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 古怪的,仿佛不知道來向的風。
魔鬼站在黑色的大地上, 令人遺憾的是煉獄之門後面空蕩蕩的, 沒有他想象中可以打個招呼的老朋友。他們的禮儀越來越糟糕了,也許這一次他該上門向這些地獄的領主們重申一下什麽叫做“得體”?
亡靈之蝶在面前上下飛舞著,指引路徑。
魔鬼步履輕盈地踏過焦黑的大地。
這裡的天幕——假如那可以稱之為天幕——是不均勻的暗紅色, 就像天空無時無刻不在流血。那血向下滴落,化為了暗紅的硫磺火雨。火雨落到地面上,焦黑的地面立刻多出一口巨大的湖泊,白色的嗆鼻的霧氣從湖面上騰卷起來,熔漿一樣的火在裡面緩緩流動。
這是人類絕對不會想踏進來的地方。
嶙峋的巨大的峰脊拔地而起, 那些山峰古怪離奇,像一把把猙獰的交錯尖刀。無數死人的屍體掛在山峰伸展出的刀刃上, 搖搖晃晃地隨風飄動, 他們或裹著長長的屍布,或套著發黃的白衣。
粘稠的地獄長河像病死之人的血管一樣,蜿蜒地蛇行遠去,地獄長河是靜止的, 但第一眼看,會以為它在流動。然而如果仔細打量, 就會發現流動的不是河水, 而是擠在河水中密密麻麻的無數亡魂,它們有的完整,有的殘破, 有的甚至和其他的亡魂融合在一起,擠擠攘攘的向前跋涉。
魔鬼漫步而行,他毫發無損地從那些沸騰的硫磺火湖上經過,又穿過整排整排地掛著的屍骸,最後他來到地獄長河前,
地獄長河裡的亡魂無聲地向左右分開,顫栗地為魔鬼讓開了一條寬敞的道路。
他最後抵達了一片只有在最癲狂的傳說裡才會描述出來的城堡前。
黑色的巨石城堡拔地而起,城堡建在一座又尖又陡的山峰上,大大小小的塔尖與林立的黑石融合在一起,很難分辨哪裡是塔頂哪裡是峰石。巨大的蒼白的蛇骨蜿蜒盤亙在整座山峰上,將城堡與大地連在一起,那就是城堡的台階。
蛇骨長得驚人,彎曲的弧度帶著森然的美感,那些扭曲的關節中仿佛還浸潤著一個陰冷狡詐生靈的魂魄,纖長的骨刺斜飛而出,構成城堡精巧的裝飾。巨蛇的顱骨低低地垂下,貼服在地面,展現出順服的姿態。
城堡的入口就是蛇口。
“好久不見。”
魔鬼輕快地開口。
他的話音落下,空氣中響起了無數振翅的聲音,一群群奇怪的骨鳥從黑石城堡的陰影中振翅而起,它們盤旋在天空中,骨翼摩擦碰撞發出的聲音竟然稱得上優美,就是曲調絕非人間所能夠擁有。
蛇骨開始一節一節地活動起來,仿佛巨蛇複生!
“該醒了!”
他淡淡地說,罕見地沒有任何輕佻的偽裝。
魔鬼展開手,數以萬計的黑色蝴蝶鋪天蓋地湧出,它們看起來纖細得風吹就碎,可事實上是它們旋舞起來,帶起了淒厲的風聲。
世界驟然喧嘩。
無形之中,這個仿佛死去很久的地獄開始發出了它的歡呼。
……………………
聖威斯大教堂的洪鍾被敲響。
穿透性極強的鍾聲回蕩在大半個梅茨爾城堡上空,冷肅的空氣裡蒼白的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陽光鋪灑開,冰晶與白雪反射太陽光,黑夜被毫不留情地驅散。
距離國王發出宣召令已經過了足夠長的時間,從羅格朗各地距離而來的議會代表已經全部距離到了梅茨爾城中。
今天,規模最大的議會正式宣布召開。
代表們在清晨抵達薔薇王宮正門前,站在曾經武士王后伊莉諾進行第一次貴族大屠殺的空地上等待著。積雪已經被清理乾淨了,紅色的地毯鋪展開,王宮的衛兵們身披鎧甲,手按在劍柄上,目不斜視地站在正門兩側。
最後一聲晨鍾重重地敲響,王宮的大門準時打開。
這一刻,整個帝國最大的權勢,最至高無上的輝煌為所有人敞開了大門,那一瞬間仿佛有無形的氣浪從王宮中喧騰而起,足以讓所有人目眩神迷。代表們對視一眼,在魚貫而出的侍從們的引領下踏進了這帝國心臟。
猩紅的薔薇王旗飄蕩在王宮的最上空,獵獵招展。
議會的開幕式在薔薇王宮的彩室舉行,不同於前幾次的臨時會議,此時彩室中所有的蠟燭都被點燃,燭火映襯地整個巨大的房間輝煌如金鍍。壁爐全部點燃,熊熊的火攜裹著霸道的熱氣充斥整個房間,毫不留情地驅逐酷寒。
