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將離眼尖,一眼便看到凌霄下意識地便抬手, 要運轉靈力攻向那靈虎。
秦將離顧不上其他, 踏著自己的馬背,借力飛身上前, 一把從那馬匹上撈起來,攬進懷中,足尖一點, 護著他便後退了數丈。
頓時, 凌霄原本座下那匹馬便被那隻猛虎咆哮著吞進口中。
凌霄被一股強大的力道束縛起來, 裹挾著向後退, 才回過神來, 生生將自己的條件反射忍了下去。
下一刻, 他發現, 自己竟是被秦將離緊緊抱在了懷中。隔著厚厚衣料,他隱約能感覺到少年堅實的臂膀和緊實壯碩的胸膛。
莫名其妙, 老臉一紅。
他鈍鈍地抬起頭來, 映入眼簾的便是自己弟子那緊繃堅毅的下巴和抿成一條線的唇。從自己的這個角度看去,秦將離雙眼冰冷銳利,看向那隻靈虎。
接著,他單手將凌霄護在懷中,抬起手來, 一道銳利的靈氣凝成的刀刃從他掌心射出去, 徑直釘入了那靈虎銅鈴般的眼楮。
那靈虎哀嚎一聲, 向他沖來。
秦將離一把將凌霄放在原地, 繼而拔劍飛身向前,劍端靈力凝結,在虎嘯生中,將劍穩而沉重地沒入了靈虎的血盆大口中。
凌霄在其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攥緊雙拳,生生忍住了要將秦將離護在身後的沖動。
自己這個做師尊的……如今竟這般不堪大用,甚至連保護自己徒弟的能力都沒有……反而需要對方將自己保護在身後。
劍身刺破血肉骨骼的聲音,和猛虎的哀嘯聲一起響徹山谷。
靈虎鋒利的牙齒,就停在他手臂前兩寸,而秦將離的劍刃,已然從它的巨口中刺入,又從它的腦後刺出,血液和腦漿迸射在他的身上。
秦將離面如寒霜,紅光在眼瞳之中緩緩流轉。
方才這猛虎撲向凌霄時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秦將離咬牙,唇角微微勾起。接著,他將劍從虎口中重重抽出,猛虎轟然倒地。
猩紅的鮮血頓時噴濺在他的身上。
鮮血噴濺在面頰上的感覺讓秦將離回過神來。他一低頭,便見自己此時身上原本乾淨整潔的道袍已然濺滿了鮮血,此時正漫漫滴在雪地上。他一抬手,便在自己臉上摸到了一片鮮紅粘膩。
秦將離心道,昨日師尊還教自己動手時需得乾乾淨淨地保持氣度,今日自己便這般狼狽地將衣服弄髒了。
不知為何,鳳止那花孔雀金光閃閃的精致模樣又映入了他的腦海。
秦將離拿著滴血的劍,一時有些自慚形穢,不敢轉頭。
就在這時,凌霄走上前來,拉著他的衣衫將他轉過來,緊張地在他身上上下逡巡了一番,問道︰“可有受傷?”
秦將離搖了搖頭,又抬手擦了擦自己面上的鮮血。
凌霄看向他的臉時,目光也是一滯。
他沒想到,有人能在面上染血時,非但不顯狼狽,反而這般……鋒芒畢露,像是驟然出鞘的劍。
就像是天生的凶器,終於淬血,開了刃,終於以他該有的模樣出現在世人面前。
凌霄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這一世的秦將離,可還沒有受到魔尊的傳承,也還沒有因此而成為道魔兩屆共同的敵人,為千夫所指呢。
他頓了頓,才回過神來,說道︰“沒受傷就好。”
他這一瞬的怔愣落在了秦將離眼中,頓時讓他眼中的光亮黯淡了幾分。
秦將離垂眼,抬手施了個除塵訣,將面上的血跡清潔一新——但道袍上的血跡卻是清除不掉的。
一時間,如同寶劍歸鞘了一般,方才那鋒利又凶狠的驚艷,頓時消弭於滿天風雪裡。
凌霄垂眼,也看向了他道袍上的血。而秦將離的劍上,血仍在不住地向下流淌著。
他嘆了口氣,抿唇輕聲道︰“……是為師無能。”區區一隻老虎,都需得你來保護,讓你弄得這般狼狽。
秦將離正要開口,便見凌霄有些消沉地轉過身去,走向停在路邊上、受驚了的那匹馬。
秦將離原本想說,分明是你在我結丹之時救了我的命,若非師尊舍身相救,自己恐怕便就要殞命於此。
或者說,如果沒有他來到這個世界上,成為了第一個、也是至今唯一一個為自己撕裂陰霾、施舍光明,縱然笨拙、卻傾盡全力對自己好的人,那自己無論多少個輪回,都是掙扎在黑暗中,不可自拔的。
可這麼多的話,最後成了一句低語。
“……我的命都是你的。”
那句話被北風吹散了,待到了凌霄耳邊,已然微不可聞。他轉過身來問道︰“什麼?”
