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的洞府可謂是精雕細琢,處處都充斥著閨中少女精致細膩的趣味。
他那洞府本就是棟寬敞高大的殿堂,裡頭紗幔層疊,屏風精美,四處裝點著瓷器石刻,書畫擺件,還插著應季的鮮花。
凌霄目不斜視,隻覺得多看一眼都是折壽。他抬手一把扒開面前擋著的紗簾,幾乎將那輕薄脆弱的薄紗扯下來。
那紗一下便絆住了他的手。秦將離默默跟在身後,一抬眼,便見前面那衣袂飄飄的仙子同那紗帳鬥智鬥勇一般,來回撕扯了幾下。
動作中有些許被壓抑住的暴躁。
秦將離那被仇恨蒙住了的心智,一時間都覺得面前這人的舉止有些可愛。不過一瞬,這想法便消散了。
面前這人,慣會拿捏人的情緒,不可掉以輕心。
凌霄徑直走到榻前。
“坐。”他命令道。
但他身後的秦將離並沒有動。凌霄等了片刻,仍不見他走上前來坐下,眉頭便又擰了起來。
他從沒覺得這麽費勁過。
果然,要將面前這一無是處的廢物培養起來,的確是逆天道而行,舉步維艱。
他皺眉轉過頭去,問道:“為什麽不坐?”
他身後的秦將離,正在用不動聲色的目光打量著他。
見他轉身,秦將離面不改色,垂下眼瞼,睫毛顫了顫,輕聲道:“回師尊,弟子的衣衫……太髒了,怕弄髒師尊的坐榻。”
凌霄皺眉,在心底裡撇了撇嘴,又對這可憐兮兮的東西多了幾分不耐煩。
“莫讓我說第三次。”他冷聲道。
秦將離應了一聲,在那榻上端正地坐了下來。
凌霄抬手,便在自己的須彌芥子中翻撿起來。
這凌瀟雖說修為一般,品性下乘,但芥子中收集的東西倒是不少。不過,這些物件在凌霄眼中,不過是一堆繁雜無用的垃圾。
凌霄翻來倒去,隨便撿出幾瓶稍看得上眼的靈丹傷藥,丟在秦將離手中。
“自己將丹藥服下去,傷藥回去塗。”他冷聲道。
秦將離抬手接住了那幾瓶丹藥,低眉道:“弟子謝過師尊。”
接著,他便見面前的女子雙手一抱胳膊,身體一斜,靠在旁邊雕花纏紗的廊柱上:“說吧,昨日之事,前因後果?”
這個動作若男子做來,自是一番渾然天成的瀟灑。但是此時,那抱臂靠站在柱上的,卻是個白衣飄飄、宛如從畫中走下的仙子般的女子。
這女子此時眉峰微挑,雖眉目之間仍舊鬱結著思緒和憂愁,但與她相處過無數個前世的秦將離卻能一眼分辨出他眉目之間的憊懶和高傲。
這一世的凌瀟……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但是,不同又有何分別呢?她無論做什麽,最終的目的都是那四個男子。而自己,無論什麽時候,在她眼中,不過就是個尚有用處的物件罷了。
秦將離垂下眉眼,掩飾住眼神中的涼薄和狠厲。
而就在他垂下眼的時候,他看到了自己手中的丹藥——
秦將離又是一愣。
他拿在手中的藥瓶,秦將離隱約是認得的。前世自己因被凌以筠取根骨,奮力掙扎而傷到了他。此後他就是親眼見著凌瀟拿出這個小瓶子給他親手上藥,又用自己的水系靈力為他溫養。
若他沒有猜錯,此乃整個清玄宗都只有不足十顆的歸元丹,用以調理靈力造成的外傷。
她……怎麽會把這顆藥給自己?
就在這時,凌霄皺眉道:“問你話呢,是不是聽不見?”
面前這小子,呆呆愣愣的,讓他坐下便小心翼翼地坐在榻沿上,隨手給他幾枚丹藥,他就這麽傻乎乎地盯著看。
凌霄那從不顧慮眾生死活,信奉強者為尊的心,驟然一軟。
他皺著眉頭想,這麽沒出息,是平日裡受了多少委屈?
