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來不及再做別的反應了。

　他心道， 都是那破爛系統指引的好路。自己此番死了，也是這系統的責任。反正自己不過是一串數據，死了便死了， 他前世今生， 早就活夠本了。

　只是……可惜了秦將離。

　自己原本以為， 這一世，有自己在，他可以突破天道的桎梏，將秦將離原本的人生途徑全部改寫掉。

　秦將離做到了，可是， 自己就要把他害死了。

　向來心高氣傲的凌霄，在瀕臨死亡的時候， 想要做的最後一件事，竟然是回過身去， 再看一看他這個徒弟。

　畢竟， 對於自己來說， 什麼全然為了改變這個小廢物，都是在自欺欺人。他何嘗沒有在這個世界短暫的人生中，得到了這徒弟的陪伴和改變呢。

　他是自己見過的， 最受命運作弄， 卻也是最堅韌、最純良的人。他其實當得起全世界的美好， 只可惜， 錯生成了這樣一種角色。

　他在原本的世界中， 覺得所有人幾乎都是一樣的， 唯獨到了這裡……

　他此刻，隻想回身再看看他。

　卻沒想到，隨著利刃出鞘的聲音，一陣疾風從他身側掠過。

　他聽到了利刃刺破血肉的聲音，聽到了骨笛斷裂的聲音，也聽到了那老頭慘叫的聲音。

　他抬眼看過去。

　他的徒弟，渾身籠罩著一股陌生而強大的魔息，手裡握著那把上古神劍斬邪，破空沖到這老頭面前。

　不等對方做出反應，也無需要什麼法門，秦將離便徑直，在這老頭驚愕的神情和未出口的求饒之中，將劍鋒送進了他的咽喉中。

　秦將離身上的修為……竟已然到了化神的階段。

　凌霄愣在了原地，甚至一時間顧不上自己體內洶湧的蠱。

　怎麼可能呢？他弟子一直在他的身邊，也一直在劇情之中。他怎麼會提前入魔，又提前擁有這麼高深的修為？

　就在這時，他腦內的系統發生了陌生又尖銳的提示音。

　“世界系統已發現錯誤程序，世界系統已發現錯誤程序！世界系統已自行開啟應急模式！”

　在那提示音中，他聽到自己的系統焦急的聲音︰“宿主！這個秦將離居然是這次世界系統中的錯誤代碼！他……沒有被格式化，記憶和修為，都是保留著他在之前世界裡的！”

　難怪……

　凌霄一時間，竟想起了自己弟子初見自己時，那雙死寂的眼。

　自己在他眼中，分明是那個害他至深、要他性命的惡鬼，他為什麼不動手殺了自己，為什麼還在此時……這般保護著自己。

　他看到，秦將離毫不猶豫地將劍從那老頭的脖頸裡抽出來，那老頭的腦袋頓時滾落到了一邊。

　旁側的活死人來不及反應，便盡數倒在地上。

　只見秦將離不顧滿地血汙，撲上前去，在老道士身上瘋狂翻找起來。

　“世界系統發出應急通知︰為保護當前世界運行，世界程序已開啟應急模式。請任務執行者立刻終止錯誤代碼，否則世界程序將在三分鐘後將該代碼完全銷毀。”

　系統連忙向他解釋。

　“宿主！這個世界程序有自己的運行規則，主系統要求你現在將秦將離殺死，然後把他送回局裡進行重新格式化。不然，世界程序就會自行銷毀他，秦將離這個代碼就會完全不存在了！”

　凌霄看著秦將離，面無表情，冷然問道︰“格式化是什麼意思。”

　系統說道︰“就是送上奈何橋，把他的記憶和修為全都消除掉，再送回世界中……”

　凌霄打斷他︰“讓他再一世一世的，受天道壓製，而反復做這個世界中最大的惡人嗎？”

　系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畢竟還能活著嘛，劇情也不是不可以修改……”系統唯唯諾諾道。

　就在這時，凌霄看到秦將離從那老道士血淋淋的屍體裡翻到了什麼，站起身來，沖到凌霄面前。

　凌霄看到，他染血的手上，拿著一顆丹藥。

　他聽到秦將離沙啞的嗓音，顫抖著說道︰“弟子失禮，今日事發突然，多余的東西，弟子日後再向師尊解釋……”

　秦將離現在害怕死了。

　他在凌霄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魔息，已經不加掩飾地告訴他自己是個怪物了。在從前的每一世，都沒有人能夠接受他。他生來為千夫所指，只能將自己的身份掩藏起來，才能偷得片刻溫暖……

