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旗隔著很遠就可以看到。
呼嘯的北方將那十幾面旗幟獵獵展開, 象征羅格朗王室的鐵薔薇就盛開在那血色之上,當它們破開風雪而來時, 空氣中仿佛有澎湃的熱浪撲面而至。
人們開始激動起來, 聚攏在城門的不止查爾斯他們,還有更多等候著的科思索亞市民們。他們顫抖著,視線幾乎模糊起來。
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國王!國王!
數十名身著精鋼鐵甲的誓約騎士簇擁在正中心的馬車周圍。車隊沒有無關要緊的人員, 行進的速度就像是熔漿橫掠大地,很快就攜裹著那種令人顫栗的威嚴,浩浩蕩蕩地抵擋城堡的大門。
全副武裝的誓約騎士們勒馬。
最前面的騎士們分開,一條寬敞的大道頓時讓了出來。國王的馬車碾壓著地面的積雪緩緩前行。國王的馬車籠罩著猩紅的華蓋,馬車的四角有著獅子狀的鍍金球形裝飾, 金線繡出的薔薇怒放在簾布之上。
這華麗的馬車此時象征的絕不是奢侈,而是一種力量, 一種無法匹敵的力量。它昭告著抵達的正是國王本人, 昭告著國王的威嚴與權勢。
而這正是人們現在需要的。
人們意識到,他們的國王,真的來了!
“恭迎陛下!”
希恩將軍踏步上前,高聲呼喊。
等候已久的人群歡呼起來, 聲潮第一次衝上了被瘟疫陰影籠罩的天空。他們將手中的帽子高高地扔到天空中,以此表達自己的激動之情。
伊莉諾隱在人群中。
她自豪地看著那卷起的車簾後, 國王那年輕的面容。他披著王袍, 黃金王冠戴在他的銀發上,冰藍的眼眸勝過世界上所有的寶石。
這是她的兒子!
這是羅格朗的君王!
馬車在歡呼聲中,在人群的緊隨中駛入科思索亞城堡。
人們早已經聽說國王在今日到達, 他們自發地等候在街道的兩側。勇氣與希望充斥在人們的心中。黑死病在這一刻顯得沒有那麽可怕了,也許未來並不是真的陰霾一片,烈日已經抵達。
馬車駛過街道的時候,人群便振奮起來。
國王從車窗向外望去,看到人們的身上帶著瘟疫肆虐的痕跡,看到這座被死亡蹂躪的城市,看到自己的騎士與海盜們。
這是科思索亞,這是國王的科思索亞。
馬車向前行駛,經過一個街口的時候,一位站立著揮動手帕的小女孩踉蹌著倒在街道上。她抓著胸口的衣服,咳出黑色的血來——她的病情發作了。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人們將期盼的,緊張的目光投向了國王。
誓約騎士們勒馬止步。
因為國王下令讓馬車停下來。
查爾斯他們在接到國王之後就加入了護衛國王的隊伍中,此時肅立在馬車左右。
查爾斯眼角的余光微微一掃,看到有一隻烏鴉停在不遠處的街道路面上,他這才松了口氣。
寂靜中,女孩的咳嗽聲就顯得十分刺耳。
跟隨國王前來的內務總管伸出手,國王從馬車上下來了。
這是科思索亞市民第一次見到他們尊敬的國王。他比想象中的更年輕,也更像一名高貴無比的權柄掌握者。
以金線繡出薔薇花紋的猩紅披風幾乎垂到地面,白雪落到披風上又很快地簌簌滾落。帶著黃金王冠的國王眉眼有種逼人的銳氣,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國王朝著倒在地面上的小女孩走過去。
他的長靴踏在石面,發出清脆的聲音。
小女孩聽到了國王的腳步聲,她艱難地從地面上爬起來,掙扎要向國王行禮。
國王走到小女孩面前。
他伸出帶著薔薇戒指的手。
小女孩呆呆地仰著頭,看著面前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少年國王。國王低頭看她,他與榮耀為伴,強大而又凌厲,似乎絕對和“溫柔”這樣的詞扯不上關系。
他生來就是鐵血的君主。
但是他卻伸出手,觸摸女孩瘦得只剩一層皮包裹顴骨的臉頰,掌心帶著難以與他本人聯系起來的溫暖。
內務總管走上前,將一條白絲帶遞給國王,絲帶上掛著一枚以薔薇浮雕為標志的羅格朗硬幣。
“願薔薇的榮光為你帶來健康。”
國王說,他輕輕地將絲帶掛在這小女孩的脖子上。
內務總管取代原本觸摸聖式中的牧師將絲帶遞給國王,祝福的話語由“願聖主給予”改為“願薔薇的榮光”——這場國王親自抵達科思索亞舉行的儀式清晰地與聖廷割裂開,神權在此時被刻意地遺忘了。
女孩看著威嚴的君王,忽然哽咽難以自語。
奇跡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她不再咳嗽了,不再吐出黑血了,她站在那裡和所有健康正常的人沒兩樣。
寂靜了片刻之後,人群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國王的誓約騎士們抽出了自己的劍,高高地舉起:
“天佑吾王!”
“天佑吾王!”
