了好幾天。”
鄭仁心說完給邊隨發了個網盤鏈接:“打了五天,每天6局,三十多局幾十個小時呢你怎麽看?”
“先放著,有空再看。”邊隨漫不經心的存了碼說:“成績圖有嗎?”
“有啊,官方Twitter上,帳號發你。”
邊隨:“保存一下微信發我。梯子掛了。”
“......”
鄭仁心:“行,你是少爺。”
他抽完一根煙,又突然想起點什麽,提醒邊隨:“這也快年底了,你最近可少熬夜,整理整理作息,馬上過年就是老爺子生日,鄭家就咱們三根男光棍,必須得聚一個。”
邊隨知道他說的是鄭鍾霖,鄭仁心的父親,自己的外公。今年七十二,上海最早一輩做外貿的創業人,老伴去世的很早,現在充其量也就是個無聊的遛狗大爺。
“你,光棍?”邊隨玩味的看了他一眼。
鄭仁心跨欄:“爸本來就對你搞電競這事不理解,當年要不是跟你爸也不對付都不能這麽愉快答應。老人家總覺得平白少個書香大孫子。到時候過年再看你這張帥臉上掛兩個黑眼圈,得,也別吃什麽長壽面了,估計要放狗咬人。”
邊隨笑了一下:“知道。放心。”
也許是因為母親的關系,他很親鄭鍾霖。雖然這幾年在外面放蕩慣了,一年也不見得能回北京那個家一次,但該回老家看鄭鍾霖的時候卻一次沒落下。
“你爸...來嗎?”鄭仁心想了半天,還是張口問。
邊隨還在低頭保存視頻,三十多個視頻被按照日期,一個一個存進網盤裡。
他手上的煙在昏暗樓道裡燃著一點火光,咖啡爆珠的味道和煙草一起沾染了濕漉漉的潮氣,火星子暗了些許。
“不吧,他可能早忘了。”
邊隨說完,掐了煙回訓練廳。
因為顧潮現在已經搬過來,就在他旁邊晃蕩,訓練的時候邊隨並沒什麽機會看視頻。他都是等到早上回了房間,點二倍速靠著床看。
有時候煙多抽了兩根,一看就到了中午。
出乎意料的是一連看了好幾天,節奏都差不多。
顧潮帶隊前期的路子和進圈都挺穩,一般是從第三個圈開始,總會往別人槍口上撞。
要麽是該撤離的時候葫蘆娃救爺爺。
要麽是直接一輛車栽到別人滿編房區裡。
反而拿分最高的兩局都是顧潮獨狼活到最後的局,但決賽圈槍法判斷時不時就像電廠瞬間拉了閘,盲人摸象。和前兩天秀他一臉拳打余小蔥的,仿佛不是一個人。
邊隨一連欣賞好幾天猝死萬花筒,但因為官方錄屏不是鎖定的TDD視角,問題看的並不真切。
別人是生來坑爹的,邊隨可能就是坑舅的。
Random:你跟TDD那個還留著聯系方式吧?
沒有心:瞿苗?怎麽了?
Random:你聯系她一下,讓她找官方拿比賽錄音。
沒有心:沒留。
Random:沒事,我發你。
沒有心:......
沒有心:你大爺。[舅舅不要你了.jpg][舅舅不要你了.jpg] [舅舅不要你了.jpg][舅舅不要你了.jpg]
這件事的進度顯然比去外網拉視頻還要慢,邊隨等了兩天沒等到錄音,鄭仁心說是涉及比賽資料有點難弄,得再等等。
這頭基地倒是先來了一個人。
前台小姑娘眼睛轉轉悠悠,打量眼前的女人,然後捂著話筒說:“是一位女士,說是...找顧潮。旁邊還來了一位男士,額,沒說是誰。”
顧曲玫樣貌精致脫俗,再加上保養得體,水貂色的薄馬甲下一條zimmermann系帶長裙。即便現在隻拎著個小保溫桶,也像是拎著愛馬仕。
她笑容溫和:“我是他媽媽,來看看他。”
這個場面本來應該很溫馨。
可加上她旁邊穿著西裝抱著文件夾一臉嚴肅的男人,看上去就多了一點債主上門的味道。
鄭仁心作為經理負責接待,在二樓前台隻摟了一眼,就立馬縮回去給邊隨微信十連擊。他深知這些狗打遊戲的時候信息還能瞟兩眼,電話是絕對不會接的。
沒有心:我跟你說這種不打招呼直接來的,絕對是來要兒子的。跟你爸當年一模一樣。
沒有心:旁邊那個手裡抱的文件有磚頭那麽厚。律師,絕對是律師。
沒有心:我就說吧,他中考沒考,家裡肯定有點什麽問題。
沒有心:要不然我也先去找個律師?不能在人口上落於下風。
沒有心:裝死,你裝死呢是吧......行,我去聊吧,好歹我是上海考高前200。
Random:......
桌子啪啪啪的震,顧潮帶著耳麥,抱膝蹲在椅子上。
一局訓練賽剛吃了個雞屁股,他嘴裡咬著一根玉米熱狗小腸,衛衣帽子沒正經的搭在頭上,整個人縮成一團衛衣的紅色,臉像剝開的水煮蛋一樣白。
他朝邊隨那邊睃了一眼,帽簷壓著劉海,藏在裡面的眸子漫不經心朝眼尾一瞥,說:“你業務挺忙。”
“?”
