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將那狐狸丟下去後,便徑自去了執法堂。
他自然是不知道,剛才他和凌正卿說的那些話,秦將離隔著窗戶,全都看見了。
秦將離一整夜都沒有睡。他閉著眼楮狀似在睡覺,實則是一整晚都在運轉著體內的真氣調息運功。
他重傷未愈,運轉起真氣來便尤其滯塞,更是每一次試圖調息都會牽動他滿身的傷口。但一整夜,秦將離恍然未覺,隻一聲不響地默默運功修煉著。
他因為從前用錯了秘籍,耽擱了太久,如今一日都不想耽擱了……尤其是在每日都面對著凌霄的時候。
於是,第二日清晨,他看到了窗外翩然而至的凌正卿。
他勉強坐起身,看向外面。凌正卿背對著他站在那兒,而凌霄則是正對著他。
他聽不清兩人的聲音,但是他隱約能分辨出凌霄的口型,知道他大致說的是什麼。
也正因為如此,秦將離知道,凌正卿來問罪,凌霄絲毫不妥協地一力保下了自己,並且……她竟主動去領了罰。
秦將離很想勸說自己,是自己看錯了。可方才,他分明看見凌霄對凌正卿說——
“徒兒自請受罰,但我弟子是無辜的。”
秦將離早就習慣了承受欲加之罪,這是他所有的記憶累加起來,第一次有人扛下了所有罪過,將他護在身後。
秦將離閉了閉眼。
他心道,如果我沒有前世的那些記憶就好了。那我便能坦然接受現在這個師尊對自己全部的愛護,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守得雲看,見到了明月。
但是……縱然是他如今身負著那些記憶,他現在也貪婪地想要留住凌霄給他的全部溫暖。
因為,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珍貴,太稀有了。他在暗無天日的泥濘裡待久了,如今便顧不上這陽光是真是假。
不管是真的假的,他都一定要將它全部攥住,一絲都不想丟掉。
——
凌霄徑直到了執法堂,面對著堂上一眾怔愣的執法長老,雲淡風輕地報出了自己的罪責。
“昨日在後山,那個弟子的靈根是我擊碎的。”凌霄淡然道。“按宗門規定,當處什麼刑罰?”
幾個執法長老都愣住了,忙不迭下來要給他行禮。凌霄最煩這種繁文縟節,抬手揮退了他們,又問了一遍道︰“我說,按宗門規定,當處什麼刑罰?”
“這……要打二十戒鞭,再在思過崖中卸下所有修為,面壁三日。”
凌霄聞言,挑了挑眉。
這可比原劇情中秦將離所遭受的輕多了。
“那,那一日秦將離被打了多少鞭?”凌霄問道。
為首的那個長老冷汗都快要落下來,聲如蚊訥︰“這……五十鞭。”
當時,大家可是以為在替凌瀟仙子出氣嘛!
凌霄皺眉問道︰“為什麼那麼多?”
為首那個訥訥答不上來,自然不敢說是公報私仇。旁邊有個年輕些的長老機靈,溫聲回道︰“這……所以免了秦師兄的面壁。”
凌霄噢了一聲,也沒有再追究下去的必要,便在行刑處坦然撩起袍擺跪了下去,對旁邊行刑的弟子吩咐道︰“打吧。”
那弟子嚇得腿抖。
面前這麼個仙子似的人,比他輩分大了三五輩不止,平日裡自己是要喊她師叔祖的。他從入門起連這位師叔祖的面都沒見過幾次,現在怎麼敢……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鞭子,在凌霄背上輕輕挨了一下。
凌霄︰“……。”
他轉頭看向堂上的執法長老︰“你們執法堂,都是這麼打人的?”
堂上有個長老走下來,從那弟子手裡接過鞭子,試圖給凌霄台階下︰“師叔,這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但凌霄自幼沒見過這樣的彎彎繞繞。他聽到這人發問,隻覺得又磨蹭又煩人,沒好氣地皺起眉頭來︰“沒什麼誤會,就是我打傷的。”
那長老又道︰“可是,師叔向來待人……”
凌霄打斷他︰“的確是我失手打傷的。門派法度不容褻瀆,快打吧。”
配上他那張自帶憂鬱BUFF的臉,那長老頓時覺得凌霄聖光籠罩。
沒錯,一定是這樣!凌瀟仙子是無辜的,定是那弟子欺人太甚了,仙子沒有別的辦法才隻得動手,便就失手……
如今,為了宗門法度的莊嚴,還要親自來領罰,真是偉大極了。
那長老含淚抽了凌霄二十戒鞭,目送他去了思過崖。
凌霄走的時候還覺得奇怪。自己分明是來領罰的,這群人的表情……怎麼這般奇怪?
