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彧和裴鎮南在書房足足談了三個多小時,到最後還是裴延按捺不住,打著給老爸和程彧送夜宵的名義,堂而皇之的進了書房。
“你們到底在聊什麽,需要聊這麽久?”裴延將托盤放在桌子上,拿起一碗紅豆糯米湯圓。
裴鎮南剛伸出手,就看到自家臭小子把湯圓端到程彧面前。裴鎮南微微一頓,若無其事的收回手,冷眼瞧著裴延給程彧端了一碗紅豆糯米湯圓後,就一個勁兒在那問湯圓甜不甜,紅豆湯好不好喝,口感綿不綿,合不合程彧的口味……壓根兒就忘了旁邊還有一個親爹還嗷嗷待哺。
裴鎮南悻悻的哼了一聲,對周細媛之前的抱怨頗有些感同身受。
裴延知道程彧喜歡吃甜食。給程彧端的那一碗紅豆糯米湯圓,除了原有的配料外,還額外撒了一層桂花釀。吃上去沁甜沁甜的,還帶著絲絲桂花的清香。程彧一個沒留神,一整碗湯圓連帶紅豆沙都進了肚子,頓時就有些撐了。
裴延見程彧捂著肚子直皺眉,趕緊笑道:“是不是吃多了?要不然,你們先別聊了,我陪你出去走走?”
沒等程彧回話,裴延又道:“你哥也在外面等著呢。我們三個可以打籃球。”
程彧對打籃球不怎麽感興趣,但他確實吃撐了。再加上跟裴鎮南聊的事情也差不多聊完了,索性站起來,主動結束話題:“那就這樣吧,裴叔叔,我們先下去了。”
裴鎮南不動聲色地看著程彧。整個談話期間,程彧一直都在把控節奏。包括如何設計趙金錘,怎麽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通過第三方吞掉那塊地皮。整個計劃非常周密,而且每一步都是在針對趙金錘性格弱點的基礎上,算計趙金錘的反應。顯然,做出這個計劃的人對趙金錘的性格和行事作風十分了解。
這一點也讓裴鎮南十分好奇。他很想知道,這個計劃究竟是程彧自己做出來的,還是程彧背後有高人指點。不過以裴鎮南的性格,既然看出來程彧對他還有所保留,就不會強人所難自討沒趣。但有一件事情,裴鎮南覺得自己還是要搞搞清楚:“你費心送我這麽大一樁好處,是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麽?”
裴延聞言皺眉,開口抗議:“爸——”
話沒說完,就被程彧打斷了:“我希望裴叔叔在馮光旭向我母親發難時,能站在她這邊。以及,倘若有一天裴氏礦業資金周轉不靈,需要轉讓C&C珠寶的股份套現時,我希望裴叔叔可以優先考慮我。”
裴鎮南挑了挑眉。不知道為什麽,他莫名覺得程彧在提到後面一個要求時,竟然隱隱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自信。
裴鎮南懷疑自己感覺錯了。他不相信程彧小小年紀,有這樣的心胸城府也就算了,還能提前預知裴氏礦業會出問題。但是這種空頭支票,裴鎮南倒也樂得應承:“如果真有這麽一天,你也有足夠的資本接手我手上的股份的話,叔叔一定會優先選擇你。”
聞言,程彧勾了勾嘴角,衝著裴鎮南彬彬有禮的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裴延看了看老爸,又看了看程彧,下意識就想跟上去。被裴鎮南叫住了:“你先等一下,我有些話,要跟你交代。”
裴延的目光一直跟著程彧的背影,直到程彧出了書房把門關上,才戀戀不舍的收回來:“爸,你要跟我說什麽呀?”
“我就是想問問你,程彧最近都在跟什麽人接觸?”
“就是我們這些人呀。陳爺爺被氣到住院,阿彧這幾天心情都不大好。每天都會去醫院陪陳爺爺。”裴延被問的莫名其妙:“哦,對了,我聽程紹說,阿彧好像跟一個經紀公司簽約了,要參加真人秀當偶像歌手。”
什麽亂七八糟的!
