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二十年了，許幼鳶沒來過網吧。

　上次來網吧還在上初中， 那時候就已經是網癮少女的她每天除了寫作業就是打遊戲， 遊戲一打就是王者， 學習成績一掉十多名， 視力也嚴重下降。爸媽嚴格禁止不讓她玩， 平板收了電腦鎖了，連手機也開啟家長監控狀態。

　她也不是沒試過收心， 可不打遊戲整個人都不得勁，找借口要去時冶家學習， 背著爸媽揪著時冶一塊兒上網吧去了。

　那是她們第一次去網吧， 也是學生時代唯一的一次。

　時冶對遊戲沒癮，坐在一旁刷微博， 給當時喜歡的愛豆輪博做數據。許幼鳶則戴著耳機，沉浸在遊戲的世界裡，一打就是三小時， 最後還是坐到屁股酸痛的時冶連哭帶鬧才把她勸回去。

　再次來到網吧，是因為租房停電了。

　中午吃完飯回來許幼鳶情緒低落， 敷了面膜， 本來想要好好洗個澡早點兒睡了，沒想到一開熱水器“啪”地一聲， 居然閃出了火花，屋裡的燈齊刷刷全暗。

　許幼鳶查看了一下，這熱水器也不知道房東從哪個二手市場淘來的，印著阿裡斯頓四個大字， 可LOGO怎麽看都像山寨。

　能閃出火花應該是控溫器出問題，許幼鳶把熱水器的插頭拔了，電閘重新掰回去，不敢再插。打電話給房東說明了情況，房東敷衍地“啊啊”兩聲：

　“那你把它換了吧。”

　許幼鳶：“我換？”

　“對啊，房子租給你的時候所有電器都是好好的，你用壞的不該你換麽？”

　“可是當時合同上寫明了，家電老化無法使用時，由房東維修。”

　“我給你配的家電都是新的，你才住多久，怎麽就老化了？”

　“這個簡單，我可以把家具拆開，肯定能找到出產日期……”

　“沒錢換。”房東打斷她的話，“當初說9000租給你，你非要壓到8800，本來就低於市場價了，姑娘啊得了便宜偷著樂吧，別得寸進尺了。說什麽合同上寫明了，那你拿合同告我去唄！”

　許幼鳶還想說什麽，房東把電話掛了，沒給她繼續講理的機會。

　許幼鳶有些後悔不該一下子交一年的房租，現在想要搬走都沒辦法。

　她以前覺得自己的社會經驗充足，什麽牛鬼神蛇都見過，現在看來只是對習慣的階層比較了解。一旦換個環境，碰到個完全無視法律也沒有道德底線的人，她也沒太好的辦法。

　許幼鳶拎來工具箱，打算將熱水器拆下來試試自己修，能不能換控溫器。剛扳松了一顆螺絲忽然燈又暗了。

　難道又跳閘了？還是有人想入室搶劫，把電閘扣了騙她出門？

　許幼鳶躡手躡腳來到貓眼前，阿雙不知道她要幹嘛，興奮地跟著過來，哈哈哈地喘氣，尾巴咣咣拍在門上。

　“噓！阿雙，坐下。”許幼鳶向它比了個手勢，阿雙乖乖地坐下了。

　“怎麽回事，停電了？”

　“好像只有我們這層停了。”

　“不是吧！我寫了一下午的PRD！”

　“什麽玩意哦，也沒個通知！”

　聽樓道裡有鄰居在抱怨，許幼鳶略略放寬了心，看來是真停電了。

　開門出去和鄰居們交流了一下，有人說可能一小時後會來電。

　大家問：“真的麽？有通知？”

　那人道：“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

　“直覺。”

　“……”

　許幼鳶聽這位直覺了得的哥們聲音有點熟悉，哥們大深秋穿著短褲背心也不覺得冷，一姑娘從出門開始幾乎掛在他身上，寸步不離。

　許幼鳶恍然大悟，這不是成天吵架拆家的那兩口子麽？每天聽他們倆因為各種雞零狗碎的小事爭吵，即便素不相識也幾乎掌握了他們從職業到八輩祖宗的所有信息，今日卻是第一次見到本尊。

