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以筠和翟亭深二人一路走到了那懸崖邊上。
此時懸崖邊已經裂開了無數條裂縫, 一路延展到懸崖之下。
凌以筠走到懸崖邊, 向下望了一眼。
那懸崖之下的數百丈之下,翻涌著一股黑氣。那黑氣宛如沸騰了一般,從崖底向上滾動著。不過遠遠站著, 凌以筠便感到那黑氣像是在往上涌動一般,仿佛下一刻變要翻涌到陸地之上, 將他吞噬進去一般。
他神色頓時凝重了幾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 便有一股不小的力道一把捏住了他的胳膊,將他向後一扯。
凌以筠一愣,抬頭看過去, 便見翟亭深正神色不虞地看著自己。
“當點心。”翟亭深那模樣凶巴巴的, 一副頗為霸道的模樣。“站那麼近,不怕掉下去?”
凌以筠失笑︰“我又不是個孩子,哪里會那麼不小心?”
接著, 他看向那斷崖,頓了頓, 問道︰“你可想得到,此處應當怎麼辦?”
翟亭深頓了頓, 饒是驕傲如他,也搖了搖頭。
縱然修士們有通天的本事, 也翻不出這個世界的限制。現在, 這個世界要崩塌進一片誰都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樣的虛無之中, 修士們縱然有滿身的修為, 也無法阻止。
“也不知若此時回去查些上古典籍, 是否還來得及……”凌以筠沉思道。
翟亭深道︰“恐怕來不及。”
凌以筠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兩人足下一陣地動山搖。
翟亭深正望著那深谷沉思,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足下那一整塊巨大的岩石便已經崩塌開,徑直往那深淵里落。反倒是凌以筠頓時便反應了過來,縱身上前一把將他撈起,足踏虛空從那崩塌處逃離了出來。
因著一時情況緊急,凌以筠也顧不上什麼君子之風了。待兩人都在安全的地方落下來,凌以筠才發現自己正單手摟著翟亭深的腰,將他錮在懷中。
凌以筠連忙退開兩步,道了聲失禮。
他原想著翟亭深這般脾氣的人,一定要同自己發兩句脾氣才算完。卻沒想到,待他放開手以後,翟亭深不僅沒有同自己橫眉豎眼,反倒將目光轉向別處,一眼都沒看他。
“……多謝你。”他聲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凌以筠見他沒發脾氣,因著情況緊急,便也並未深究,立刻便將這小插曲跳過去了。
“此地不宜久留。”凌以筠說道。“此處地形,我已記得差不多了。待回到北邙鎮,再與各門派的道友商討對策吧。”
翟亭深冷笑︰“跟他們能討論出什麼來?”
凌以筠見他這較真的模樣,一時竟覺得這臭脾氣又高傲的人有幾分可愛。
他走上前,笑道︰“但總歸是大家都要面對的事情,只靠我們兩人,是遠遠不夠的。”
說著,他走在翟亭深前頭,將馬牽了過來,遞了其中一匹馬的韁繩到翟亭深手里。
“待回去,你若看不慣他們,便別說話了,一切話,由我來說。”凌以筠同他一起上馬,叮囑道。“如今大敵當前,不是你同他們計較這些微末小事的時候,知道嗎?”
這口氣,竟有幾分像是長輩在教育後生。
凌以筠自己自是沒有感覺到。除了早就去世了的凌正卿,他周圍的人,全是輩分低于他的。他平日里待人和藹慣了,現在見翟亭深鬧情緒,語氣里便自然而然地帶了幾分長輩的溫和。
翟亭深別扭得看都沒看他一眼,拍馬便往前走。
凌以筠笑著追了上去。
“同你說話呢,听到了沒?”凌以筠問道。
翟亭深冷哼一聲,口氣凶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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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按著凌以筠的想法,眼下的情況完全是他可以控制的。
縱然在那群修士中間,那雲煥對他極其不友好,但其他二流宗門、三流宗門和那些小些的宗門,都與他關系極好,也是從他多年來與人為善的習慣中積攢下來的。
凌以筠在回北邙鎮的路上,反復將自己方才記下的情況和地形在自己腦內描摹了好幾遍。他計劃得頗為周全,只等將情況帶回去之後,各個宗門的人一起想對策。
此事緊急,他一定要在半路上計劃好了。否則那北邙山不停崩塌,要不了多久,就會塌到北邙鎮來了。
北邙鎮中少說千余戶鎮民,若驟然崩塌,後果定然是不堪設想的。
但凌以筠卻沒想到,自己回到北邙鎮中時,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副場面——
那以雲煥為首的幾十個宗主和長老,在看到他回來時,神情全都是奇怪的,甚至原本在交談的眾人,一時都全部噤聲,誰都不說話了。
眾人就沉默著,皺眉打量著凌以筠。
凌以筠一時詫異︰“……這是怎麼了?”