可憐兮兮的,比那落入水中的小狗還不如。
聽到他的催促,秦將離抬起頭來看向他,頓了頓,輕聲道:“回師尊,確是弟子出手,打傷了同門師兄。”
“你喊一個外門弟子作師兄?”凌霄皺眉問道。
“周師兄的確比弟子早入門五年有余。”秦將離低聲道。
凌霄:“……。”
他方才心中升起的那絲罕見的憐惜,頓時煙消雲散。
他剛才以為,要培植秦將離,再難也不過是雕琢朽木。但他現在發現了,這人恐怕要打回爐中去重造,才勉強有救。
他沒見過這麽窩囊的人。
按照原來的情節,此人也是這樣。他生來備受欺凌,卻誰都能忍讓,故而讓所有人都覺得這人善良得太好欺負了。要不是凌瀟一步一步,用最狠的方式將他逼上了非死不可的絕路,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爆發。
凌霄多看他一眼,都恨不得把他打死。
“滾出去。”凌霄閉上眼不再看他,深吸了一口氣,道。
秦將離一愣。
接著,他便見凌霄站在他的面前,道:“滾出去,到門外去跪著。什麽時候知道錯了,再回來見我。”
論起教育後輩,凌霄是真的一點經驗都無。他單因為這人包子一般都懦弱個性心頭火起,但要他出口教育,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從沒做過這種事。
此時,他心口一股邪火無處發泄,在胸口盤亙著,恨不得將這廢物狠狠揍一頓。
他握緊拳頭,壓抑住自己內心的衝動。
面前,秦將離默默地站起了身:“是。”
就在他即將走出門的時候,凌霄又叫住了他:“等等。”
凌霄忽然想起,執法堂懲罰人的鞭子,都是攜帶著靈力的。而被押入執法堂受刑的弟子,都要卸去渾身靈力,以肉身承受。這樣的鞭笞,向來又狠又重,事後又難以愈合。
待秦將離停住腳步,他冷聲道:“先把藥吃了。”說完,他補充道。“我盯著你,吃完。”
心血來潮決定了這麽一件事,還真是又當爹又當媽地操心。
——
待把秦將離趕出去,意難平的凌霄決定做些什麽來轉移一下注意力。
他便去了那蒲團上打坐,內窺經脈,看看自己如今修為幾何。
這麽一看,他心頭火氣更甚。
他如今這具身體,是水系單靈根,雖比不上凌霄自己的天靈根,但在修真界也算是萬裡挑一。
但是,原身的修煉卻是一團亂麻。經脈中的靈氣稀疏而駁雜,一看便是不勤於修煉的結果。她所用的秘籍也是亂七八糟,隻件著稀有珍貴的秘籍修煉,卻分毫不管自身的情況。
也正因為如此,這女子有著這麽好的天賦,幾十年了,都還在元嬰徘徊。
凌霄心道,這破天道,是真丟了一堆爛攤子給他。
他清心靜氣,在那蒲團上閉目調息起來。他不僅資質好,悟性和經驗都是頂級的,更遑論他腦子裡存了那麽多玄燭大陸才有的秘籍。
他耐心疏導著自己身體的經脈,整理著經脈中烏七八糟的靈氣。待他再睜眼,窗外便已是星鬥滿天了。
修真無歲月,凌霄早就習慣了這一點。就在他準備起身的時候,余光看到了身側蒲團上盤著的那團薑黃色的大胖子。
橘貓不知道什麽時候窩在那蒲團上睡著了,整個身體盤成了毛茸茸的一團,喉嚨裡隱約還傳出愜意的小呼嚕。
凌霄站起了身,沒管它,徑直走了出去。
他尚不知原身使的是什麽劍,他用來可否順手。他需得去庭院中取出來看一看,才能心中有數。
結果,他一出門,迎面就看到了跪在門外的秦將離。
凌霄一怔,才反應過來,自己竟是入定之後,將被自己罰出來的徒弟給忘了。
盈盈月光下,這小徒弟嘴唇皸裂,面色發白,此時看著已經精神恍惚了。看到凌霄走出來,他費勁地抬起眼來,但眼神已經有些無神了。
凌霄這才想起,這徒弟方才築基,還沒有辟谷。若不進食飲水,要不了幾日,這人命都要丟掉。
他前世十來歲便築基了,此後數百年,早就忘記凡人要吃飯喝水這件事了。
他走到秦將離面前,冷聲問道:“可知錯了?”
秦將離張了張口,嗓音粗噶沙啞:“……弟子知錯了。”
“錯在哪裡?”
“弟子不應當信手傷害同門。”
“……。”得,白罰了。
不過看著目前的這個架勢,他若是執意再罰下去,恐怕這人到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凌霄有點挫敗,微不可聞地嘖了一聲,道:“行了,進來吧。”
說罷,他轉過身,便自己朝洞府中走去。
他身後,秦將離嘴角勾起一個笑容。
果然,這個人看起來似乎與之前改變有些大,但本質是沒變的。關於他打傷同門那件事,凌霄不可能善罷甘休。
不過幸而,這女子雖奸猾,但本性中尚存一些微不足道的婦人之仁。在這樣的時候,用這種自損八百的方式向她示弱,總沒有錯。
……反正,不會隱忍太久。待他魔修經脈激發,修為恢復,他不會再讓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得意下去。
畢竟,因果報應,是天經地義的。
秦將離慢慢站起了身體。但他近一整日沒有進食,腳步虛浮,頭暈眼花。
他正要向前走去,卻眼前一黑,直栽倒在地。
不過,不知是不是他昏倒之前的錯覺,摔倒在地的痛感遲遲沒有出現。他似乎被一片暖軟的雲包裹住了,周遭冷香環繞,一片清甜。
作者有話要說: 凌瀟仙子:我這麽好的皮相,這麽溫柔的性格,這麽美的小裙子,這麽精心裝扮的洞府,被這個又糙又不解風情的臭男人佔了去,真是牛嚼牡丹,焚琴煮鶴。
凌霄:老子求你快點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