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斷仇這一日, 諸事不順。
那一日他們那位成了魔尊的祖宗冷著臉回來,誰也不知道那位祖宗做了什麼。
他將所有下人都驅逐出了寢宮, 孤身一人在那宏偉的宮殿之中坐了良久。
接著,他將陸斷仇召了進來, 讓他盯好了凌霄座下的那個小畜生。
這還是陸斷仇第一次到魔尊的尊口中說出這麼情緒化的詞語。
他說, 不許那小畜生有任何異動,也不許他有任何閃失。
何為“異動”,這在陸斷仇那裡還真沒個衡量標準。可是魔尊說完了這句話,便示意他滾出去了,他就也沒多問。
先不管那麼多,去盯著吧。
接著,他剛到月華峰, 便探查出那小崽子身上有魔尊留下的傷。
這傷, 仙門中人一般看不出什麼端倪, 在他看來,魔尊也並沒有下重手。但是對魔尊來說沒下重手, 對這小子來說可夠他吃苦頭的了。
陸斷仇一合計, 魔尊說了,不許這小畜生有閃失。
於是陸斷仇就好心,打算把這小子弄暈了之後, 自己辛苦, 替他將傷治好。
接著便被凌霄打成了重傷。
這凌霄如今是個合體期大能, 他才不過元嬰。他能看出, 凌霄沒下死手, 恐怕是想讓他現出原形來,好看看來人是誰。但縱然沒下狠手,對他來說尚不至死,卻也已經讓他元氣大傷了。
陸斷仇無法,隻得勉強逃回魔界。
他沒敢在其他地方逗留,徑直去了魔尊的宮殿裡。
他原本路上還想著,屆時用個什麼委婉些的方式稟報給魔尊,好讓那位暴躁的祖宗知道,自己是因公負傷的。
卻沒想到,魔尊見了他,不等他說話,便一腳將他踢翻在地。
“你踫他了?”魔尊狠厲的聲音帶了殺意。
陸斷仇一口氣沒上來,想說的話還沒出口,魔尊殿下便鏘然一聲,指向他的脖頸。
魔尊大人瘋起來,自己人都殺。
陸斷仇隻來得及高聲道︰“……誤會!!”
魔尊大人的劍停住了。
“你對他動手了?”秦將離低沉的聲音裡淬滿了殺意。
“屬下沒有!!”
斬邪玄黑色的劍刃閃耀著森冷的光輝,上頭流轉著上古圖騰的紅光,提醒著陸斷仇,這人曾用這把劍,殺了多少人。
這位喜怒無常的暴君,把陸斷仇嚇得方寸盡失。
他連忙顫抖著解釋道︰“屬下本想為凌霄尊上的弟子療傷,誰知凌霄尊上竟事先覺察屬下要來,便把屬下打傷了……屬下並未動手!”
“一下都沒有?”秦將離沉眸,打量著他的反應。
陸斷仇都要哭了。
這位大爺,求您看看自己那師尊是什麼修為,再看看我是個什麼蝦兵蟹將。我就算想對他動手,我傷得了他分毫?
要不是我反應快,早就成他劍下亡魂了。
但是,這些離經叛道的話,他自然不敢跟這位爺說出口。他隻得乖巧地搖了搖頭,說道︰“回尊上,一下都沒。”
秦將離冷哼了一聲,一把收起劍鋒。
“你方才說什麼?”他接著問道。“師尊他……事先察覺你要來?”
陸斷仇自然無暇顧及為什麼這位祖宗還在叫凌霄師尊。
他回到︰“是的,尊主。”
秦將離頓了頓,轉過身去。
“……上一次,他察覺到了。”
陸斷仇聽到秦將離低沉磁性的聲音,帶了兩分嘆息,平緩地自言自語道。
這位尊主的口氣,陸斷仇隻覺得復雜,一時間竟聽出了幾分端倪。
這位爺……不對對那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感情吧?
陸斷仇搖了搖頭,心道,我在想什麼呢。
——
凌霄的新弟子被魔修襲擊了的事情,很快便傳遍了門派,一時間,清玄宗之內人心惶惶。
魔修!修真界和魔界上千年沒有過來往,莫說他們自己,就連他們的祖輩,都沒有見過魔修。更別提他們是修真界數一數二的大宗門之中的弟子,怎麼也想不到,會受到魔修的襲擊。
若就連清玄宗都能讓魔修進退自如了,那整個修真界,還有哪裡不亂套呢?
一時間,各種流言蜚語甚囂塵上。
“師弟,你可有招惹到什麼魔修?”凌以筠愁雲滿面地問凌霄道。
凌霄頓了頓,緩緩說道︰“那個前來襲擊的魔修,的確與我有些恩怨。”
凌以筠連忙側耳,準備好了聽他之後的話。
卻沒想到,凌霄說完了這句話,便接著沉默不語,竟自顧自地不知思考什麼去了。
凌以筠等了半天。
“……師弟?”凌以筠出聲提醒道。
凌霄抬眼,便見凌以筠的模樣有些著急。他頓了頓,便把心中所想告訴了他︰“這魔修雖跟我有些恩怨,但那恩怨已然是數年之前的了。他自那時起,從沒回來尋仇過,如今也已經沒了理由。再說……”
他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開口道︰“與他結怨的,是我和秦將離,他怎會沖著薑啟泓來呢?再者說,他昨日便來過一次,修為與今日分明大有不同。”
畢竟,昨日那人,連他都是說切斷神識便切斷神識了。而今天的陸斷仇,因著被自己和秦將離搶了機緣,如今仍停留在元嬰期,在自己手下壓根沒有一拚之力。
凌霄越想,越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不對勁。而他的直覺,卻似乎引導著他,告訴他這不對勁的事物,說不定,就是他所期待的。
他所期待的什麼東西,正蒙著一層紗,躲在這件怪事後頭。
可那邊,凌以筠聽著這話,卻驚出了一層冷汗︰“也就是說,這人背後,還有其他人?”
