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日起， 凌正卿便等著月華峰傳來的消息。可是過了好幾日， 月華峰都一片安寧。

　直到宗門上下都在為仙道大會做準備，凌以筠來向他稟報， 說想要由凌霄去接引各大宗門派遣來的代表。

　凌正卿遲疑了片刻， 問道︰“……你師妹近日可好？”

　按說他那藥引下下去，服藥之人若身中他的魔蠱， 那麼情緒一旦有些許波動，魔蠱便會被觸發，導致其經脈逆行， 走火入魔。

　可是……這麼些天了，為何他的魔蠱一直沒有被觸發？

　凌正卿心裡頓時生出了不少猜測。

　他顧忌名聲，生怕失手， 故而下蠱縮手縮腳， 並不能保證萬無一失。

　究竟是凌以筠知曉了內情，故而幫著凌霄掩護， 還是凌霄心生防備，根本沒吃那藥？亦或是凌霄體內的魔蠱出了什麼問題， 還是說……她這段時間以來， 並沒什麼心緒波動， 故而心如止水， 並未觸動魔蠱？

　凌正卿盲目地猜測了起來。

　那邊，凌以筠見師尊捋須皺眉， 片刻沒有言語， 便出聲提醒道︰“師尊？”

　凌正卿這才回過神來， 略有些煩躁地擺了擺手，說道︰“便就按徒兒說的辦吧。”

　凌以筠躬身應是，退了出去。

　仙道大會五年一屆，在修真大陸頂尖的三大宗門內輪流開辦。這大會無外乎修真界各個門派齊聚一堂，商討修真界的各種重要事務，再派遣本門派的弟子進行比試，為前三十名提供豐厚的獎勵。

　原本接引代表之事不必凌霄去做的。上一次仙道大會開辦在清玄宗的時候，便就是由凌正卿一手操持的，凌瀟只需在開幕時同掌門一道露個面，其余便什麼都不用管了。

　不過這一次，凌以筠的確忙了些，一時抽不出身。

　而其中更加隱秘的原因，則是自那一日起，他便總想再去看凌霄一眼。他總盼望著那一日自己所見的場景是假的，於是，便自欺欺人地想再去確認一番。

　於是，得了凌正卿的首肯，他便動身去了月華峰。

　凌霄此時正眯眼坐在庭院之中的搖椅上曬太陽，看著面前的秦將離修煉。那隻白狐狸跳在他膝頭臥下，柔軟蓬松的一團，凌霄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它的後背。

　系統正在他耳邊喋喋不休︰“這次安排我來的那個領導做事情也太不嚴謹了！修改了你的代碼之後也不知道核對，弄得現在這個世界裡頭BUG一堆……”

　凌霄問道︰“何為BUG？”

　系統早就習慣了跟這個古代人交流。它頗有耐心地解釋道︰“就是錯漏。這個世界裡有好多錯漏的，就比如說你，我昨天檢查了一遍你的身體，就發現……”

　凌霄皺眉︰“你沒事檢查我身體做什麼？”

　系統不滿道︰“日常體檢嘛！”

　凌霄自然也不知道何為體檢。他嗯了一聲，示意系統接著說。

　“我在你身上發現了個本來不該存在的魔蠱呢！”他說道。“這魔蠱，可是修真界最為陰損的東西了！若你服用了藥引，一旦產生情緒波動，就會經脈逆行，走火入魔呢！幸好我替你將這條代碼改回來了……”

　凌霄打斷他道︰“魔蠱？你是說，我的身體出了錯漏，所以才會出現魔蠱嗎？”

　系統頓了頓︰“是啊！畢竟，原本的劇情裡，凌瀟並沒有中這個蠱嘛，周圍的人也沒有給您下蠱的動機。”

　凌霄皺眉問道︰“凌正卿呢？”

　系統嚇了一跳︰“不可能的！系統數據裡顯示，他是個前期被炮灰掉的正派角色呢！說起來，他還是系統設置者為了讓凌以筠繼承清玄宗，利用凌瀟間接將他害死的呢！”

　凌霄神色一滯︰“他是好人？”

　系統篤定道︰“對，是好人呢！”

　凌霄聞言，卻是分毫不信。

　接著，他想起之前系統告訴他的——

　程序設置者不過是確定了這個世界的人物和走向，其余的細節，世界會自動補全的。

　所以，系統的判斷也是片面而不可信的。

　至於那魔蠱……

　若是世界的程序本身出了差錯，那麼錯漏怎麼會恰巧落在自己身上，還是這般致命的魔蠱呢？

　能這麼精準地要害自己性命的，只能是這個世界中的人。

　而那邊，系統還兀自自言自語道︰“……領導還說世界裡仍有一個沒有檢測出來的大BUG……連宿主身上的魔蠱都檢測出來了，還能有什麼BUG呢……”