人群跟著高喊,聲浪如潮。
希望之火燃起來了,人們相信他們的君王將會驅逐一切可怕的陰霾。
國王抬手,他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他的銀發被寒風吹拂著,他環顧四周,聲音有力:
“很高興能夠與諸位相見。”
人群安靜下來,人們激動地注視著面前的國王,不願意遺漏他的任何一個字,任何一句話。
“我是來與你們共面死亡的。”
國王簡潔的話語是最有效的鎮靜劑。
這裡遍地都是屍體,這裡為瘟疫籠罩,國王從薔薇王宮而來,可不就是與他們共面死亡的嗎?
曾經咒罵過國王的人,臉上仿佛有火在燒,他們的羞愧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他們幾乎不敢去看那年輕的君主。
“我來履行我作為君主的責任。”
國王的話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飛雪盤旋下落,但他站在那裡,於是冰天雪地裡就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你們將忠誠交付與我,那麽我也不吝惜以劍和鎧甲為你們構建起安寧的城牆,如果需要,我也決不吝嗇為你們獻出我的鮮血。羅格朗榮光亙古!”
“羅格朗榮光亙古!”
血液在血管中沸騰,寒冬的風似乎也不再冰冷。人們忘我地跟隨著國王高呼起來,將手中的所有東西拚盡全力地揮舞起來。
羅格朗榮光亙古。
在這聲浪裡,國王回到了他的馬車上,隊伍在喜悅與敬愛的聲音中,繼續穩穩地向前。
正式的“君王觸摸”將在科思索亞原本五港同盟的總部舉行。
…………
原本“君王觸摸”一般在教堂舉行,但就像觸摸時國王改變了原本祈福的話語一樣,毫不意外地這又被更改了。
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政治表演。
王權在這次演出中將會是絕對的主角,聖廷從一開始就被國王掃地出門了。整個流程中,誓約騎士們取代了神職人員。薔薇王旗飄揚在會議樓外,十字架在這一刻被遺忘了。
不僅如此,盡管這一次治療中真正出力的是地獄,但地獄的存在同樣不會被擺到明面上來。
奇跡只會被歸功於國王。
這是王權與神權的一次交鋒,國王要它隻許勝利不許失敗。
魔鬼偽裝成為一名誓約騎士,與國王一道正大光明地進了科思索亞。在來時的路上,他就協助國王進行了使用權柄的嘗試——這一次的地獄之門由國王親自打開,哪怕是魔鬼也無法插手。
前五港同盟總部,現自由商會總部的大廳中。
查爾斯親眼看著國王抬起手,緋紅的烈火從虛空中席卷而出,一扇超乎查爾斯想象界線的古老大門緩緩浮現在半空中。當它出現的時候,空曠的大廳中一下子被無盡的哭嚎淒鳴充斥滿了。
一種讓凡人從心底感到顫栗的力量從那古老的大門上傳出,那門的歷史超越了人類的文明。
“出來。”
國王睜開了眼。
地獄之門霍然打開,數目多如沙的瘟疫醫生重重疊疊地穿過漫長扭曲的通道,從門中走了出來。大廳的空間太小了,於是這些瘟疫醫生自覺地化為了一隻隻烏鴉,盤旋著。
它們的態度比由魔鬼召喚出來的時候可要積極多了。
按照國王的意思,這些由瘟疫醫生所化的烏鴉悄無聲息地穿過了冰冷的穹頂,靜靜地棲息在房屋頂上人看不到的地方。它們對國王命令執行的順從程度,就好像它們是國王手中的一支軍隊。
一支來自地獄的軍隊。
等到魔鬼確認瘟疫醫生的數目足夠控制整個科思索亞的疫情時,國王才結束維持地獄之門。
接受“君王觸摸”治療的人已經匯聚,而這場表演的準備也已經完成。
守在門外的誓約騎士得到命令之後,收起了劍,大門打開。
病人們懷著期翼之情蜂擁而入。
接受治療的人很多,因此儀式改變了過去一個個進入的傳統。所有病人一起進入寬敞的大廳,同時跪下。而國王本人走下高台,將健康賜予他們。系著硬幣的絲帶則由侍從替代頒發。
作為最繁華的港口城市,科思索亞港的人口哪怕這些天來死了三分之一,依舊十分龐大,當然不可能所有人都接受到國王的觸摸。因此,隨後會有國王的侍從們走入每條街,他們會將系在白絲帶上的有薔薇圖紋的硬幣統一頒發給其他人。
目的只有一個——
取代十字架在這場瘟疫中的地位。
讓王權在神權的敗退上綻放光芒吧。
當國王將手從最後一名病人臉上收回來的時候,他回到高台上,高聲宣布:
“薔薇家族的祖輩英魂庇佑著這個美麗的城市!瘟疫將會很快被戰勝!”
伴隨著國王的話,早已經安排下去的人撞響了古老的銅鍾。
這些天來,洪鍾聲第一次回蕩在整個城市上空。
在鍾聲裡,人們看到死亡象征的群鴉從自由商會總部上空振翅飛起,飛散往城市各個方向,像一團被驅散了的陰雲。
死亡向國王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