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 周遭大亂。
故而, 也沒人注意到, 在凌正卿入魔的那一刻, 人群之中的秦將離神色一變, 身形不穩,唇角溢出鮮血來。
就在那魔息攻入凌正卿靈根的那一刻,他經脈之中的魔息頓時狂歡一般沸騰了起來, 幾乎沖破他的經脈,沖入他的靈根之中, 佔據他的全部意識。
秦將離憑著堅定的心性, 在最後一刻強行將之壓製了下去。
但他經脈之中的魔息,卻像是嗅到了殺戮的氣息一般, 瘋狂翻湧起來。
而那邊,原本坐在凌正卿身側的凌飛雪被嚇了一跳, 接著就看見自己的父親一副神智盡失的陌生模樣, 雙眼通紅, 神色扭曲, 手執著見便攜著強大的靈力, 向她砍來。
凌飛雪嚇得尖叫起來。
下一刻,她便被一人攔腰抱住,拽著扯向了一邊。
凌飛雪側過眼去,便見是凌以筠。
下一刻, 凌正卿便一劍劈向凌以筠。
凌正卿雖修為比凌以筠高了一整個境界, 但此時神智盡失, 便沒有任何章法可言。凌以筠拔劍,勉強攔住了他一擊,接著向後躍起幾丈遠,堪堪躲開。
下一刻,他目不斜視地一把放開凌飛雪,提劍轉身,飛身向凌正卿而去。
周圍的修士皆嚇得愣住,紛紛退開,但一個都不敢上前。
在場的修士雖多,但面前此人是三大宗門之一的清玄宗宗主,本就修為高深。他驟然走火入魔,在場沒有幾個人能夠與他為敵。並且,若因斬殺此人而招惹到清玄宗,不是其余任何一個門派承受得住的。
一時,眾人下意識四散而去。
凌以筠飛身上前,抬劍阻擋住凌正卿的劍鋒,救下他劍下的一個長老。
但凌以筠自然也承受不住凌正卿的攻擊。一擊之下,他胳膊上的經脈一陣痛麻,幾乎握不住劍。
下一刻,凌正卿又一次將劍鋒向後一抽,直向他劈砍而來。
凌以筠費勁地要抬劍去攔。
下一刻,鏘然一聲,劍鋒踫撞出火花。
凌以筠抬頭,便見翟亭深竟攔在自己身前,替他擋下了這一擊。
“還愣著作甚!”他聽翟亭深喝道。“凌正卿走火入魔,不將之斬殺,更待何時!”
下一刻,他便和凌正卿纏鬥在一起。
翟亭深此時也不過元嬰。他和凌以筠兩人合力,勉強能夠抵擋凌正卿的攻擊。
但是,凌正卿因著走火入魔,每一擊都是用盡了全數修為,是一副全然不要命的模樣。
就在這時,凌正卿停下了全部動作,停在原地。
鮮血噴濺而出。
在場眾人皆看到,凌霄自座位上飛身而起,抽出秋水劍,便自凌正卿身後,將那劍利落地從後頸處,送入了他的咽喉。
那劍從凌正卿後頸刺入,洞穿了他整個脖頸,從他喉嚨之中刺出。
凌霄面無表情地抽出染血的秋水劍,凌正卿轟然而倒。
走火入魔的人,雖凶狠而無理智,但向來只顧著全力攻擊而不懂自我保護,因此會講全部盲區暴露在外。
凌霄前世見多了這樣的人,故而應付起來頗為得心應手。在翟亭深和凌以筠的壓製下,得以越級斬殺凌正卿。
旁側的凌飛雪尖叫一聲,昏了過去。
驟然塵埃落定,在場尚未回過神來的眾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那縴細清冷的美麗仙子,一擊便斬殺了自己的義父和師尊。此時劍端染血,就連潔白的輕紗鼓動的長裙,都染上了血漬。
凌以筠也愣住了。
“後續之事,便都交給師兄吧。”凌霄像是捏死了一隻小飛蟲一般,面色如常地說道。“想必弟子比試也當向後推了。”
凌以筠木然看著他,片刻點了點頭。
凌霄見他點頭,便抱拳行了一禮,飛身而去——還不忘路過下頭廣場時,順帶精準地撈起自己的徒弟,禦劍而去。
那場面太血腥了,嚇著自己門下的小廢物可如何是好。
那邊,看著凌霄禦劍而去的翟亭深側過頭看向凌以筠。
凌以筠面上早就不見了之前溫潤儒雅的微笑,木然怔愣地看著地上躺著的凌正卿。
凌正卿的喉嚨裡還汩汩地往外流著血。
“怎麼,嚇傻了?”翟亭深挑了挑眉,心下頗有些不屑地問道。
凌以筠沒有回話,也並未抬眼看他。
翟亭深接著道︰“他走火入魔,只能死。”
凌以筠又沒有說話。
凌霄平日裡對自己愛答不理,如今連他師兄都不搭自己的話。怎麼,這個師門是祖傳的目中無人?