　就在這時，凌以筠到來的提示音響了起來。

　凌霄抬頭看過去，便見凌以筠神色有些恍惚，正向自己走過來。

　原本他方才對這個人還有一些懷疑，畢竟凌正卿向來信任他，甚至盤算著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

　但是一見到這人，凌霄就能想起他那一日發現自己是男子的那副模樣，著實……可憐之中帶著幾分傻氣，讓人覺得沒有分毫威脅。

　想必是個再安全不過的人了。

　此時他也是那樣，目光躲閃，紅著耳根，又強作鎮定地走過開。

　凌霄唇角泛起了一絲揶揄的笑意。

　心上人變成男人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凌霄一時間竟有一種愉悅的身心舒暢之感。自己方來這個世界時，便是這人一口一個“師妹”、“瀟兒”地喚自己，那目光繾綣得自己直想吐。但他別無他法，隻得忍著。

　如今，見著對方愁容滿面、有苦難言的模樣，凌霄隻覺風水輪流轉，有種大仇得報的愉悅。

　而他這幅笑模樣，好巧不巧地落進了秦將離的眼裡。

　秦將離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正看見自己向來寡淡冷清的師尊，眉梢唇角泛起的瀲灩笑容。一時間宛如春水微皺，清風拂面，尤其令人賞心悅目。

　……可惜，他的眼楮卻沒看向自己。

　而他看向的那個人，正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走到他面前，開口喚道︰“……師妹。”

　凌霄連忙收起笑容，躬身行禮道︰“師兄。”

　一時間，兩人四目相對，像是一對璧人一般，立在仙霧繚繞的月華峰上。

　而秦將離則在不遠處的一邊，孑然而立，像是被完全排斥在外了一般。

　前方一片和諧溫軟的氣氛、他師尊的笑容和目光，皆與他無關。

　秦將離眸色一暗，心口有一股酸澀的氣息，攜著滔天的嫉妒和恨意翻湧上來。

　他胸膛裡氣血翻湧，經脈中的魔氣也叫囂著，沖擊著他的經脈。

　他心道，沒想到這一世的師尊……選擇的是這個人啊。

　為什麼呢？

　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即便此時已然是一個男子，他也要和那些男人糾纏不清嗎……

　那邊，凌以筠抬眼看向凌霄。雖面前這人仍舊眉含遠山，穿著妥帖合身的長裙，但凌以筠隻一眼便能確認，自己那一日所見到的，都是真的。

　他從前從沒注意過，自己師妹的胸前平坦一片，喉頭也有一處比尋常女子明顯多了的凸起。

　果然……

　他有些失望地垂了垂眼眸，接著開口道︰“師兄今日來，是要師妹替我做些雜事。還有不足一月便到了仙道大會開辦的時候，大概明日，無為觀和論劍門的代表便會攜弟子來到我們山下。

　屆時還要勞動師妹，下山去接引一番。至於其他小宗門來的，便不必管，自會有內門弟子前去接引的。”

　凌霄應了下來。

　接著，凌以筠便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他就站在那兒，也不走，張了幾次嘴都說不出話來。凌霄難得心生逗弄人的心思，便也不說話，站在那兒打量著他。

　過了半天，凌以筠才勉強尋到一個話題︰“那日師兄給你的補藥，你可吃了？”

　凌霄那天拿走那個瓷瓶，便隨手丟進收納芥子裡，早就忘在腦後了。

　凌霄隨口道︰“吃了，確是對修煉有益，多謝師兄了。”

　從前他這柔婉的聲線落在凌以筠耳朵裡，能讓他身心舒暢，半個身子都酥麻起來。可是現在他聽著，卻越發覺得怪異難受。

　於是，凌以筠落荒而逃︰“那……那便好，那麼師兄便先走了。”

　凌霄愉悅地勾了勾唇︰“不送了，師兄。”

　待凌以筠走了，凌霄百無聊賴地翻了翻自己的收納芥子，找到了那個小瓷瓶。

　他拿在手裡掂了掂，接著便看見本該專心修煉的秦將離正看著他。那目光裡好像沒什麼旁的情緒，平靜而安寧，卻不知如何，看的凌霄心虛，後背發麻。

　他隨手便將那瓷瓶丟給了秦將離。

　“你凌以筠師叔給的。”凌霄說道。“當是有益經脈的。為師用不到，你拿去吃吧。”

　秦將離一抬手，便接過了那個瓷瓶。

　他看向凌霄，想問問他為什麼將凌以筠給的東西送給自己，是不是說明……他對凌以筠並沒什麼多余的心思。

　但是分明……他們兩個之間的氣氛，分明便不是師兄妹那麼簡單。

　秦將離一時問不出口，隻垂眼打開了那個瓶子。

　下一刻，他便愣住了。

　別人不認識，但他卻是認識的。

　這瓶中，根本不是什麼補藥，而是……

　魔蠱的藥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