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將離一愣, 便眼尖地看見了凌霄面上那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紅暈。
那紅暈便像是一根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線一般,在他心間一把收緊, 緊緊將他的一整顆心束縛在那方寸紅霞之間。
他頓了頓,連忙應聲, 接著便召出了那把凌霄贈與他的飛劍, 橫空自虛空裡切出, 順從地貼著地面, 停在他面前。
“師尊, 請。”秦將離站在一側,請凌霄先上。
凌霄徑直踏到那飛劍上, 劍刃有些單薄, 凌霄下意識地便運起周身的靈力穩住身形。但秦將離的動作竟比他還要迅速, 抬手便扶住了他的胳膊。
凌霄一愣,才反應過來,自己此時被那萬劫蠱束縛著, 已然同凡人無異了。
上個劍,都需要自己的弟子來扶。
凌霄心下鬱結, 側目看向秦將離, 冷聲道︰“我如今雖不可使用靈力, 但也不必上個劍都要人扶。”
秦將離此時心裡眼裡, 都是方才他面上一掠而過的淺紅。
他也顧不上對方說了什麼,認錯道︰“是弟子多此一舉了。”
這般說著, 他飛身上劍, 嘴上認著錯, 手上卻絲毫不知悔改地扶上凌霄的腰側,將他穩在劍上。
原本站得穩穩的凌霄,驟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腰,心裡一咯 ,幾乎一個趔趄,摔下劍去。
下一刻,秦將離手臂一攬,將他穩穩地扶在懷中。
凌霄面色一僵,隻覺溫熱沉穩的喘息落在耳後,自己後背上緊貼著的那個胸膛裡的心跳穩而緊實地順著自己的背,傳到了自己心間。
——成何體統!
那邊,沉浸在凌霄難得的羞窘模樣之中的秦將離也發現凌霄被惹炸了毛,連忙不舍地松開手上的力道,微微後退一步,道歉道︰“弟子逾矩了,還請師尊恕罪。”
語畢,那長劍清嘯一聲,從原地凌空飛起,徑直飛向了月華峰。
禦劍飛行的速度向來極快,若等閑凡人自然遭受不住劍上凜冽的罡風。但幸好凌霄雖不能使用靈力,身上的靈力卻依舊存在,能護得他不被罡風摧殘,從劍上掀下去。
但凌霄的神情依舊不悅極了。
果然,不能使用靈力、淪為凡人的感受實在不怎麼好受,令他覺得又不適應又麻煩。就連回月華峰這麼一件小事,他都需要借助秦將離的幫助才能夠完成。
在他看來,已是與廢人無異了。
但是,又有另一種奇怪的感覺,從他的心中升騰起來。
自己這個向來被自己保護在羽翼之下的廢物小徒弟,竟忽然之間,變得如此令人心安了起來。甚至於在他不能使用靈力、面臨麻煩的第一時間,他想到的便是對方。
此時他站在自己身後,個子比自己都高出些許來,便宛如一道屏障一般,緊緊地將自己保護在原地。
凌霄在心下暗自嘆了口氣。
養徒千日,用徒一時,想來便就是這個道理吧。
——
待到了月華峰,凌霄徑直從劍上躍了下來,對秦將離矜持地道了聲謝,便轉身要進自己的洞府。
沒走出幾步,他便被秦將離叫住了。
“師尊。”他聽到秦將離叫道。
凌霄轉過身去看向秦將離,問道︰“何事。”
接著,他便對上了秦將離平靜一如往常,但裡面隱隱凝結著一些情緒的雙眼。
“方才,她說您佔用了她的身體。”
片刻之後,秦將離開口問道。
凌霄聞言,心下一咯 ,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
方才自己聽到簡瀟的話,只顧著考慮秦將離的安危,卻把這給忘了——
按理說,秦將離的師尊不是自己,而是那個附身在凌飛雪身上的簡瀟。
雖說自己知道簡瀟日後對秦將離是怎樣的冷酷凶殘,在此之前也不見得對他多好,但但直到自己穿越到這裡來為止,秦將離都是對簡瀟滿懷師生之情。
畢竟在他看來,當初只有簡瀟一人出於憐憫和同情的收留了他,拉他出了苦海。而秦將離這小子,從原本的劇情看來,也是個記吃不記打、以德報怨的二愣子。
眼下,就算簡瀟讓他自絕經脈,但若簡瀟不親自動手,他說不定還講對方當做自己的好師尊。
這可真是這傻小子做得出來的事。
所以現在的情況,秦將離的敵人不應該是簡瀟——而應當是自己。
是自己奪舍了他的師尊,迫使他的師尊在虛無之中流浪,好不容易尋著機會才尋回來。
凌霄看著秦將離深邃的眼楮,不知為何,心底竟有些涼,又有些悶悶的不舒服,讓他喘不過氣來。
凌霄頓了頓,神情冷了下去。
“對,沒錯。”凌霄抬了抬下巴,說道。“是我奪舍了你的師尊。”
