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政大臣始終清晰地記得一個月前國王看完勃萊西王國送來的信是什麽反應。
當時,他當著信使的面,將信撕了個粉碎,然後微笑,說:“既然約翰宣誓效忠於我,那麽,現在就該是他為偉大的羅格朗帝國捐軀的時候了。”
那種微笑下的暴怒和冷酷勁頭教人不寒而栗。
兩萬磅。
即使是整個羅格朗帝國,要拿出這麽一大筆巨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先王威廉三世時期,為了發動一場針對勃萊西的戰爭,曾經籌集過十萬馬克(折合約為六萬六千磅),那次一共耗費了整整七個多月的時間。[1]
正常情況下,要籌集兩萬磅需要至少兩個月的時間。
但勃萊西王國隻給了一個月的籌集時間。
——他們就沒有讓俘虜被贖回的意願。
再加上當時流傳甚廣的約翰將軍投敵,白金漢公爵態度可疑等種種說法,國王便直接放棄贖回約翰將軍,隻與勃萊西王國定下了談判的時間。
國王的態度擺在那裡,連格萊斯大公寫信勸解都沒有用處,隻讓國王更加憤怒,其他的官員越發不敢觸怒他。
因此,一個多月過去了,別說兩萬磅了,他們連一個便士都沒有籌集。
可是誰想到,眼看離談判和交割俘虜只剩下短短幾天,國王卻又忽然提起了這件事。看他的意思,竟然像是回心轉意打算贖回約翰將軍了。
財政大臣幾乎想給他反覆無常的國王跪下。
“兩個月?”
國王手指敲擊著扶手。
“國庫還有多少?”
財政大臣額頭上全是冷汗,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國王的臉色,委婉地回答:“陛下,為了抵禦勃萊西王國的入侵,我們在四月份的時候已經動用了大量的資金,甚至籌集過一次免兵役稅……”
“王室的金庫呢?”
財政大臣看起來像隨時可能發起抖來,他的聲音更小了:“陛下,您前段時間在西部和北部分別修了兩座王室城堡……”
國王記起來了。
羅格朗帝國今年堪稱多事之秋,北方的紐卡特和西部的諾多弗在去年年底發生了暴動。鎮壓了叛亂之後,為了加強對這兩個地方的統治,普爾蘭在當地分別修建了一座屬於王室的城堡。為了建設城堡,甚至還加重了對王室林區的監管。
好極了。
國王面無表情地想。
要不,還是讓約翰將軍為國捐軀吧。
“我私人的領土收入呢?”
這一部分算是國王自己的私人收入。他這麽問明顯意味著國王打算自掏腰包去贖回約翰將軍。財政大臣有些驚訝。
他匯報了國王幾處直屬領地的收入情況,數目雖然可觀,但是國王平日的奢侈生活顯然開銷也十分可觀——在三天內,能夠緊急拿出來的錢居然只有幾千磅。
國王按了按自己的額頭。
可能是重生的一點後遺症,現在他的頭開始隱隱作痛了。
“我叔父領土的收入大概多少?”