凌霄點了點頭。
凌以筠難得地失了分寸,坐在原地兀自著急了起來。
這可如何是好?這不知從何而來、與他們宗門莫名結怨的魔修,今日襲擊了月華峰還不算嚴重。若去屠殺門內弟子,他們若是沒有防備,問題便嚴重了。
他縝密地計劃起來,宗門內的安全屏障和守衛該當如何加強,才能盡量萬全地保護住整個宗門。
就在這時,凌霄開口了。
“問劍門是不是就在修真界和魔界的邊境附近?”凌霄問道。
凌以筠沒想到他會這麼沒頭沒腦地問這麼一句,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凌霄點頭道︰“我一會將薑啟泓送去凌飛雪那裡,然後隨你一同去仙道大會。”
凌以筠詫異︰“……師弟?”
凌霄看了他一眼。
他回憶起了那一日,自己被切斷神識之後,遊離在自己夢境邊緣的秦將離。
他便莫名其妙地覺得,那個暗處的人,一定還會再來,來找自己的。
與其等在宗門之中,不如乾脆到他們那裡去,親自將那個人引上鉤。
凌霄一瞬間覺得自己有些發瘋。
明明自己根本無法確定那人是誰,但是卻一定要憑著這種虛無縹緲的、他自己從來沒有相信過的直覺,而主動撞向那暗處的蜘蛛網。
但是,他確實有些瘋。
他瘋到只要有可能與秦將離有一絲一毫的關聯,他都願意舍命去試一試。
畢竟,五年,太長了。
——
薑啟泓第一次站上他師尊的飛劍。
他腳下那把劍,可是當年那把清玄宗開宗的四把劍之一的秋水劍啊!這種天下名劍,可是他看一看,摸一摸,都要樂半宿的。
可是現在,他站在這把劍上,卻一點都不開心。
他第三次央求道︰“師尊,能不能不要把我送去宗主那裡?”
像前兩次一樣,凌霄像沒聽到一般,壓根沒理他。
薑啟泓咬了咬牙,乾脆心一橫,說道︰“師尊,我也想和您去仙道大會!我這幾日,一定能煉氣成功,您就帶上我吧!”
他知道,師尊這次忽然要離開宗門,一定和那天晚上的那個魔修有關。
當時他師尊多帥啊!一襲白衣一把劍,便把那個害得他嗓子疼的魔修打跑了。
他堅信,他師尊此去,一定是去降妖除魔的。
降妖除魔!多帥啊!他這麼個自小就想做英雄的少年,也想讓他師尊帶著他一起,斬盡天下奸邪!
就算是看看,也是好的。
可是,他師尊毫不留情,開口冷冷道︰“你別惹事。”
鼓足勇氣的薑啟泓,頓時泄氣了。
他這個師尊,哪裡都好,就是身上有那大能都有的毛病,總看不起人!雖說他有的是資本,但是……還是讓被看不起的人,有一點點小不爽嘛。
薑啟泓央求道︰“師尊……”
這次,凌霄乾脆打斷了他︰“你給我乖乖在宗主那裡修煉。待我回來檢查,若進度慢了一點,就等著徹夜抄書。”
這下,薑啟泓徹底泄氣了。
兩人在主峰落了地。
凌霄收起飛劍,看都未看他一眼,轉身便要進正殿裡去。
沒走兩步,他的袖子便被這小子扯住了。
“……師尊。”薑啟泓抬起頭,一雙黑黝黝的眼楮看向他。“您不在宗門中,會不會還有魔修來欺負我們?”
這個凌霄可說不準。
他低頭看向他,平靜地說道︰“宗主會替我保護你。”
再說,宗門之中的守衛系統也嚴格了幾個度,那些魔修想要進來,想來也不會這麼容易了。
薑啟泓眨了眨眼,神情中又流露出央求。
“師尊,能不能讓宗主也保護一下裴渙師弟?”畢竟他現在還太弱了,沒辦法保護師弟的安全。但是大丈夫做事有始有終,自己也答應了師弟的。
凌霄腦殼疼了起來。
裴渙師弟裴渙師弟,成天跟小和尚念經似的,在自己耳邊念個沒完。
他念在這小子年紀小分不清好壞,便沒和他計較。凌霄理都沒理他,轉身就走。
卻沒想到,這小子賴在原地,不走了。
凌霄這一陣子原本就心緒不寧,被他這一纏,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
他心想,算了,不跟他爭這微末小事的短長。
他回過身,不免咬牙斥責道︰“你若仍這般屢教不改,早晚死在這上面。”
他話說得重,薑啟泓卻笑了起來。
“多謝師尊!”他顧不上凌霄說的難聽話,笑著便道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