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20秒的勇氣。

　—— 《我們買了動物園》

　有過奧提對一個演員資源的擴展是極其有好處的。

　頒獎典禮後的幾個月，我收到了很多劇本。我一個都沒有接。

　南希也不反對， 我已經24歲， 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各種角色都可以去嘗試， 必須找自己擅長的風格， 爭取有更穩固更優秀的表演， 希望能再次奧提，所以現在挑選劇本有了更多的考量。

　我倒是沒想那麼細， 我只是單純的不感興趣。

　年中時候我終於修滿了大學學分，拿到了學位後就更加清閑了。

　我難得沒有出門， 窩在家。誰知達科塔與她的新男友過來看我， 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實在心煩。

　“你應該找男朋友了！”她說。

　我心中一刺， 白了她幾眼，把她推出房間，掩面倒在床上。

　我是個膽小鬼。

　本來下定決心要表白， 最後關頭卻退縮了。

　我真是懦夫，不敢對自己的心意負責。

　我也想要談戀愛。

　準確來說， 是想跟她談戀愛。

　想要被她那種溫柔的眼神凝視著。

　想牽她的手， 想親吻她。

　如果能跟她戀愛，被她寵著， 一定很幸福，想著想著我臉頰熱起來。

　《心之全蝕》的藍光出來後，我買了珍藏，裡面有不少我們拍戲NG的花絮， 但我覺得還不夠，特意跑去找湯姆福特。

　“導演剪輯版本都在裡面啦。你還想要什麼……”湯姆挑挑眉，笑容意味深長。我像被看穿心事般，臉紅著小小聲道︰“有沒有……更多的花絮？”

　湯姆笑得震天響︰“……哈哈哈哈……有，不過那是我的私藏，誰都不給！”

　“……”我的臉漲紅著，“給我一份吧，我保證不外傳。”

　我磨了他好久，總算是要到了。放在筆記本裡，我並沒有馬上去看，就像喜歡她的心思，我放著放著，藏著藏著，直到有一天覺得實在是藏不住了，我才打開。

　那裡面藏著的花絮，我們親熱戲的大部分花絮都保留下來了，雖然沒有什麼特別裸露的鏡頭，但是許多撫摸親吻的動作都有。

　安吉莉亞凝視我的眼神分明是不一樣的。

　她親吻我的動作，撫摸我的耳垂，愛撫我的身體，她明明也是不顧鏡頭的投入在其中的。

　攝像機都捕捉了一切。

　除非她一直在演戲，可那麼長時間的拍攝，中間幾度我們喚著彼此的名字，她真的一直在戲裡嗎？

　我承認我是在給自己底氣，我從未跟別人主動表過白，我一直是被追求的對象。

　所以我毫無經驗，尤其是要對她表白，我更加沒有勝算。

　我百分百之九十九會被拒絕。

　這才是最慘烈的地方，是奧斯卡典禮那天晚上我不敢上前的原因。

　如果是百分之百會被拒絕，我就斷了這個心思了。

　就是這麼一點點微末的可能性讓我心癢難耐，夜不能寐，可我卻再也找不到比那晚更好的機會了。

　沒有人知道我的心思，達科塔以為我狀態不好，她說演員總會有些起起落落，讓我乾脆放松談談戀愛。我有苦說不出。

　南希可能猜到一點，但她根本不會跟我挑明。

　所以奧斯卡過後的大半年我基本都是懶洋洋的狀態，多半時間在家看看老電影，很少出門。

　直到去多倫多電影節我才勉強來了精神，完成了電影采訪和宣傳後，南希問我要不要去玩一玩。

　多倫多我經常來的，最近幾年幾乎一年一次。我興致缺缺，“不了，又不是第一次來。”

　南希逗我，“最近怎麼老是提不起精神？”

　我懨懨地不想回答。

　南希轉轉眼珠，“要不去談場戀愛吧。”

　我嘴嘟了下，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乾脆趴在沙發上。

　南希嘆嘆氣，“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安吉莉亞也來多倫多了……”

　我立刻翻身而坐，“啊？”

　“嗯……她有一部製片人作品，本來說是跟她的行程沖突的，突然又有空過來了……”

　我的心跳瞬間變快，血液湧上臉。

　她在這？在這裡……

　“她……在哪家酒店？”

