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 凌霄坐在那染滿鮮血的懸崖上， 一言不發地等著系統的回應。

　從天光乍破等到繁星滿天。

　他垂眼看著斷崖下翻滾的那片濃黑的虛無。

　那片懸崖， 翻滾著濃黑的濁氣。凌霄沒想到， 有一天，這樣的地方， 能夠成為自由的代名詞。

　他前世從來不知道自己真正缺什麼。他想要什麼，就能夠擁有什麼。但是直到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後，他才知道， 其實他是一個最為貧窮、一無所有的人。

　或者說， 他根本就不是人。

　他是一個擺弄在人的鼓掌之間的、能夠被隨意操控生死的“代碼”。

　他擁有的一切，都是被其他人輕易給予， 又能夠輕易拿走的東西。

　其實， 他甚至連自由都沒有。

　他不知道等著自己的會是什麼， 不過如果他現在也跳進那道時空裂縫，那麼那系統的上級縱然想要處置他，也沒有辦法了。

　這或許也是那系統將他一個人留在這懸崖邊上的原因——他在給自己一個逃亡的機會。

　但是凌霄不能。

　他知道，就像簡瀟一樣， 秦將離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那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中。簡瀟是因為沒有任何威脅能力，又附身在了一個可有可無的配角身上，因此主系統並沒有處置她。

　但是秦將離不行。他若有一日回來了， 面臨的還是抹殺。

　所以， 他作為秦將離的師尊， 他要留下來。

　縱然只有一線希望， 他也要留在這裡， 替秦將離掃清世界之中的阻礙。

　左右也不過一死。

　——

　一日之後，系統帶回了消息，讓他跟隨自己一起，回到原本的世界之中，和文化局的領導會面。

　凌霄沒想到對方居然什麼要求也沒提，這麼輕易地便答應了下來。

　“宿主不用害怕。”臨走前，系統小小聲跟他說。“我這次去看啦，現在那邊的人，他們害怕你呢！你和秦將離人氣都很高，你們的底牌穩得很！”

　系統這次回來，已經化為了在原本世界中的人類形態。他是個看起來二十歲出頭，一米七幾個頭的年輕小夥子，臉上架著副眼鏡，髮型梳得特別乖，穿了身直男程序員畫風的格子襯衣。

　說著話，他還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凌霄的肩膀。

　凌霄嗯了一聲，跟著他走進了面前出現的那道穿越時空的門。

　短暫的時空扭曲之後，凌霄面前一白，接著，白光褪去，他的面前出現了一片陌生的場景。

　他看向面前的事物。

　他站在一間巨大的方形空間中，面前是一片從未見過的、簡約的會議桌和　亮的大理石地面。會議桌的最那頭，掛著共和國的黨徽和國旗，旁側是一排光亮的落地窗。

　凌霄被籠在袖中的手，緊緊地收成了拳。

　這裡……便就是那個控制著他和他所處的那個世界的……天道嗎。

　這個會議室此時站滿了人。

　在落地窗和國旗前，面對著他的攝像機、相機幾乎圍成了一個半圓。他一走出來，快門聲便想了起來。

　頓時，凌霄長發披散，一席白衣，身上面上染了血，卻絲毫不顯狼狽，滿面寒霜與上位者氣度的模樣，便出現在了各大直播平台中。

　觀眾幾乎尖叫了起來。

　太帥了……簡直……

　這眉眼，這氣質，這身段就算穿著女裝，也帥的一批啊！

　凌霄被鎂光燈刺得眯了眯眼，眉頭皺了起來。

　不過，他發現，原本天道對他聲線的壓製消失了。他現在，能夠自由地使用原本的聲音，不用在天道的壓製之下，用偽音說話。

　就在這時，有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沖到了他面前。

　凌霄是李建國寫出的最滿意的數據。他只能從轉換而出的文字上看到他，卻從來沒有真正看到凌霄的本人。

　如今站在面前的這個人，風姿卓絕，不可一世，正是他理想中的凌霄！

　老父親李建國難掩滿心的激動，縱然當初他為了住房公積金和首都本地戶口，將自己的兒子賣到了文化局穿女裝。

　原本這一次會面以他的級別他是不能參加的。但是他實在太想親眼看看凌霄了，跟自己領導軟磨硬泡了好久，最後把領導煩得沒辦法，才把他帶上。

　“別給我惹事。”來之前，領導警告他說。

　但是這會兒，李建國難以掩蓋心中的激動，早就忘了領導的警告，徑直沖到了凌霄面前，激動地喘著粗氣，說道︰“崽兒！我就是你爹，我叫……”

