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猜想沒有錯，連續幾天下戲後安吉莉亞都沒有留在片場。導演喊了卡， 她笑著對工作人員說“辛苦了”， 對我點點頭， 然後就離開了。

　仿佛又回到了她拍沉睡魔咒的時候， 可是那時她的孩子們是跟在她旁邊的。這一部戲她明明沒有帶孩子在身邊。

　這幾場戲是莉莉和瑞貝卡非常甜蜜的戲。她們約會， 親密，瑞貝卡甚至給了莉莉她家裡的鑰匙。

　無論戲裡怎麽樣甜蜜， 無論我們演的多麽火花四濺，一喊cut， 她全部的情緒就都收了回去， 變成了戲下那個禮貌得體溫和的人。

　只有一點，我敏感地察覺她對我不一樣了。

　她的目光開始有了疏離， 是那種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和共事的人相處的方式。

　一兩句招呼，禮貌且親切的，再也沒有了其他。沒有溫柔的笑容， 沒有耐心的包容，什麽都沒有了， 我們甚至還沒有拍《沉睡魔咒1》那時的熟稔。

　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發覺我們相處有點不一樣了， 反正南希是發現了，“哎， 怎麽了？怎麽不粘著你的女神了？”

　“……”我撇了下嘴，不說話。

　也許經歷過那次床戲，安吉莉亞覺得太尷尬了，以致於不想面對我。這樣想我心裡並沒有好受一點， 反而傷心之余又多些窘迫。

　我這麽垂頭喪氣的模樣導致南希都難得放軟了語氣，“好好拍戲就可以了，其他的別想。”

　想了也沒用，只是我一個人胡思亂想。

　我知道我喜歡她，我也知道我根本沒有機會。

　莉莉比我幸運，她能在戲中跟瑞貝卡戀愛。

　她能夠全身心地愛她，跟她撒嬌。她能夠在成功被舞團錄取後一口氣奔到醫院，假裝她的病人，見到面就撲到她的懷中興奮地哇哇叫，然後享受她笑著稱讚的眼神。

　她能夠吐槽瑞貝卡的廚藝，接著在廚房跟她接吻。

　她能夠夜晚趴在她懷裡熟睡，隔天早上送她去上班。

　而我，每次下戲後卻只能望著她離開的背影……

　戲裡越投入，戲外就會越恍惚。

　我到底是因為戲而移情了，還是因為本來就對她有情所以才演得出來？

　我不知道，我沒法分辨。

　而安吉莉亞每次下戲後的遠離告訴我：戲裡是假的，戲外才是真的。我應該分辨真假，我應該調適好自己的感情。

　我也不敢再主動去找她，我隻敢默默地看著她，承受著她的疏離。

　與此相對，戲裡的莉莉和瑞貝卡的感情越來越膠著，本來以為是一夜情，本來以為是一段短暫的關系，年輕的莉莉漸漸不滿足，她迫切需要得知自己在瑞貝卡心目中的位置，想要和她有個未來。

　瑞貝卡關心她，愛護她，但從未對她有過允諾。

　莉莉知道她有婚姻，雖然是名存實亡的婚姻，但這也代表著瑞貝卡不是自由的。

　她每個月會有幾天和他兒子相處，這是她不允許莉莉介入的私人時間。

　莉莉感到痛苦，她是真正地愛上了瑞貝卡，而對方也許並沒有那麽愛她。

　年輕的莉莉比這個我演繹她的人勇敢的多，她開始進攻，暗示她，逼迫她，瑞貝卡卻一直回避。

　直到有一次，莉莉尾隨瑞貝卡，見到了她兒子。

　瑞貝卡這才真正動了氣。

　她一言不發地回到了住處，莉莉心裡陡升莫大的恐慌，同時還有委屈。

　安吉莉亞不笑的時候整張臉都是冷默疏淡的神情，不說話，眉間眼角都是冰，她溫柔的時候有多讓人貪戀，她冷淡起來就有多讓人心傷。

　雖然知道我不是莉莉，但是隻瞧一眼她的表情，我就崩潰了。

　尤其之前有那麽多甜蜜的時刻，突然間就要切換，我更加受不了。而安吉莉亞絲毫不受影響，她像與劇中的瑞貝卡合二為一，說變就變。

　我咬住了唇，淚眼睜睜，她憋住一口氣，也憋著淚，不說話，就這麽定定地死死地盯著安吉莉亞看，想從她的臉上看出她真正的內心。

　“我希望這種事情不要發生了……”