卻只見雲煥冷笑了一聲。
“凌道友。”他的口氣頗為怪異,看著他,嘲諷般問道。“在北邙山中探查得如何?可找到了你的師弟?”
凌以筠一愣︰“……你說什麼?”
雲煥卻說道︰“事到如今,凌道友,你還要這般裝模作樣嗎?”
一時,四座鴉雀無聲,都用神色各異的眼光看著他。
翟亭深這下守不住方才答應凌以筠的事了,一步上前,便將他擋在了身後。
“不會說人話,用不用我來教你?”他冷聲問道。
旁邊另外一個宗門的長老便幽幽地開口。
“……凌道友,您師弟的事,雲道友可全都告訴我們了。”那長老看著凌以筠。“您若是再藏著他,那就是要拉著大家一起死了。”
縱然隱忍如凌以筠,也忍不住了。
“雲煥告訴你們?”凌以筠問道。“我且問,他告訴了你們什麼?我師弟又做了什麼?”
旁邊,雲煥慢悠悠開口。
“五年前,你師弟可是只身進了北邙山中,尋到了萬劫蠱的解藥,這沒錯吧?”他問道。
凌以筠皺眉︰“所以呢?”
“萬劫蠱無解,這可是世間眾人皆知的。而那北邙山,此前也沒有一個人進去過,這也是舉世皆知的。”雲煥慢悠悠地說道。“那麼,為什麼你師弟將這兩件事都做到了,然後這北邙山便崩塌了呢?”
凌以筠面上笑容盡褪,此時面無表情的神色,竟嚴肅得有些駭人。
“自始至終,不過你自己空口白牙胡說的而已。”凌以筠冷聲說道。“此時大難當前,你自無證據,全靠無端猜測,便能夠將罪名全都加諸于我師弟頭上?”
“那你既然說你師弟沒問題,不如讓他回來,同我們大家說說,北邙山中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雲煥冷笑起來。
“他是不是外出有些要事?如今大陸都要崩塌了,還有什麼事能比這大陸崩塌還要重要的呢?不如便讓他回來。反正在此之前,只有他一個人進過北邙山,對其間的情況,自然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眾人皆隨聲附和了起來。
凌以筠頭一遭這麼清楚地認識到,人性竟能夠骯髒至此。
他能看出雲煥是趁亂找事,要趁著現在眾人同仇敵愾的時候,給清玄宗狠狠地一擊。他對此早有防備,但卻沒想到,那些往日里一個二個同自己稱兄道弟的宗主長老,到現在,竟全都站在他那一邊。
全然是因為大難當前,誰都沒有辦法,所以急于拉出一個替罪羊來,妄圖用這樣的辦法,將他們自己保護在後。
可是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呢。
凌以筠氣笑了。
他正開口要說話,卻只見翟亭深鏘然一聲,竟將劍抽了出來。
他話不多說,劍鋒徑直指向了雲煥。
“再多說一句,我便用你的血試試我這劍還利不利。”翟亭深的聲音從齒縫中緩緩擠出。
若真要和翟亭深硬踫硬,雲煥自然是沒有這個本事。他神色一哽,接著便訕訕閉上了嘴。
但他的神情仍然是分外得意的。
果然,其他的修士,盡皆變得神色各異了起來。
那些之前瑟縮著不敢說話的宗主和長老們,此時紛紛站出來,打抱不平起來。
“翟宗主,您縱然劍法蓋世,此時也不能不講道理啊。”
“是啊,雲長老說得有理,既然如此,為何不將凌霄道友請回來呢?”
“是啊,這大難當頭,他卻不見蹤影,著實說不過去……”
翟亭深提劍便朝著離自己最近的那人去了。
凌以筠卻抬手,兩指夾住了翟亭深的劍鋒,將他的劍逼停了下來。
翟亭深看向他。
只見凌以筠面上隱忍得幾近痛苦,冰冷的眼神直看向雲煥。
凌以筠沒說話,但翟亭深能看出——
他不讓自己殺人,因為若此時在場有人被他們二人殺死了,情況只會變得更糟。
雲煥毫不畏懼地同凌以筠對視,接著目光中露出了得意的情緒。
這種顧及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在他看來就是瞻前顧後的人,是最好拿捏的了。
卻就在這時,門外傳出了一道破空之聲。
一道由冰凌凝成的霜刃破門而入,緊貼著雲煥的臉,削去了他鬢邊的頭發,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那霜刃鐺地一聲,打在他身後那一尺厚的牆壁上,徑直釘了進去。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在場的人竟誰都沒來得及反應。就連雲煥,也被嚇得木在原地,一動不動。
剛才那一刻,他像是同死亡擦身而過了一般。
接著,門外響起一道冷清如山巔泉水的聲音。
“雲煥,是你要找我來?”
竟正是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