　下一刻，凌霄神色一凜，抬手捏住了李建國的下頜骨，竟這般捏著他的下頜，一把將他提了起來。

　頓時，整個會議室一片嘩然。

　眾人想要上前阻攔，卻一個都不敢真正靠到凌霄近前。雖然子世界的代碼實質化以後，不會對當前世界的人造成任何實質傷害……但是他的氣場，實在太強了。

　周邊扛著機器的攝像師，紛紛將攝像機指向了這一幕。

　凌霄冷眼環視了一圈。

　在這群身著現代服飾的人群之中，他一人廣袖長袍，渾身染血，像是個從何處爬出的惡鬼。

　一時間，他竟有幾分理解秦將離在那個世界之中的處境。

　不過，果真如他所料，也正像系統所說的，面前這些人，不僅不敢殺他，並且對他還頗有幾分忌憚。

　想必，這是個僅靠人言就可以殺死人的社會。縱然是這些身居高位者，也不可不懼怕他人的言語。

　既然這樣，只要掌握了在那些看客手裡的話語權，那面前這些人，最是好控制的了。

　凌霄微微勾了勾唇。

　他手裡的李建國被他捏著脖頸舉起來，此時正掰著他的手掙扎著。一邊戴著眼鏡的小系統，嚇得小心翼翼地拍他的胳膊，求他別殺人。

　凌霄本就沒打算殺人。

　他一把將李建國丟在地上。

　“便就是你，使我為人，又任意擺布我的命運，令我做這跳梁小醜而不自知？”凌霄垂眼，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他恢復了原本的聲音，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宛如醇厚醉人的酒一般。

　但這美酒，此時卻被寒冰與鮮血封住了，變得冰涼銳利而染滿腥氣。

　李建國聽到這話，眼楮都紅了。

　這麼個高壯的男人，心靈卻脆弱又柔軟。聽到這個話，眼淚都直要往下掉。

　沒辦法，他對這個角色灌注了太多的心血。原本在紙上尚不覺得，此時這人站在自己面前，冷冰冰地指責自己，便讓他著實心靈受到了打擊。

　但是，的確也正是他，將凌霄送給了《仙途》的製作組，去被安排著強行做任務。

　李建國先生在還單身的時候，過早地體會到沒做一個不合格的父親是什麼樣的體驗。

　這一幕，被攝像機記錄了下來。

　頓時，各大平台的直播間裡議論紛紜。

　“凌霄真的好帥啊……真的好帥！！粉了粉了，怎麼會有這麼帥的男人啊！”

　“講真……《踏破仙途》的製作人確實很用心了……現在這種真情實感的流露。”

　“為凌霄打CALL！！……可是我們秦將離怎麼辦……”

　凌霄瞥了他一眼。

　接著，他抬眼環視四周。

　“管事的人，是哪個。”凌霄問道。

　李建國見他神情倨傲又冷漠地在整個會議室之中逡巡一圈，竟一個眼神都沒有施舍給自己。

　終於見到自己親兒子的李建國小聲嗚咽了一聲。

　文化局局長小心翼翼地從人群中站了出來。

　“凌先生你好，我就是文化局……”

　凌霄看向他，目光冷冽地上前兩步︰“就是你要殺秦將離？”

　會議室中的眾人自然不知道，直播平台那邊的觀眾們聽到這句話，沸騰得恨不得就地敲鑼打鼓。

　最快樂的事是什麼？我原本以為要亮了的CP被正主蓋章，鎖死了。

　而根本體會不到那種愉快的文化局局長，在對上凌霄冰冷又狠厲的目光時，覺得自己身體涼了半截，差點沒站穩。

　這代碼自然是對他們造不成實質的傷害，但是這人身上的氣場，著實太嚇人了。

　“凌先生您冷靜！這是我們的失誤，是失誤……”他扶著桌子解釋道。

　凌霄看著他這反應，心下放心了不少。

　而放心的同時，他又對天道這東西多了幾分輕蔑。

　難道，就是這樣的一群人，在掌控著自己的命運嗎？

　凌霄勾唇冷笑了一聲。

　“失誤？”他問道。“何為失誤？要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抹殺掉，便就是失誤麼？”

　他這話，正中文化局局長的軟肋。

　完犢子。現在社會上關於代碼人權的討論正熱，矛頭都往文化局指。正萬一自己的領導看到了，也這麼認為，那自己的飯碗恐怕是端不住了。

　局長連忙抖抖索索地拿過一份文件來。

　“凌先生別急！”

　他原本打算把文件放在會議桌上，讓凌霄來拿。可是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直播可是在社會公眾面前，自己如果真的這樣，也太丟人了。

　他平心靜氣，小心地走到凌霄面前，將那份文件遞給他。

　“鑒於我們工作的失誤，這一次對你們世界的創造是一次完全失敗的案例，所以我們做了一些補救，來解決這次失誤造成的不良後果……”他事先準備的稿子一句都沒記住，此時背後冷汗直冒，隻得言簡意賅。

　“以後我們將完全不對你們的世界進行限制，隻起記錄作用……等到故事完結，我們會徹底切斷你們世界和我們的聯系，讓你們以一個獨立的世界模式運營……”

　凌霄垂眼瞥了那文件一眼，又抬眼看向他。

　那局長接著補充道︰“另外！作為補償，您在原本玄燭大陸的氣運，我也會替您轉移到這個世界上，保證您流暢舒適的體驗……”

　凌霄卻搖了搖頭，拉開一邊的椅子，雖生疏卻無比瀟灑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個世界賜予的機緣，他不想要。

　“不必了。”他說道。

　局長一愣。

　“我隻想確定秦將離的安全。”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說道。“至於我自己，不必你們來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