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不過一日多,他們一行人便抵達了問劍門。
按照原本的規矩, 問劍門是要派出高品階的修士出門派十余裡來迎接的。於是, 凌以筠便和凌霄攜著一眾弟子停在了問劍門外十裡的地方,等著對方派遣修士前來。
凌霄一路都沒什麼話。所說他原本話就不多, 但凌以筠畢竟心思細膩,看出他情緒不佳,似乎有什麼心事。
“怎麼了?”他溫聲問道。“一路都不怎麼說話, 是在擔心你徒弟?”
凌霄聞言, 搖了搖頭。
“我只是在想……”說到這裡, 他停了下來。
他只是一路都在想, 出現在自己門派之中的魔修,究竟和秦將離會有怎樣的聯系。他自覺關聯密切, 卻又抓不住能夠確定下來的證據, 故而一路都在反復思索著。
直到凌以筠提起他那個小徒弟, 他才猛然反應過來, 接著便生出了些愧疚。不過,他現在著實顧不上他,也分不出擔心他的心來。
不過,這話自然不能對凌以筠說出口了。
“派遣出去的弟子, 還能再有一兩日,應當就能將他帶回來了。”凌以筠隻覺得他是擔心徒弟卻羞於啟齒,便善解人意地勸說道。
凌霄便順著他的話, 點了點頭。
接著, 凌霄說道︰“明日典禮過後, 我需出去辦些事。”
凌以筠一愣︰“什麼事?”
凌霄道︰“待辦成了,師兄便知道了。”
凌以筠噢了一聲,點點頭,便沒再乾預他。
就在此時,自問劍門方向有一個道人攜著幾個弟子禦劍而來,停在了他們幾人面前。
竟是問劍門新任掌門翟亭深親自帶人來的。
凌以筠連忙笑著迎上前去,躬身作揖向他行了一禮,笑著說道︰“竟不知翟掌門親自前來迎接,實在失禮。”
凌霄領著眾弟子也向他行了一禮。
不知是不是凌霄看錯了,他抬眼看向翟亭深時,見這人還和五年前一樣,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欠揍模樣。不過,他那高傲的眼神,正拿有一下沒一下的余光,瞥過去打量凌以筠。
凌霄心下覺得這人有些怪怪的。
接著,翟亭深便倨傲地冷哼一聲,轉過頭來,便看向了凌霄。
凌霄坦然同他對視。
接著,翟亭深便頓住了。
之前,天道抽離了與這個世界的關聯時,自然對這些人的控制也消除了。當時的翟亭深,是被天道控制著,對凌霄產生了不可逆轉的感情。待天道和他們解除關聯後,這種強製性的感情也消除了。
所以,現在的翟亭深,覺得自己當初真是瞎了。
這人……自己本來不過覺得“她”有幾分與眾不同的有趣,其實這人就是個冷著臉、比自己脾氣還臭的玩意兒!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人其實還是個男扮女裝的……死變態!
他一這般想著,便心頭一陣惡寒。
他對著凌霄冷哼了一聲。
自己當初居然對著這麼個男扮女裝的男人情竇初開!難怪當時就覺得,他除了好看,哪點像個女人?
自己當時,真是被下了降頭。
於是,初開的情竇錯付給了一個男人的翟真人,一見到凌霄,尤其是現在這麼個比自己還帥的凌霄,便氣不打一處來,□□味四溢。
“五年不見,變成男人了?”他語帶諷刺地說道。
凌霄面色一黑。
這玩意,五年沒什麼長進、仍舊是這麼一副欠揍的臭模樣也就算了,如今竟敢上來便這般懟自己?
他看向翟亭深,一時間火花四濺,兩人面色都不好,幾乎要動起手來。
就在這時,凌以筠走上前來,不動聲色地將凌霄護在身後。
“翟掌門見笑了。”凌以筠笑著打圓場道。“這五年,著實發生了不少事情。無論五年前還是五年後,凌霄都有身不由己的地方,還請翟掌門莫要見怪。”
翟亭深看向他,冷哼了一聲。
若論別人,穿男裝還是穿女裝都同他沒關系。但是這個人畢竟讓自己小小地真心錯付了一下,如今他多看凌霄一眼,都恨自己當年眼瞎,讓他實在氣不打一處來。
更讓他生氣的是,凌以筠這個瞎子好處處維護著他?
這個人哪裡都好,就是那一雙眼楮白長了。五年前那凌飛雪那麼纏著他,他便任由對方纏著,現在又這麼袒護凌霄?
想到這兒,他心下一頓。
當初,凌以筠可是喜歡凌霄的。
這麼說的話,凌霄這人男扮女裝的事,凌以筠一定也是知道的。
那看這模樣,他一定還喜歡凌霄吧!
這個認知,讓翟亭深心中竄起一股無名怒火。
凌以筠,什麼眼光!!
他瞥了一眼這對兒一個冷眼看著自己、一個出面維護的狗男男,冷臉轉身就走。
那邊,凌以筠松了口氣。
如今凌霄這修為,可是翟亭深這麼個半步分神的人惹不起的。凌霄又不是個脾氣多好的主兒,萬一打起來,自己攔不住,翟亭深也遭不住。
如今翟亭深不再揪著凌霄的性別問題不放了,他才松了口氣。
——
修真界眾人雖然都知道那凌瀟仙子變成了男子的逸事,但畢竟誰都沒有見過。修真者雖見多識廣,但從沒見過這樣的奇聞,於是心中都存著隱秘的八卦和好奇。
此番仙道大會,凌霄大駕光臨,倒是一解他們心中的好奇。
但是,凌霄如今這修為,在場沒一個人惹得起他的。於是這些人也隻敢用那神色各異的眼光悄悄打量,卻不敢真的對他出言諷刺,或直接詢問他與他性別相關的問題。
凌霄這模樣,按理說是最招女修們喜歡的。但是他是個從女子“變”出來的男人,所以即便女修,對他也少有旖旎心思。
而男性修士們私底下談論起他,便更加露骨,還帶些酸溜溜的嫉妒。
“怕不是就想做女人,所以才那般穿著的吧?”