他隨口問。
當然,他並不指望一看就如苦修士一般不重享樂的白金漢公爵有多少身家——他甚至懷疑,公爵會把他的大部分收入拿去填軍費的大坑了。
然而得到的答案還是讓國王感到驚愕。
公爵簡直是入不敷出。
“是這樣的,陛下。”
財政大臣回答。
“按道理來說,公爵大人是王室最大的債主之一。”
普爾蘭還在繈褓中的時候,羅格朗幾乎陷在一片混亂之中。還是個嬰兒的國王讓許多邦國的貴族感覺憂慮——在這個時代,嬰兒成長為大人要承擔太多的風險了,特別這個嬰兒還是三十六邦國的共主。
是白金漢公爵屢屢自掏腰包,用數額龐大的貸款來支撐王室的財政。
然後在國王正式成年不久,白金漢公爵不願意交換大權的傳言四下興起。這時候,白金漢公爵做了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將那些欠條全都燒毀了。
國王按著額頭的手用力得關節發白。
財政大臣偷偷看了一眼年少的國王,他手按在額頭上,擋住了眼睛。財政大臣沒有辦法判斷國王此時的心情。
房間中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
“好極了。”
國王強打起精神。
“準備談判事宜,並且開始籌錢。”
聽到籌錢,財政大臣心中立刻有了不怎麽美妙的預感。
“我記得,貴族的繼承權由我掌控。”
財政大臣已經開始有些口吃了:“是……是……是的。”
“那麽就讓那些繼承人們為了他們的爵位交稅吧。”
“陛下……”
財政大臣的冷汗“刷”地一下就流了下來。國王這麽說的確沒有什麽錯。根據國王加冕時,貴族們向國王宣誓效忠簽署的憲章,國王擁有裁定繼承的權利——但是這一般都是用在兩名爵位繼承人繼承條件不相上下的時候。
然而,聽此刻國王的意思,他分明是要所有擁有繼承權的大小貴族全部掏出口袋裡的錢。
這樣一來,連原本穩坐爵位的合法長子都要坐立不安了。
顯而易見的,他們的兄弟顯然很樂意拿出一大筆錢財上交給王室法庭,從而獲得“公事公辦”——誰出價高誰繼承——的裁決,從他們的兄長手中奪走爵位。
財政大臣已經可以想到,到時候國內會有多少貴族對著薔薇花痛罵國王陰險了。
但對於祝遲來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羅格朗目前的狀況太糟糕了,各種複雜的因素牽扯在一起,他有沒有足夠充裕的時間進行梳理。根據財政大臣的回答推測,普爾蘭在這兩年中已經至少剝削了平民三次,如果他再直接加重平民的稅收負擔——那麽離人民暴動也不遠了。
他寧願面對一部分貴族的叛亂,也不願意面對來自平民的暴動。
兩者中,後者才是真正毀滅性的打擊。
而且別忘了,白金漢公爵沒有被處死,只要老公爵在一日,那些貴族想要叛亂就得謹慎掂量掂量。
“真的要這麽做嗎?”
財政大臣抱著渺小的希望問。
“你告訴他們。”國王冷靜地說,“要麽交錢,要麽上前線。”
好,希望徹底沒了。
財政大臣絕望地想。
——作為國王旨意的傳達者,他怕是也要擔上一部分罵名了。
…………
得知國王下令開始籌集贖金,白金漢公爵也來見了國王一面。
“我知道您要說什麽。”
沒等老公爵開口,國王就堵住了他的話。
“但是,約翰不僅僅是您的兒子,我的兄弟,更是羅格朗帝國的將軍,薔薇家族的尊嚴。最重要的是——”
國王頓了頓。
“我需要知道克汶戰役的真相,究竟是誰背叛了我。”
他冰藍的眼眸中席卷著怒火。
白金漢公爵不說話了。
…………
與此同時,談判逼近。
他們開始準備出發前往談判地點,接近戰線的特魯城。
白金漢公爵原本打算也一同前往,但是祝遲另有顧慮。
他對羅格朗帝國的現狀並不放心,壓根就不信任那些貴族能夠在他前往戰線的時間裡安安分分的。於是他委托白金漢公爵返回羅格朗心臟處的王宮,暫時代替他掌管政務。
臨行前,祝遲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默恩城堡的主人,沃爾特伯爵。
他遲遲沒有來拜見國王。
“怎麽,他覺得我給的三天時間太多了?”
祝遲坐在馬車內,輕柔地問。
內務總管急忙急匆匆地離開前去尋找沃爾特伯爵。
等了大概有一個小時,他臉色蒼白地趕回來匯報。
“陛下……”
“說。”
“伯爵畏罪自殺了。”
空氣似乎也被隆冬的寒氣凍結了。
“自殺?”
馬車內,國王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
本就要啟程的隊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