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從閉關的洞府之中推門出來時， 門外正下著鵝毛大雪。

　他愣了愣， 接著便覺得有些冷。

　修仙之人，早就不懼寒暑了。但是若此前總有一個默默關心他寒暖的人，此時只見漫天大雪， 卻不見了那個人，總歸有些不舒服。

　凌霄微微抬眼，嘆了口氣。

　他回來之後，借著靈力波動的機會閉關修煉，除了是為了自己的修為之外， 更多的是因為……

　因為，他太不習慣沒有秦將離的生活了。

　他隻覺得難受，卻又不知哪裡難受，隻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一門心思投入到修煉之中。

　但他甫一閉關出來，那種空冷又焦躁的感覺，便又回來了。

　凌霄從不知道， 原來一個人， 真的會對另一個人產生這麼深的依賴，像是刻在骨頭裡的習慣，卻又好像不是。

　凌霄皺眉，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 守在洞府外打瞌睡的那個小弟子聽到了他這邊的動靜， 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 接著便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凌霄。

　“凌霄師叔……！”那弟子驚喜地叫了一聲。“您……閉關出來啦！”

　凌霄看向他， 微微點了點頭。

　那弟子激動地跳起來，沒跑兩步便在雪地上打了個滑。他不好意思地笑著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接著跳上飛劍，對凌霄說道︰“師叔，我這便去稟告凌以筠師叔！”

　說著，他便踏著劍，在雪中歪歪斜斜地飛走了。

　凌霄抬頭看向他，接著便環視了一圈這山峰之上蕭索孤寂的模樣，並未多做考量，便踏上了飛劍，徑直回到了月華峰。

　這個地方，讓他不由得想到北邙山。北邙山中，也是這樣漫天的雪和山峰。

　想到北邙山，他就不由得口中泛起一陣血腥味。

　那是當時秦將離將丹藥塞在他口中時，顧不得擦去的鮮血。那鮮血染在丹藥上，被連著丹藥一起塞進了他的唇中。

　以至於凌霄每次回憶到秦將離，都會回味起那滿口血腥的氣息。那氣息漫進口中，就像是秦將離當時顫巍巍的手和小心翼翼的笑容一般，能把他的淚意都逼上來。

　也不知道……秦將離在那個地方，是什麼樣的。

　當時凌霄閉關前，最後見簡瀟那一面時，他曾經問過簡瀟。

　當時他已和簡瀟達成了某種共識。按著他原本的個性，他定然不會放簡瀟性命，甚至不殺她不罷休的。但是他那時才從天道所在的地方回來，面對著另外一條被天道控制、身不由己的代碼，他便又猶豫了。

　後來，他便放任自己這片刻的心軟。想來若不是這個人求生欲這般強，自己也不會知道時空縫隙的事，便更不可能在那關鍵時刻，救下秦將離。

　於是，他便問簡瀟，那時空裂縫之中，究竟有什麼。

　簡瀟聞言，就連面上武裝般的笑容都收了起來。

　她目光有些空洞，看向凌霄時，片刻沒有言語，接著漫漫說道︰“我當時，是一個沒有肉體的鬼魂，他們踫不到我。”

　凌霄看著他。

　簡瀟接著說道︰“但是這時空裂縫嘛，便就像時空的垃圾場一樣。我在裡面待了那麼長時間，隱約能感覺到，各個世界創造出的、難以控制的怪物，便被創造他們的人，隨手丟進去了。”

　凌霄神情一滯，接著倏然站了起來。

　他的第一想法，是要立刻回到北邙山中去，跟到那時空裂縫之中，去保護秦將離。

　簡瀟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抬手便攔住了他︰“你別想了。裡面一片虛空，根本沒有方向。你就算進去了，不僅找不到他，還會立刻被裡面的怪物撕成碎片。”

　凌霄抽手掙脫，簡瀟便抓得更緊了。

　她如今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依傍都沒有，還面對著隨時都有可能回來的秦將離。她別無他法，只有保住凌霄，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這恐怕是那個被折磨成了厲鬼的秦將離，唯一的軟肋了。

　凌霄看向她，本要下手，卻眼看著面前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

　他咬了咬牙，攥緊拳頭，目眥欲裂，咬牙低聲道︰“是我把他推下去的。”

　簡瀟噗嗤笑出了聲，接著慢條斯理地說道︰“那秦將離，在這裡，不也是世界規則控制不住的怪物嗎？”

　凌霄看著她。

　簡瀟慢悠悠嘆了口氣，將他推了回去，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熱茶推給凌霄，說道︰“你若是真想保護他，不如保護好你自己。”

　凌霄沒有接她的茶。

　簡瀟便像個無所事事的看客一般，慢悠悠地接著說道︰“你看不出來，我可是能看出來的。他緊張你，比緊張他自己多多了。你要是為了這個，跳進那深淵裡自殺，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凌霄咬牙，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怎麼，在你看來，我便是這樣的廢物？”