“生得那般標志,何不做一輩子女人?”
……
凌以筠以往在仙道大會,向來最是長袖善舞,應酬起來遊刃有余。但是此番,他也早早地感覺到了氣氛的奇怪,便一改往日的作風,從頭至尾都照顧在凌霄身側,不停同他搭話,分散他的注意力。
這人言可畏,尤其是那些事不關己的看客。
凌霄本就從不將旁人放在眼裡,根本注意不到那些探尋的目光。再加上凌以筠一直在他身側,便並未發現異樣。
而在別處的翟亭深卻不同。
他驟然聽見身側一個修士同別人議論道︰“你看看那邊,凌修士同他形影不離呢!之前便是師兄師妹的關系,如今看來,可還是……吧?”
接著,那兩個修士便心照不宣地笑了幾聲。
不過是修士們私下八卦起來時兩句無傷大雅的調侃,卻一下令翟亭深心中的怒火一直竄到了頭頂。
本來那師兄師妹的就別扭得不得了,如今還得寸進尺!
他冷著臉,一直到這日儀式結束。
儀式結束之後,問劍門的弟子們便井然有序地按照給修士們分配的住所,領著他們去了住處。
翟亭深一把拉住一個小弟子。
“凌霄和凌以筠的住處,在不在一起?”他冷聲問道。
這弟子自打進宗門就沒跟這位惜字如金的掌門說過一句話,如今猛然被拉住問話,嚇得腿都軟了。
他連忙回道︰“不在的,掌門。”
翟亭深心下松了口氣,面上卻波瀾不驚。
“凌霄住在哪裡的?”他問道。
那弟子自然是知無不言,連忙告知翟亭深凌霄住在哪個山頭。
於是這一夜,凌霄在庭院之中打坐時,便被驟然到來的翟亭深打斷了。
他這五年總是心緒不寧,唯獨在修煉時能得到片刻安寧。所以這也成了他的習慣,便就是心緒焦躁時,靜下心來打坐。
他睜開眼,入目便是翟亭深那張他看了遍想揍兩拳頭的臉。
“何事?”凌霄頓時煩躁了起來。
翟亭深冷笑︰“你和你師兄,還是那種關系吧?”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麼問,但今日看了他們兩個一整日形影不離,凌以筠又那般照顧他,翟亭深便沒來由地心下不悅。
凌霄皺眉︰“什麼關系?”
翟亭深冷眼看他︰“裝模作樣。”
這人大晚上的,到自己住處來,打斷自己修煉,就是為了這麼沒頭沒腦地和自己吵一架?
今天一見面他就發現了,這翟亭深幾年不見,招人煩的功力卻是見漲。五年功夫,修為沒有提升多少,倒是將沒事找事的本事練了個爐火純青。
凌霄從蒲團上站起來,冷眼看著他。
“有話直說。”
翟亭深咬牙切齒,面露不屑道︰“什麼身不由己,你女裝示人,就是為了你師兄吧?你是不是喜歡男人,你心悅他?”
凌霄︰“……。”
原本,他聽到翟亭深這話,應當覺得荒誕不經,當個笑話聽過去,再將這一根筋狠狠揍一頓。
但他沒想到,他聽到了“喜歡男人”那幾個字,心下居然頓時亂成一片。
……喜歡男人?他從來沒想到過,男人和男人之間,能用“喜歡”、“心悅”這樣的詞。
他腦海中,頓時被一個人佔據了。
秦將離。
為什麼,他一聽到這個詞,沒來由的,滿腦子都是秦將離。
從沒有想到這一層的凌霄,像是心中最隱秘的情緒忽然被從心底剝出來,甩在陽光下一般,心下一慌。
接著,翟亭深的臉映入他的眼簾。
凌霄的腦海頓時充斥著秘密被發現了一般的惱怒,眼底有些紅,看向他。
翟亭深被他看得心下一慌。
下一刻,凌霄居然咬著牙冷笑起來,欺身上前,報復一般一把將翟亭深重重壓在屋舍的青石牆壁上。
翟亭深比他低了一個多境界,在他面前,絲毫反抗能力都沒有。
翟亭深怒道︰“你放開我!”
卻見凌霄的臉沉在陰影之中,眼裡的寒冰之下,燃燒著怒火。
“對,我喜歡男人。”他掌心靈力匯聚,將翟亭深的手腕以一種頗為屈辱的姿勢壓在牆壁上。
雖不曖昧,卻是一種完全壓迫性的、征服性的動作。
“直到我喜歡男人,還敢半夜獨自來找我?”凌霄恐嚇道。
他以前從不屑乾這種事,但是他今天,縱然不會對他做什麼,卻也要將這玩意兒的膽子嚇破。
因為……
他說不出因為什麼,他腦袋裡一團亂,還有點慌。不過慌亂之中,他對秦將離的感情,似乎正在不由分說地往水面上浮。
這更令他發慌——自己可是他師尊啊!
所以,他隻得將注意力全都放在懲罰亂說話的翟亭深身上。
卻沒注意到,周圍沒風,遠處的密林之中,卻響起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