翟亭深從來沒有這般被無視過。凌霄他能忍,面前這人憑什麼?
他登時擰起眉峰,不耐煩地開口︰“你……”
下一刻,他被凌以筠打斷了。
“我知道。”凌以筠說道。
他聲音仍舊是那副一派溫潤寧靜的模樣,但是隱約聽起來有些抖。
“嗯?”翟亭深沒反應過來。
“我知道他只有死路一條。”凌以筠抬眼看向翟亭深。
“但是,”接著,他聲音低得微不可聞。“但是,從我九歲起,他便是我的師尊了。”
他只是想不通,他那想來引以為偶像和榜樣的溫潤和藹的師尊,為什麼會忽然在仙道大會上這般針對師妹,為什麼會忽然走火入魔。
他分明……一直是個很好的人啊。
凌以筠垂下了眼。
翟亭深一愣,看著他此時的模樣,一時覺得,自己好像應該安慰安慰他。
畢竟,雖然對方的痛苦表現得並不很明顯,但自己親如生父的師尊,在自己面前走火入魔後身死,怎麼想都有點慘。
但翟亭深不會,他既沒學過什麼叫感同身受,也沒學過怎麼安慰人。
一時,氣氛有些尷尬。
這種尷尬便讓翟亭深覺得有些沒面子。
他絞盡腦汁,想出一句“節哀”。
正當他要開口將這珍貴又貧瘠的一句“節哀”送給凌以筠時,凌以筠抬眼看向了他。
他神色上已帶上了禮貌又抱歉的笑容,對他躬身行了一禮︰“抱歉了,翟道友。事發突然,在下有些失態了。”
翟亭深一愣。
接著,他聽到凌以筠接著說道︰“多謝翟修士方才出手相助。但是驚擾了各路修士,在下不得不前去安撫。還請翟道友恕在下失陪。”
說完,凌以筠神色如常地轉身走開,指揮著弟子們將各門派修士安撫之後送回各峰住處,又指揮著弟子們將昏倒的凌飛雪送回去。
翟亭深忽然有些理解他這樣的反應。
他再難過,身後也還是有個宗門。凌正卿生前,他便已經習慣了替對方處理宗門事務,此時就算凌正卿死了,這整個宗門的責任也還在他肩上。
他能夠難過,但是這個宗門,需要有一個能夠保持清醒、顧全大局的人。
翟亭深看著他的背影,莫名其妙有些煩躁。
——
秦將離被凌霄帶上劍時,微不可聞地悶哼了一聲。
凌霄並沒看他,隻將他一把塞在自己身後,便禦劍而去。他們足下的銀白劍鋒,上頭還沾染著凌正卿的血。
秦將離眸中,暗紅光芒乍現。
下一刻,他見到凌霄側過頭來看向他,問道︰“嚇著沒?”
就在秦將離的目光落在凌霄側臉上的時候,他經脈之中沸騰的魔息便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般,頓時偃旗息鼓。
居然就在看到凌霄的那一瞬間,秦將離淤塞在胸中的所有嗜血、煩躁、陰鬱的情緒,都一掃而空。
宛如清風拂過,將縴塵盡數帶走了一般。
秦將離一愣。
不等他反應過來,他先下意識地抬手,匆忙地將唇邊的血漬擦去了。
一定不能讓師尊知道了。他心道。
他便就像個偷偷做錯了事,小心翼翼地藏起來,害怕被心上人察覺的毛頭小子一般,抬眼看向凌霄,說道︰“……並未。”
他嗓音有些沙啞,還帶著些壓抑住了的顫抖。
凌霄皺了皺眉︰“嚇著了吧。”
秦將離頓了頓,嗯了一聲。
接著,他便聽到凌霄緩緩地說道︰“他若問心無愧,每做過傷天害理的事,自然不會走火入魔。道修最為重要的,並非手不染血,而是遵從道德與本心,不做讓自己於心不安的事。”
秦將離默然。
於心不安嗎……。
片刻後,他問道︰“那麼,師尊,魔修如何呢?”
凌霄道︰“魔修便隨心所欲多了。”
秦將離接著問道︰“那麼,魔修便都是惡人嗎?”
凌霄不知他為何忽然這樣問起,但立時便想起了這小子體內的那一半魔修血脈。
凌霄說道︰“並非,不過與道修道不同,故而不相為謀罷了。”說到這兒,他又告誡一般,說道︰“但不少魔修為了走捷徑成就道行,或受心魔控制,往往嗜血濫殺,手上沾染了許多無辜人命。這樣的魔修,做的便是惡事。”
想他弟子日後也當是立於眾生頂端的魔修,若要殺人,是極為容易的。自古濫殺無辜便要背負因果,最後作用在自己的身上。
故而,他要未雨綢繆些,免得日後自己徒兒受那魔息控制,成了個嗜血濫殺的人。
卻沒見到,他身後的弟子眸中希冀的亮光,暗了下去。。
“是。”他聽到弟子說道。“弟子定當謹遵師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