邊隨站起來,算帳一樣揚了一下手機,理直氣壯:“都是你的業務。”
顧潮:“......”
出乎鄭仁心的意料,邊隨這回居然沒躲懶,做起了人。
Random:我去吧。
鄭仁心躺平裝死:[請]
邊大老板當然不能那麽慫。
他不可能去找什麽三流律師,拉上顧潮就去了二樓接待室,打算用半小時解決小朋友的家庭親子問題。
畢竟他算過來人。
接待室裡陳設很簡潔,白色的小羊皮沙發掇在對側,中間一方玻璃茶幾,上面還有幾張剛打出來的Crush字樣物料。
顧曲玫的小保溫桶也放在茶幾上,她看到人進來的時候便站了起來。
邊隨一臉從容,先伸了個手:“您好,我是邊隨,Crush的老板,小顧剛轉會到我這裡。”
顧曲玫看到邊隨,怔了一下,過了好幾秒才伸手:“你好,我是顧潮媽媽。”
邊隨還摸不清顧曲玫是什麽路數,是他爹那種鐵漢強權還是單純的煲湯柔情,先配合著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顧潮卻一直站著,語氣並不算好:“媽,什麽事?”
瞧瞧,已經開始叛逆。
顧曲玫的目光停在邊隨臉上片刻,隨後才看回顧潮說:“是這樣,你最近都沒怎麽回家,媽媽過來看看你。”她注意到邊隨一直在看著旁邊穿西裝的男人,忙介紹:“對了,我今天帶了陳先生過來,想跟你談談念個國際高中的事情,他們很專業...”
顧潮打斷她:“那時候不是說好,你不再管我了嗎。”
成年人顧及面子,少年人齒少心銳。
接待室裡氣壓低了些許,顧曲玫像在琢磨該怎麽接話。
邊隨適時的打破沉默:“他現在跟隊專心備戰春季賽,是正規走法律程序簽的約,可能時間上不是很方便。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您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恰到好處的禮貌,但言語中並沒讓步。
顧潮的膚色顯然是遺傳了顧曲玫的白皙透亮,顧曲玫這會兒臉上泛著尷尬的紅,尤為明顯。
如果對方是自己父親那種不由分說的,到還好應對,可顧曲玫這會兒看起來操心又柔弱,讓人很難光是冷冰冰的講合同講規矩。
前台端來兩杯水,邊隨還在思量語氣。
顧曲玫的目光卻一直釘在他臉上。
半晌,她突然問:“你剛才說,你姓邊?”
邊隨眉梢微蹙,表示疑問。
這個姓並不常見,再加上這張七分相像的臉,顧曲玫斟酌許久後小心翼翼的問:
“你媽媽是不是鄭隨寧?”
十一月初已經有些冷,前台來的時候順便開了空調,這會兒中央空調發出輕微的響動,微熱的風打在顧潮身上,有些刺刺的癢意,他有些莫名的看向顧曲玫。
好像這是她現編的一樣。
也許是因為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聽到過,邊隨怔了一會兒才回神:“您是?”
一看自己沒想錯,顧曲玫臉色瞬間放松,笑了笑:“我跟你媽媽是大學同學,算得上閨蜜吧。只不過她大學畢業嫁給你爸爸,就去了北京。聯絡的難了。”
她頓了一下又說:“你長得很像她,我還見過你小時候的照片。剛才就覺得很眼熟。”
顧曲玫說的很真誠。邊隨感覺有什麽在心裡翻湧了一下,又悄無聲息的褪下去。
其實他都快忘記鄭隨寧的樣子了。
鄭隨寧去世很早,已經十年多。
提這個名字的人也年複一年變少,活著的人總是渴望新鮮,不願留在過去,仿佛那是逝者留下的牢籠。
比起自己這個隻記了幾年事的兒子,顧曲玫對鄭隨寧的記憶似乎要更多,更鮮明。
“以前潮潮剛生下來的時候,阿寧還來上海看過我,她還抱過一下的。”顧曲玫笑著說:“沒想到這麽巧。”
邊隨應了一聲:“嗯,那是很巧。”
顧潮看著突然聊上了的兩個人,小刺蝟一樣往衛衣裡縮了縮。
這感覺就像本來是二打一碾壓局,突然己方死了一個隊友,對面卻拉起來一個隊友。
滿血來雙打。
顧曲玫對那些時光顯然很懷念,眼中閃爍著一圈水光:“那時候她還說,潮潮生下來就有六斤多,看起來很聰明還特別可愛,等長大了暑假就送去北京,讓哥哥帶他出去玩...”
她目光暗了一下,隨後調整情緒:“時間過得真快,你都長這麽大了。”
邊隨和旁邊的小刺蝟對視了一眼,明顯從對方表情裡讀出了指望不上的味道。
“......”
顧曲玫則像是終於摸到閥門的水工,用力擰了一下:
“那阿姨今天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讓他繼續上學?你也不想他這麽小就沒得選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