　但是他更怕凌霄死。

　他顫抖著，把那顆染滿血腥的丹藥，塞進了凌霄口中。

　凌霄看著他。

　怎麼能放任這個系統，將秦將離銷毀掉？但是，他也不願意面前的這個秦將離，被自己親手殺死後，洗掉所有的記憶和修為，不清不楚地從痛苦生活的盡頭，重新走無數遍。

　他側目，看向了黑氣翻滾的斷崖。

　“宿主！時間不多了，馬上他就要被抹殺了！”那邊，系統焦急地提醒道。

　凌霄被秦將離塞了滿口血腥。下一刻，他體內的靈力變得溫馴起來，經脈之中的蠱，也消散不見了。

　秦將離似乎也看出了凌霄的變化。他此時滿身染血，狼狽不堪，怕得渾身顫抖，卻笑了起來。

　凌霄看著他，心想，憑什麼呢。

　這麼好的人，憑什麼做你這天道的玩物，憑什麼受你們的壓製，在煉獄之中一遍一遍地輪回。

　凌霄也笑了起來。

　這是秦將離第一次見他笑。

　秦將離心想，他一定是不在意的。他不在意我是不是怪物，對啊，他原本就是這麼個……

　“不用解釋了。”凌霄的靈力蘊藉在指尖，一把扯住了秦將離。

　系統一分鐘倒計時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

　他不知道一分鐘是個什麼概念，不過他知道，他沒有更多的時間拿來耽誤了。他扯著秦將離的衣服，徑直將他拽到了那懸崖邊上。

　這老道士，倒是給他提供了便利。

　之前系統說道簡瀟時，曾說簡瀟躲入了時空裂縫，後來又從北邙山的時空裂縫中尋了回來。方才那老道士說這裡是世界的盡頭，想必，這裡就是系統所說的……時空的裂縫了。

　時空裂縫中，不知有什麼，但卻是這個系統以及系統的上層管束不到的地方。簡瀟尚可以在那裡生存下去，那麼秦將離，自然也可以。

　只要秦將離躲進了這個裂縫之中，世界系統便既不能格式化他，也不能抹殺他。

　他能夠自由。

　只是……自己身邊，可能再沒有他了。

　“我知道你是怎麼了。”他這般想著，心下一痛。他看向秦將離，想同他說什麼，可是系統已然開始倒計時了。

　他想解釋兩句，叮囑兩句，同他好好道個別。可是……

　“但是，你不能留在這裡。”

　他隻來得及說這一句話。

　下一刻，秦將離眼睜睜地看著凌霄將自己往懸崖邊上一拽，徑直推了下去。

　就是那個……他們二人尋找巨石上的篆字時，凌霄差點失足落下，卻被自己一把拽回來的那個懸崖。

　——他被凌霄親手推了下去，在自己的魔息暴露在他面前的時候。

　以秦將離此時的修為，他能夠在凌霄推他下去的那一瞬間躍回來，也可以把他拽上一起，跌進那深不見底的黑氣之中。

　但是秦將離沒有。

　在跌入那深不見底的濃黑之前，他最後看了凌霄一眼。

　仍舊是那冷若冰霜的模樣。

　果然。

　秦將離勾唇笑了起來。

　這人對自己好，全然是出於善良，或者公事公辦。現在，他發現了自己的秘密，便要再像從前的每一個凌瀟一樣，因為服務於天道，所以公事公辦地將自己抹殺了。

　所有人，對他秦將離的態度，都是一樣的。沒有誰是特殊的，他也從來沒有受過任何人的救贖。

　可能，唯獨不一樣的，就是面前這人給了他太多的溫暖，雖然只有片刻，卻讓他在現在，心甘情願地被他抹殺掉。

　最後一刻，他看著凌霄，心想，幸而在這之前，自己先將丹藥塞進了他的口中，無論如何，他不會死了。

　不過……他既然是天道的人，恐怕誰都殺不了他，自己這丹藥……對他也起不到什麼作用吧。

　秦將離徑直墜入了無盡的黑沉之中。

　他不知道，他方才的眼神，全都被凌霄看在了眼裡。

　凌霄想多同他解釋幾句，可是……實在來不及了。

　凌霄唇邊還留著秦將離的指尖粗重的觸感，口中還全是方才對方留下的血腥氣息。

　蠻橫又直白，卻是那個在黑暗之中輪回了無數次的人，最真摯的溫柔。

　凌霄慢慢在斷崖邊坐下來。

　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眼中滑下兩行清淚，將方才秦將離在他臉上的血汙，沖刷開了些許。

　凌霄臉上掛著淚，決絕地勾了勾唇。

　“我把他推下去了。”他對系統說道。

　“你們現在。既無法抹殺他，也無法格式化他。”凌霄慢慢說道。“不過，反正我也不過是一行代碼，你們要殺了我還是要怎樣，就動手吧。”

　系統沉默了。

　“如果殺不了我，”凌霄的聲音沙啞又輕緩。

　“就讓我見你們的領導，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