除去那些大貴族,小貴族們,平民代表們第一次見到了他們的國王。
他坐在會議大廳上首正中央。
那張象征無上權勢的王座華美極了,但是國王本身比王座更加華美。所有用來形容尊貴與奢華的詞語都可以用在國王身上。
這是正式的典禮場合,國王帶著那頂傳承千年的王冠,王冠正中間鑲嵌著紅薔薇般的寶石,王冠之下國王的面容甚至超越所有傳說中的神子,他冰藍的眼眸冷冷地俯視所有人,卻讓人覺得理應如此。
國王穿著典禮的王室盛裝。
金線繡出繁複薔薇花紋的猩紅披風籠他的肩膀上,金色的束腰外衣上同樣有著華麗的刺繡。他手中握著黃金節杖,薔薇家族的象征佩戴在他冷白的手指上。
燭火之下,他簡直就是輝煌本身。
在國王的身旁,左側,以白金漢公爵為代表的世俗貴族按爵位落座,右側則是以聖威斯大主教為首的教會貴族按職務落座。
國王所在的那張長桌,便是如今整個羅格朗帝國的權勢之桌。
所有人都就坐了,大法官站起身,開始主持這一次開幕式。羅格朗的大法官歲數比白金漢公爵還要大,帶著厚重的假發,在他暗紅的外袍上佩戴著一枚鐵薔薇徽章,說明了在“薔薇之變”中他是位堅定的保王黨。
年邁的大法官站得筆直,滿是皺紋的手握著長長的發言詞,他竭力地講得清晰大聲。
大法官原本覺得自己太老了,恐怕無法承擔這個重任,想要將這個光榮的機會讓給其他法官。但是國王駁回了他的提議。
——如果誰敢在開幕式上發笑,他就等著腦袋落地吧。
國王如此說。
大廳中寂靜無聲。
人們聽著大法官一字一字地清晰地念著發言詞,聲音蒼老,但是有力。不過漸漸地,他的聲音就變得有些沙啞了,有些輕佻的貴族代表們剛剛想竊竊私語,就看到國王在王座上冰冷地看著自己。
毒蛇一般的寒意爬過他們的脊背,瞬間沒人敢出聲。
靜得出其裡,大法官講述了本屆議會的目的,內容,日程安排以及會議的各項議程。最後,大法官宣布,接下來由羅格朗的君王正式宣布此次會議召開。
大法官合上發言詞,高聲說出最後一句,他驕傲的挺直了脊梁。
“我宣布——”
國王站起身,他的目光掠過整個大廳。
“此次會議,正式開始!”
他的聲音清晰,有力,帶著無可辯駁的威嚴。
大廳中寂靜了一瞬間,人們起身深深地向國王鞠躬,不論是貴族,還是市民,都在這一刻高呼:“天佑吾王!”
議會,開始了。
………………
這一次議會一改以前冗長的流程,在開幕式之後,直接進入了最重要的部分。
各個等級的代表們開始依次向議會的書記員提交請願書和冤訴狀。在大法官的主持下,議會參與人員分為了若乾組,開始討論剛剛提交的議題。
沒有繁瑣的禮節,沒有盛宴,沒有欣賞的演出。
這一次議會就像參與人員的巨大變化一樣,從頭到尾都充斥著一種緊迫的火藥味。空氣中仿佛帶著無形的戰線。
和以往出席了開幕式就離開,直到決議環節才出現不一樣,國王這一次至始至終都坐在最上首的席位上,似乎鐵了心要全程參與。
有種與往常不同的東西在空氣中醞釀。
很快地,人們這種感覺得到了印證。
因為第一次獲得允許參加議會的自由民代表們開始提交他們的請願書。
——要求罷免當地郡長的請願書。
他們相當默契,每一份情願書後都附帶著一份詳細至極的陳述,仔細說明了郡長的失職行為,並且如果按照上面所說的,那些郡長有些甚至要被扔上斷頭台。
不乏就在罷免名單之內的郡長參加了這場議會,他們看到這些請願書之後臉色蒼白。
所有人都看向了國王。
沒有人相信,平民能夠做出這樣詳細,井井有條的陳述,這絕對是出於國王的旨意。而眾所周知,國王的專員們前段時間就像黑色的羽翼飛遍羅格朗大地。
成為焦點的國王漫不經心地抬起眼。
“諸位,需要我提醒你們,這裡是議會嗎?請按照你們一貫堅持的程序繼續進行下去。”
議員們啞口無言。
以往,國王召開議會想要增加稅收的時候,他們就是以議會有固定章程來進行抵抗,誰也沒有想到,有一天國王會反而利用起了這把刀。
“繼續。”
國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