裴鎮南眉頭緊皺:“他要進娛樂圈?”
“好像是。”裴延撓了撓頭髮,也不太理解程彧的做法:“據說他想成立自己的珠寶品牌。參加娛樂圈是為了積攢人氣,擴大知名度。”
裴延想了想,又補充道:“哦,對了,陳爺爺說阿彧還要參加什麽DMI國際珠寶設計大賽。設計作品是一套金婚套戒,為了慶祝陳爺爺和林奶奶結婚五十周年。”
這件事可把陳思邈給高興壞了。程彧這邊還沒定下初稿,陳思邈已經興奮到恨不得拿出手機給所有老夥伴們打電話炫耀起來。好在被程彧及時勸住了。程彧不想節外生枝,隻好勸外公再忍耐一段時間,等他拿到獎杯後,隨便外公怎麽擺酒慶祝都好。
裴鎮南聽著裴延的話,皺了皺眉:“這麽說,程彧還挺有計劃的。”
想要脫離C&C珠寶,創建自己的品牌所以加入娛樂圈?裴鎮南怎麽想怎麽覺得程彧的想法很離譜?見識過程彧對C&C珠寶的在意和他設計趙金錘的手段,還有程彧方才提出的跟他收購C&C珠寶股份的要求,裴鎮南寧願相信程彧是以退為進,想以這種做法麻痹陳靈蘊兩口子。也不相信程彧是真心加入娛樂圈。
他那個性格,天生就不是會給人賠笑臉的。
並不知道自家老爸的腹誹,裴延還與有榮焉的挺了挺胸膛:“那當然,阿彧其實特別厲害。”
“那你呢?”裴鎮南不動聲色地反問。
“啊?”裴延一時間沒理解爸爸的話。
裴鎮南繼續問道:“你知道程彧剛剛在跟我聊什麽嗎?”
裴延呆呆的搖了搖頭。
裴鎮南就把程彧如何算計趙金錘的一番計劃原原本本講給兒子聽。末了,看著呆若木雞的裴延,意味深長的說道:“程彧這麽厲害。你覺得你能駕馭得了他嗎?”
裴延整了整,心裡有些恍惚明白,卻仍舊稀裡糊塗的問道:“阿彧又不是咱們裴氏礦業的下屬,我駕馭他幹嘛呀?”
“你說呢?”裴鎮南看著糊裡糊塗的兒子,沉聲說道:“人的本性都是慕強的。越優秀的男人越是如此。追逐更強者本來就是雄性生物的天性和本能。”
“程彧很強。”想到程彧之前的種種作為,裴鎮南真心實意的誇讚道:“別看他年紀還小,你爸我這麽多年,還沒見過像他這個年紀城府手段這麽深的。更關鍵的是,程彧本人的天賦和學習能力配得上他的野心和城府。這種人,天生就不會把目光浪費在平庸者的身上。”
裴鎮南說著,又把話題轉到自己兒子身上:“你跟他認識這麽久,黏了他這麽多年,你看他給過你半個眼神嗎?”
裴延不吭聲。
裴鎮南繼續說道:“你要是還繼續這樣得過且過。我敢斷定,你會離他越來越遠。到時候,就算你天天黏在他身邊,他的眼睛裡也未必看得到你。”
“這種人,是不會跟弱者做朋友的。”
“或者換句話說,像程彧這種人,相比朋友,他會更加在意勢均力敵的對手,以及擁有利用價值的合作夥伴。”
“哪有你說的那麽嚇人。”裴延忍不住反駁道:“阿彧才不是爸爸說的那樣。”
“那你覺得他是哪種人?”裴鎮南看著略微有些失魂落魄的兒子,步步緊逼:“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些事,有哪些是程彧親口告訴你的?又有哪些是你在程紹和你陳爺爺林奶奶那裡打聽到的?”