他心道,算了,有什麼可難過的。自己不過是在這世界上覺得無趣,便撿來了個小可憐蟲養著玩玩。如今這小可憐蟲自己的師尊回來了,他要走,那自己也沒什麼可攔著的。
反正這麼長時間了,自己若要消遣,也消遣得差不多了。
但他雖這樣想著,心裡不知從何而來的悶疼,卻是愈演愈烈,愈發讓他喘不上氣來。
下一刻,他聽到秦將離開了口。
“我早便看出來了。”秦將離笑了笑,說道。“師尊,你和她……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凌霄聞言,也不知是在和誰賭氣,還是在手忙腳亂地保護自己的顏面,冷哼一聲,說道︰“你不該喊我師尊,你應當喊她師尊。”
卻見秦將離搖了搖頭。
“她當初對我有恩,弟子從未忘記過。”秦將離說。“但她也未曾教導過弟子分毫。弟子自始至終,唯獨有一個傾心教導我的師尊,便就是您。”
凌霄一愣。
接著,他見秦將離走上前來,停在他的面前︰“弟子只有您一個師尊。”
凌霄從來沒發現,自己是個這麼好糊弄的人。
不過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他的心便像是渥進了一汪溫水之中,暖意順著皮膚,徑直漫進了他的心間。
許是他在此之前,從來沒這般對誰花過大心思,更沒有從對方身上,獲得這樣的回應和報答。
凌霄心口裡像是吹進了股春風一般,萬物復甦,春暖花開,但他面上卻不顯,費勁地維持著那片冰冷和矜貴,說道︰“那你方才問我這話,是做什麼?”
秦將離一愣。
他這才反應過來,凌霄方才那爭鋒相對的態度,是為什麼。
莫不是他是因為簡瀟回來了,所以以為自己&要回去做簡瀟的弟子去?
他心下竟有些暖融融的好笑,想要將面前這別扭的師尊按進懷裡去,順順他的頭髮,吻一下他的鬢角。
人一旦可愛起來,便會肆無忌憚地惹得人想好好地疼愛他。
但是,秦將離內心深處仍保留著方才他理智回籠後、一直在懷疑著、摸索不清的那個問題。縱然此時的愉悅將它沖淡了些,它也仍舊扎根在他的心裡。
他一定要問出來。
秦將離穩了穩心神,說道︰“只是想問問……方才她所說的,您背後的天道,是真的嗎?”
那天道,可以說不僅是簡瀟的敵人,也一樣是他的敵人。
畢竟,若不是那天道,自己也不會像那要贖罪的罪人一樣,在煉獄之中一世一世的循環。
而如今面前這人……他如果真的是天道派來的話……
那麼,他是來做什麼的呢?為什麼天道要將他安排在凌瀟的身上,他又為什麼……會對自己這麼好?
這是秦將離最想知道的。
他想知道,凌霄對自己做的一切,是天道要求的,還是發自他的內心。
那邊,凌霄聽到他的問話,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不管是他還是簡瀟,總是沒說幾句話,就要開始問這些不該問的。系統要求自己,是不能向這個世界的人告知關於他們的信息的。凌霄就算是想說,話到了嘴邊,也會被系統屏蔽掉,根本說不出口。
凌霄抿嘴深吸了一口氣,耐心道︰“這不是你該問的。”
說完,他便徑直轉身,走向自己的洞府。
再說了,他若真的要跟這些人解釋,他當如何講?是講自己被逼無奈穿到一個女人身上,縱然仍是男兒身卻不得不穿裙子裝女人,還是說自己來這兒的任務,就是不和那幾個一個比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談戀愛?
不等他走出兩步,秦將離便又喊住了他。
“師尊。”凌霄聽到秦將離問道。“那麼,您來到這裡,是為了替那天道,改變些什麼嗎?”
凌霄正要開口,耳邊刺耳的提示音又響了起來。
這系統還生怕他將自己那點破事說出去,怕露出端倪。凌霄隱約對這系統有些不耐煩,眉頭深深皺起,轉身瞥了秦將離一眼,一言不發地便走進了洞府。
他卻不知,自己那因為系統的騷擾而變得冰冷的眼神,竟一下刺進了秦將離的心裡。
冰冷,不耐煩,濃濃的警告,原來,這就是凌霄對自己真實的態度嗎?
秦將離的一整顆心,從原本交織著忐忑的繾綣中,如墜冰窟。
但是,縱然凌霄這般將血淋淋的現實用一個眼神撕開在他的面前,他竟仍不知悔改地……
仍然全數保留著對凌霄的全部感情,縱然整顆心都涼了下去,那復雜又深刻的感情,卻仍舊滾燙火熱,甚至愈燒愈烈。
凌霄於他,毒/品一般,一旦接觸了,便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