待到了思過崖,凌霄在崖外將自己全部修為都封存起來,坦然進了思過崖中。
他原本並不以為然,以為只是關三日禁閉,不過眨眼之間便可過去。
但他沒有想到,思過崖內風霜如刀,寒冷刺骨。他又沒有任何修為可以抵禦,隻得盤腿坐在崖中,生生將那一刻都不停歇的寒冷忍下去。
果真是教人思過的地方……這裡,就是強迫著人放下其他雜念,在刻骨的嚴寒和痛苦中,反思自己的過錯,保證絕不再犯。
這對凌霄來說也是一種從沒經歷過的感覺。前世,從沒人敢罰他,只要他做了自己認定對的事,那他的決定自然就會化作世界的法度。
他沒什麼過可思,便只能在逼人頭腦清醒的嚴寒中胡思亂想。而至於他的所思所想,也不外乎自己前世今生的經歷。
於是,在這裡領罰的第二日,他忽然覺得,自己被那系統從原本的世界裡帶到這裡,也許也並不失為一種壞事。
前世,他腳下的路太平坦了。他自以為,憑借努力踏破艱難險阻,換來平坦前程,是天經地義的事,是理所應當的事。
可是在這裡,他才發覺,單隻向著自己認定的方向努力,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像自己前世那樣求仁得仁。
命運是一件極為神奇的事情,他不僅催你努力,還要用各種因緣際會,讓你努力的道路也走不平坦。並非誰是命定腳踏坦途的,也並不是所有的磨難都有原因。它就以命運的方式,讓人坎坎坷坷地走向自己的結局。
秦將離就是這樣的人。
他若有凌霄自己前世的命數和天資,他並不可能比凌霄做得更差。但天道便就是這般不公,給這人定下了他無論如何掙扎,都逃不出的軌跡。
凌霄想起自己第一次見秦將離的時候,探查了他的經脈後,冷冷地罵他愚鈍,這麼久才築基。當時秦將離沉默不語,隻向自己認罪。
凌霄後知後覺地有點心疼。
於是,到了第三日,他被執法堂派來的大隊弟子迎接出來的時候,已經隱隱下定決心,一定要對自己的這個徒弟好一些。
他走出思過崖,渾身上下已經失去了所有知覺。他一走出那裡,便解除了所有對修為的封印,體內的靈力瞬間運轉起來,將他僵硬的肢體完全回暖。
凌霄忍不住在心頭喟嘆了一句,還真是舒服。
他漫不經心地用目光掃過面前烏泱泱的執法堂長老和弟子們,並沒有閑心應酬。就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他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沉默的身影。
居然是……秦將離?
秦將離還是非常好認的。他容貌極其出眾,目光沉靜,個子又高。不過凌霄還是有一瞬間的驚訝——自己居然能在人堆中一眼認出他來。
畢竟尊主大人眼高於頂慣了,從沒幾個人能入他的眼,引起他的注意。
但下一刻,凌霄反應了過來,頓時心中竄起一股怒火。
三天前還被打得差點死,現在就敢亂跑了?
亂跑便也罷了,就站在人群裡頭,是生怕自己發現他?
凌霄沉下臉來,徑直走到了秦將離的面前。他撥開前頭的人,站在了秦將離面前。
“你亂跑什麼?”凌霄問道。
秦將離看著他,小聲叫了一句師尊,卻沒有回答他的問話。
凌霄抿了抿唇,生生忍下來在人前教訓這個比自己個頭都高出不少的孩子的沖動。
他掐起劍訣,召出自己本命飛劍,飛身踏上去,又垂眼,示意秦將離上來。
待秦將離站上去,凌霄目不斜視地禦劍飛身而去,絲毫沒管身後目送自己的一眾弟子。
“傷還沒好,便不要亂跑。”凌霄站在劍上,冷聲道。“難道我找不到回峰裡的路嗎?”
秦將離抿唇不語,片刻,他在凌霄身後低聲道︰“思過崖太冷了,我……有些擔心師尊。”
凌霄一愣,才反應過來,前世秦將離可是被這般關在思過崖裡關了兩年有余。
自己在裡頭待了三日尚且如此,那秦將離……
凌霄卻轉念一想,這一世,秦將離按說並沒有進過思過崖,他既然知道思過崖那麼冷,難道是說……
凌霄神情一凜。
難道這一世,秦將離早在自己所知悉的劇情外,也被丟進思過崖欺負過?
他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秦將離眸色一暗︰“回師尊,弟子聽人說的。”
凌霄這才放下心來,沉聲嗯了一聲。
秦將離站在他身後,一垂眼便能看見凌霄的脖頸和側臉。他鬼使神差地,想要抬手攥住他腰側的衣裳,或者……
想要從後攬住他的腰。
秦將離垂眼看著這人,幾次默默抬手,最後,還是慢慢地收了回去。
但是,這一日他心中莫名而來,不知從何而來,又被自行掐斷的欲念,卻在他心中深深扎下了根。
作者有話要說︰ 思過崖︰凌霄,你看看我的名字。
凌霄︰?
思過崖︰我是讓你思過的,不是讓你思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