　安吉莉亞終於側過頭，她直視過來，眼眸的寒冰未變，但語氣裡已有一絲絲軟化。

　莉莉和她相處的時候被她寵著慣著撩著，平常相處她是恃寵而驕的，自然無法接受她的冷待，她捕捉到這一絲的軟化，揪住不放，“我就這麽見不得人嗎？”

　我的語氣是略咄咄逼人的。

　安吉莉亞眉心緊蹙，她回望我，沒回答。

　我高昂著頭，這裡莉莉是虛張聲勢，不，或者說破釜沉舟，身體語言都是緊繃著，瀕臨崩潰的。

　“你想要聽什麽話？”瑞貝卡說，安吉莉亞的嗓音低低的，往常這聲音會說撩她的話語，甜蜜她心，現在聽在耳裡無比心酸。

　莉莉突然之間就泄了勁。

　有什麽意思呢？

　這還不夠清楚嗎？

　還嫌自己不夠狼狽嗎？

　我真實感受到了那種洶湧而至的無力感和心酸，我撇開眼，“好了，你不用說了。”

　我猛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挺著頭，轉身。

　練芭蕾舞的人姿態一定要好看，不可垂頭喪氣。

　“莉莉……”她的聲音如穿石之水，聽上去就跟以往一樣柔和，背過身，看不到她冷漠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往昔。

　我眼裡漫過一層水霧，停住腳步，小聲問：“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想過將來，想過有我的將來？”

　頓一頓，我再轉身，“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將來……”

　安吉莉亞綠眸盈盈，仿佛有千言萬語。我之前無數次感慨湯姆選角的厲害，她無疑是最適合瑞貝卡這個角色的人，她眉心微微一蹙，唇部一抿，眼神一閃，就把這麽複雜的人物神態給詮釋得栩栩如生。

　她這樣的人，注定讓人愛，讓人怨。

　她說：“對不起，莉莉……”她站在那裡，高挑嫵媚的身子筆直而瘦削，美得讓人想到她的懷裡溫存，而她的話是柔綿中的刺，在你松懈沉溺的時候立刻直搗你內心。

　她說：“如果你想要這個的話，我沒有辦法給你。”

　莉莉家庭早早就破裂，她想要的就是能有自己的一個家，與所愛之人建立一個屬於她們的家，與瑞貝卡相識之後，她早就幻想好她們未來幾十年的生活，那就是幸福美滿地生活在一起。

　而現在，面前這個她深愛的女人說她給不了她。

　我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一種錐心刺骨的痛，眼睛裡的水霧成形後撲簌簌而落，很快便落滿了我的臉。

　安吉莉亞肩膀輕輕顫動，她言語苦澀，“除了這個，我什麽都可以給你……”

　這個人，讓人忍不住去愛，不忍心去怨。

　“為什麽？你不喜歡我？不愛我嗎？”我哭出聲。

　安吉莉亞眸光閃了閃，凝視著我，豐唇微動，卻沒有說台詞。

　——咦？

　湯姆從監視器後探出頭，拿過劇本瞄一眼，放下，提醒她，“我當然喜歡你，我當然愛你……安吉？”

　安吉莉亞目光似乎遊離了一刻，又凝起來投到我的方向來。明明我們離得不遠，她的眼神卻給我一種很遙遠沒有重量的感覺，似乎她不想把這話說出來，或者說不想對著我說。

　我喉嚨堵著，我也只能乾站著。

　也許這台詞對她來說太尷尬了。如果以往應該不會，可是自從那次床戲後，我能明白她會介意和猶豫。

　氣氛有點詭異。現場所有的人都能夠感受到的那種詭異。

　湯姆看看我，又看看她，搔搔頭，“你們看著演吧。”

　我垂下頭，那未乾的晶瑩一顆顆往下墜，我伸手抹了下眼，我想向導演申請說暫時休息了。

　我吸吸鼻子剛要開口，安吉莉亞上前走到我面前，伸手把我攬入懷中。

　我一愣。

　湯姆比我反應得還快，“誒誒……”去翻劇本，“安吉，這裡不能抱她……”

　我沒法瞧見安吉的表情，隻發現他瞅了瞅她就沒再抗議，“好吧好吧……你看著演……”

　我被她突如其來的擁抱驚得不行，紋絲都不敢動，居然還能分神想——好像那場親熱戲後湯姆也不再對我們的演法有過多的意見了。

　“我當然喜歡你，當然愛你……”安吉莉亞撫我的臉頰。

　我明明比她高幾公分，多虧腳下的平底運動鞋，我才能窩在她的頸側處，貼著那處的脈搏，聽著她磁性性感的嗓音說。

　她似乎有些微喘，像是說的時候有暗暗湧動的清潮，還有些許痛意。

　深情而動人。

　她沒有叫“莉莉”，就像真的在對我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