　簡瀟︰“……。”

　縱然心冷如她，也難免為秦將離的一廂情願和凌霄遲鈍的感情神經難過了一下。

　接著，她便覺得自己像是在對牛彈琴。自己心思細膩，能看出那小徒弟對凌霄的感情，但若直接告訴凌霄，他自然是不懂的。

　再說了，如今他那小徒弟生死未卜，凌霄與其知道那不倫的情感，還不如不知道。

　雖說這樣能讓遲鈍的凌霄好好難過一把，自己雖然不是個好人，但是不習慣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於是，她自然地把這個話題揭過去，說道︰“我的意思是，他到了那裡，可不一定是被欺負的那個。”

　凌霄卻顧不上她說的話。

　自己居然將秦將離推到了那樣一個地方。縱然是為了救他……

　但就是自己錯了。並且，自己將他推去了那裡，卻讓他獨自面對，自己竟什麼都做不了，還要拖他的後腿。

　凌霄自己都沒注意到，秦將離如今已經是這樣一個強大如前世的自己一般的人了，自己卻還像保護一個孩子一般不放心他。

　他眼眶都有些發燙。他低聲道︰“是我的錯。”

　簡瀟看著他現在的模樣都有些不舒服。

　“不是你的錯。”簡瀟難免好心，規勸道。“對他來說，這比被那天道消除記憶，或者完全抹殺，都幸運多了。”

　凌霄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簡瀟從他身後看向他，說道︰“他是個禍害，死不了。”

　凌霄並沒停下腳步。不過兩日，他便兀自在靈力波動尚達不到突破的時候，自行閉關了。

　只有他知道，他是在逃避。

　現在，五年過去，避無可避，之前的內疚、擔憂和其他難言的失落，便又湧上了他的心頭。

　凌霄強行將這些情緒壓抑下去，回到了月華峰。

　月華峰中如今也是空無一人。凌霄甫一落下，該有的熟悉感和安定感並沒有出現，反而四處都是秦將離的痕跡，讓他心中的難受愈發明顯了。

　他來回深呼吸了幾遭，都沒有用。

　就在這時，他抬眼看到了天空中禦劍飛來的那個人。

　凌以筠那邊動作著實快。凌霄剛回到月華峰沒多久，便見凌以筠冒著雪踏著劍，趕到了月華峰來。

　凌霄遠遠看見他，竟有些松了口氣。他乾脆起身，迎出了門。

　凌以筠身上並沒有落多少雪。他跳下飛劍，走到凌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正笑著要說話，接著便愣住了。

　“師弟……？”他滿臉不敢置信。“你如今修為……竟然已經到了合體期？”

　修仙一途，每一步都極為艱難。而境界越往上，便會越發難如登天。

　元嬰期之上，便為分神期，分神期之上，才是合體期。之前凌正卿便就是卡死在分神期，如今放眼整個修真界，達到合體期的大能，一隻手都能數過來。

　再說了，這些大能，動輒成百上千歲，一閉關便是要百年起步的。

　而凌霄……竟用了短短五年時間，突破了別人上千年都無法突破的境界！

　凌以筠驚訝的模樣，倒是讓凌霄有些不自在了。

　他前世本就已經突破大乘期，達到了飛升的境界。對他來說，最在行的便是在修煉一途掌握所有人都沒有的經驗和法門。要不是這具身體的天賦不夠好，他用來不順手，他修煉的速度，還能更快。

　不過，修煉得快有什麼用呢？

　修仙之人，踽踽獨行，無盡的人生說來其實並沒什麼意思。他之前的人生便就是千篇一律，終於出現了一個不一樣的人，還被他弄丟了……

　想到這裡，凌霄嚇了一跳。

　無端的，自己怎麼又想到了秦將離。

　他定了定神，側身將凌以筠讓進屋。

　他洞府之內雖一片整潔華麗，但卻半點人氣都無。凌霄坐下之後，竟有些手足無措，抬頭便想喚秦將離進屋。

　一個“秦”字出口了一半，被他生生剎住了車。

　接著，他像是要掩飾什麼一般，生硬地站起身來，拿起桌上的茶壺，轉身要去給凌以筠倒茶。

　凌以筠看他這明顯比往常孤單空寂的模樣，有些心疼。

　他這個師弟，原本就冷漠得像是個不屬於這個世間的仙人一般。如今他身邊那徒弟不在了，他便更沒什麼生氣，像是尊冷冰冰的塑像。

　怎麼能這樣下去呢。

　凌以筠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心中頓時產生了一個想法。

　“師弟。”他開口喚道。

　凌霄轉身。

　“你如今，也算是宗門裡修為數一數二的大能了。”凌以筠笑著說道。“再收幾個徒弟吧。你看你峰下，連個端茶倒水的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