秦將離搖了搖頭,道︰“……弟子是說,方才師尊的馬被那老虎咬死了,師尊便乘弟子的馬罷。”
說著,他將染血的劍收起來,走上前去,拉著那馬的韁繩,將它牽過來。
凌霄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的那匹馬,已然被那猛虎吞進肚中,此時那馬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然只剩下一攤血跡。
接著,凌霄便見秦將離牽著馬,走到自己身側。
凌霄上了馬。
他垂眼,便見秦將離牽著自己的馬,便向前走去。
他道袍染血,但山中風雪大,不過片刻,雪便落滿了他的肩頭,將那血跡掩蓋得逐漸淡了下去,被一片冰冷的潔白代替。
凌霄忽然不知為何,心下有些不舒服。
“上來。”他聽到自己說道。
秦將離剛走出兩步,抬起頭來。他面上雖沒什麼表情,但眼裡的詫異卻是掩藏不住的。
凌霄接著說道︰“這馬上坐得下兩個人。”
秦將離頓了頓,眸中的詫異融化成狂喜。
他垂眸掩住眼中的情緒,恭敬應了是,接著踩著凌霄讓出的馬鐙,身形利落地向上一越,便坐在了馬背上。
這馬背雖的確夠坐得下兩個人,但秦將離坐上來之後,凌霄才發現——
對於兩個成年人來說,一匹馬稍顯得有些擁擠。
秦將離就坐在他的身後,雙手握著韁繩,竟直接將他整個攬在了懷裡。凌霄坐在那兒,馬一走動起來,秦將離的胸膛便貼上了自己的後背。
方才那種被抱在懷中的感覺……又來了。
後背的青年軀體朝氣蓬勃又健康壯碩,暖烘烘地將他整個圈在了馬背上。
凌霄不知為何,奇奇怪怪地,覺得心跳有點快,耳根面頰也在冷風之中隱隱有些發燙,縱然風雪落上去,也絲毫難以緩解這種溫度。
因為這溫度……是從心底裡升騰起來的。
凌霄隱隱能感覺到自己這種忸怩的情感來自什麼。他心裡斥罵自己,莫不是女裝穿久了,便開始學會這般小女子的羞澀作態來了?
故而,強壓住自己的“小女子情態”的凌霄,開不了口將秦將離重新趕下去,隻好在一種高傲的自我唾棄中,沉默不語地催著馬,一路向前走。
自然,他也沒注意到,身後的秦將離,也並不怎麼好受。
他坐在凌霄身後,念了一路的清心訣,才勉強壓製住自己身-下某處那因為心上人在懷、而蠢蠢欲動的罪孽。
——
這一日入夜,秦將離將馬拴在了一處松樹上。
走到了這裡,周圍的地形便稍開闊了些。他們的這匹馬已然顯露出疲態,他們二人隻得尋個地方歇息一夜,待明日清晨再接著向前走。
秦將離將凌霄安置在樹下,便熟練地尋來了一些木柴,在二人面前生起了一堆火。待那木柴 裡啪啦的燃起,他就又捉來了一隻雪兔,利索地開膛破肚以後穿起來,坐在了凌霄身側,將兔子架在了火上。
凌霄看著那躍動的火苗,發自內心地誇贊道︰“你竟是什麼都會。”
畢竟如果是他,想必就是在哪裡盤腿打坐一夜了。不過鑒於他如今連打坐都不能了,想必便會找個地方,百無聊賴地發一夜的呆。
秦將離將那兔子翻了個面,說道︰“都是年少時迫於生活學會的,如今弟子踏入仙途了,這些凡人的玩意便不值一提。”
凌霄看著那翻烤得沁出油花的兔子,搖了搖頭。
他雖嚴於律己,從不進食,但對他這個不食人間煙火了一輩子的尊主來說,就是看著這兔子在火光上烤,都挺有意思。
他不由得開口說道︰“我從前……從沒經歷過這樣的生活。”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幸而有你。”
秦將離自是知道他所說的“從前”,是成為自己的師尊、或者說來到這個世界之前。
他連呼吸都下意識地輕了下去,想聽凌霄說自己的“從前”是什麼樣的。
卻只見凌霄輕而長地出了一口氣,不再說話,抬頭看向空中的滿天星鬥。
他前世一心修道,兩眼只顧著看向自己目標的那個世界的頂端,甚至從來沒有安下心來,看一看世界之中,某一夜的漫天繁星。
凌霄一時間,身心都靜下來,伴著火焰跳動的輕微的 啪聲,看向漫天閃爍的碎銀。
直到秦將離手中的兔子逐漸冒出溫熱勾人的香氣,凌霄都沒有再說下去。
秦將離抬手,從兔子上撕下一條腿來,遞到凌霄嘴邊。
凌霄猝不及防,垂眼看向他。
接著,秦將離也愣住了。
他喜歡的這個人,想來真的十分神奇。
他看著星星,那星鬥便映入了他的眼中。他再看向自己,那無數星辰,竟就這般留在了他的眼中。
在他看向自己時,在他的眼中熠熠生輝。
秦將離覺得,隻對視這一眼,自己的心臟,便跳動得飛快——
幾乎要驟然停住了。
那些星星,一定是因為留戀他那一雙眼,才心甘情願地留在他眼中的。
就像自己,此時也恨不得,就地溺亡在他的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