裴延啞口無言。
裴鎮南冷冷的戳穿兒子的遮羞布:“也就是說,他利用你約見你爸我,想利用你爸我去對付那個姓趙的。當然或許他還打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算盤。但從頭至尾,他都沒有跟你吐露過半個字。在他心中,你就是個傳話的。甚至連聽到這一番計劃的資格都沒有。”
裴延垂頭喪氣的,不得不承認,裴鎮南說的很些道理。
“阿彧……阿彧他一直就這樣。他其實是個不愛說話的人。”裴延喪喪的替程彧解釋著。但父子兩人都知道,程彧的性子或許不愛說話,但是在重要的人面前,程彧的話也絕對不少。比如對著陳思邈夫婦,程彧就無話不談。對著裴鎮南,程彧也能做到和盤托出。
他之所以沒跟裴延吐露分毫,或許是因為不愛說話。但是更本質的原因,還是程彧懶得跟裴延廢話。
在程彧眼裡,裴延大概就是那種多說一句話都覺得浪費時間的人。
從某種程度上講,裴鎮南也是這種人。或者可以這麽說,任何一個掌控數百億財富和幾萬個員工的上位者,都不會把時間和精力放在沒有用的人或事上。
正因為裴鎮南自己就是這種人,他才理解程彧的做法。也就更加看清楚程彧對自己兒子的態度。
看透這一點,裴鎮南倒不至於像周細媛那樣,替自家兒子打抱不平。但是趁此機會教育刺激一下裴延這個沒出息的臭小子,裴鎮南還是樂於見到的。
“你要是想跟這種人做朋友,就絕對不能像個跟班小弟一樣,天天圍在他屁股後面亂轉。他是天之驕子,從小被人捧慣了,他看不到你的。除非在他最在意的領域打敗他,或者表現出足夠的利用價值,至少要讓他把你放在平等的地位上,才能談究竟是做朋友還是做對手。”
裴延若有所思的看著裴鎮南。
裴鎮南沉聲說道:“我跟你媽就你這麽一個兒子。將來整個裴氏礦業都是你的。從這一點上來看。你不輸他什麽。但你要是沒有他的心機城府行事手段,你在他眼中,就永遠只是一塊肥肉。他今天可以求你幫忙,明天就能背著你謀算裴氏礦業。你要不要想一想,以你現在的能力,有沒有本事抗住他坑你?或者說,等他坑你那一天,你是否甘願把整個裴家拱手讓人?”
“爸爸老了,總不能永遠護著你們。裴氏礦業早晚有一天要交到你的手上。你也注定要一個人面對那些覬覦咱們裴家產業的豺狼虎豹。”
裴延下意識反駁:“阿彧才不是什麽豺狼虎豹——”
話音沒落,就被裴鎮南打斷了:“他是。”
裴鎮南直視著兒子,目光炯炯,斬釘截鐵:“他就是這種人。區別只在於,他會不會對你下手。會不會對裴家下手。”
程彧今年才十六歲,就能想到這麽周密的計劃算計趙金錘的地皮。誰敢保證十年二十年後,程彧不會把目光放到裴家身上?
就算程彧不會,裴鎮南事業做這麽大,也從來沒有把選擇權交給別人,自己坐以待斃的習慣。
父子二人牢牢凝視著彼此的眼睛。沉默良久,裴延艱澀的問道:“爸,你到底想說什麽?”
裴鎮南說道:“你就要上高三了。爸爸希望你去國外念書。讀最好的商科。”
裴延捏緊拳頭,默不作聲。
裴鎮南繼續說道:“以你現在的成績,還有咱們裴家的財力,不管你是想考常青藤,還是其他院校,應該都不是問題。這些看你自己選擇。你要記住,你想與虎謀皮,就要有打虎的能力。只有旗鼓相當的對手和實力相當的利益夥伴,才有資格站在一起,走的更長遠。”
裴延深深的呼吸著。
裴鎮南看著自家兒子,進一步刺激道:“還是說,你明知道他是哪種人,卻不敢承認。因為你害怕自己努力過了,還是沒有辦法追上他,超越他。所以就寧願這麽平庸著,自欺欺人原地踏步?等著他走的遠遠的,把你甩在身後?”
裴延的心臟猛地一沉,仿佛被鼓槌重重的敲了一下,連耳膜都跟著震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