　南希說出那個名字，我恍惚著站起來，又坐下去。

　等回過神，我已經跑到樓下大廳來了。

　酒店正門有記者，我繞到後門，想了想，又跑回到房間，拿了頂鴨舌帽壓住半張臉，然後把頭髮卷到裡面。

　“你……”南希剛剛隻說了半個字，我又從她面前消失了。

　我先查好路線從酒店的後門跑出來，一路跑到安吉莉亞住的酒店。

　這半年裡，我對她的愛慕就像一座休眠火山，沉在我心裡，埋在我身體裡，時時刻刻提醒著我它的存在。

　我不能再像上次那樣懦弱，臨陣脫逃。

　哪怕只有一次，哪怕我知道不會成功。我也要去試試。

　我想起我演的一部電影，裡面有一句台詞，只需要鼓起20秒的勇氣，也許就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20秒，20秒，給我20秒的勇氣。”

　我一鼓作氣來到了她包住的樓層。

　只是不知道她住在哪一間。

　按照往常，她應該會包一層，保鏢和她的孩子們也會一起住。我正掏出手機來，她保鏢團隊裡的人走了過來。

　“你好……我……”我還沒開口，對方就架住我雙臂。

　對方是個一米九的大漢，雙手扣住我手臂時，我覺得自己的手都要斷了，冷汗頓時滴下來，“我，我找安吉……唔……”我吃痛地哼出聲。

　那人看清我的臉，松了手，我的手機啪地一聲掉了下去。

　他幫我撿了起來，我忍痛接過時，終於聽到熟悉的聲音，“怎麼了？”

　安吉莉亞這時走了出來，見到我她一怔，“艾兒？”

　一分鐘後，我在她的房間裡，她眉心微蹙，掃了我的手臂一眼。

　我的兩隻手臂上分別有一圈指印的淤青，看上去挺驚心動魄的，不過我這時沒覺疼，我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一瞬間腦子裡空空白白，只看著她的臉發愣。

　“怎麼突然過來，有事嗎？”安吉莉亞的眼楮從我的手臂上移到我的臉頰，看著我的眼楮。

　她的語氣談不上疏遠，但好像也沒多少熱忱。

　我心裡有種突然平地踩空的慌張感，定定神，默念著“20秒”。

　我從來沒有主動跟人表白過，我一直是在被追求的位置。

　跟人表白事先要說什麼？

　我一點草稿都沒有！

　我既然來了，就不能半途而廢。

　20秒的勇氣，先說了再說。

　我心一橫，直接就說出口，“我喜歡你，我愛你！”

　我心尖發熱，臉頰滾燙，眼神凝聚在安吉莉亞的臉上。

　看著她猛地睜大眼，連續眨了兩下眼楮，唇瓣微張，神情震驚地望著我。

　我一說出口，仿佛就像打開了什麼開關，我把心中的所想訴諸語言，“我喜歡你很久了……”

　這麼直白的話讓我害羞地垂下眼，又抬起來凝視著她，“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歡我……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感情，我舍不得你，受不了見不到你……”

　安吉站在那裡凝視著我，眸光閃爍似有瑩光，神情復雜且難以解讀。

　我的心突然隱隱作痛起來，深吸半口氣，再多些勇氣吧，“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我想多些時間跟你相處……”

　“我不是要求你跟我……談戀愛，只是我想見見你，隔一段時間見一下你，你不必有負擔什麼的，你隨時可以說不見我……隨時結束……”

　安吉莉亞始終沉默著，她眼神很深，定定地望著我，最初的震驚似乎逝去，現在匯成一片不可預測的光。

　我越說越心裡越沒底，越說越小聲。

　就停了下來了。

　我已經都說出來了。

　這就是我內心的真實想法。

　我也望著她，不想錯過她所有的反應，她的一絲一寸的表情。

　我向來不是膽小的人，我的職業就是需要表現力的，然而此時我的手心出汗，背脊也都是汗。

　我有些緊張，但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暢快。

　我對我的感情負責了。

　我告訴她我喜歡她了。

　我做好了被她拒絕的準備了。

　我喜歡的是她，是安吉莉亞。

　我必須要有被她拒絕的勇氣。

　我的目光珍惜地緩慢地從她的眉眼拂過，停落在她的唇。

　也許從這裡會說出我那些聽過的字眼。

　什麼謝謝，你還年輕，對不起之類的話。

　這些會讓我很難過傷心的話。

　但是沒關系的。

　我有準備的。

　這是我必須經歷的過程。

　多年後的我，回想到此刻時，我都不免驚嘆自己的勇氣和膽量。

　這是我最做過的最沒有把握的事。

　也是不後悔的事。

　那時24歲的我，正值最好年華的我，純真坦蕩，清澈透明，多麼可愛，多麼值得愛，而站在24歲的我面前的安吉莉亞，也是那麼美。

　時空如特寫鏡頭定格住我們。

　那一刻，那個我和她表白的空間，是永恆的，美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