　許幼鳶暗中觀察小兩口，沒想到的是此時也有人在暗中觀察她。

　易如雙前一天熬夜熬太晚，本來想著努力工作早日趕上老板的步伐。沒想到步伐沒趕上，反而發起了燒，一燒燒到39度，今天隻好請假在家養病。

　易如雙看著許幼鳶從那間房間裡出來，穿著一身墨綠色的真絲睡衣，看上去價格不菲，還敷著面膜，發帶也是粉色的，肯定不是那天摔倒的獨居阿姨。

　這麽快就換租客了？易如雙好像也沒見有人搬家，看來獨居阿姨有了同居人，也是好事，起碼不必擔心哪天忽然聞到屍臭。

　許幼鳶回家之後路過鏡子才覺得不對勁，臉上還敷著面膜，她居然就這樣出去了？！

　今天是著了什麽魔，丟盡老臉。

　將已經乾透的面膜揭下來，許幼鳶還想去修熱水器。此時已經快七點，本來今日霧霾就很嚴重，一整天沒見著一絲陽光，這會兒再停電，屋內黑燈瞎火什麽也看不見。

　別說熱水器，她還有策劃書要完善，商稿的初稿要敲定，只能先去網吧，希望回來的時候已經來電了。

　把阿雙喂飽，許幼鳶抱著畫板背著大包去了附近的網吧，進門一看差點笑出聲。

　初中時去網吧，一屋子的人戴著耳機喊麥的喊麥，狂點鼠標的狂點鼠標，熱熱鬧鬧。現在去網吧，每個人貼著接入晶體，躺在沙發上，完全是大型挺屍現場。

　許幼鳶找個角落坐下，開始趕稿。

　時冶和時悅找到這家網吧時看見她努力工作的身影，一顆心總算是平穩著陸。

　時冶本來想要上前跟許幼鳶侃幾句，被時悅攔了下來。

　“讓她好好工作吧，工作起來能忘記很多事。”時悅凝望著許幼鳶一絲不苟的側臉許久，眼睛舍不得移開。

　在電腦前一坐就是兩個小時，時間飛逝，許幼鳶再想著要動彈的時候，一動，腰間針扎一般疼。

　是有點兒累，不過心情平複很多了。

　比起中午那會兒想要當場和劉峰撕個你死我活卻逼著自己保持冷靜的不甘和屈辱，現在只是累而已。

　累過之後，劉峰的臉和嘲諷的話又浮上心頭。

　她當然知道沒有必要在意，可是誰又能做到真的不在意面對面的羞辱。

　許幼鳶只能安撫自己，往前看，別管身後的犬吠，找點其他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許幼鳶視疲勞有些嚴重，盯電子屏久了就難受到睜不開，這會兒已經有些不舒服了。

　拿出重塑宇宙的接入晶體，打算上去看看采礦的情況，順便升級一下設備。

　於是加入挺屍大軍。

　重塑宇宙對於不氪金的玩家來說，初期開發星球的過程還是很枯燥的。

　許幼鳶嘗試過其他快速升級的方法，甚至是作弊，全都失效。

　看來在她離開SQUALL之後，自己的親兒子已經被全面改造，變成了六親不認的野崽了。

　許幼鳶戴著二級采集臂，蹲在地上嘎嘎嘎地往下鑽。

　大概是嘻嘻嘻嘻乖了好一陣子沒找她麻煩，許幼鳶這回絲毫沒惦記起這個皮猴子。

　當她放松警惕之時，就是皮猴子出沒之時。

　許久沒有動靜的等我揍你就晚了豬油蛋糕星球又開始微微地顫抖，許幼鳶手中的采集臂吱地一聲，三根鐵爪縮成一團，仿佛和主人同時察覺到了危機。

　許幼鳶回頭，看見了SS級大怪波塞冬偉岸的身姿。

　海神波塞冬坐在黃金戰車之上，濃密的金黃色卷發和茂密的胡須倒豎著，殺氣騰騰。健壯的手臂揚起鋒銳的三叉戟，如鑽石一般的肌肉和巨型的車輪幾乎要將這顆小星球碾碎。

　許幼鳶撒腿就往船艙裡跑，其實現在跑已經晚了。波塞冬在所有SS級大怪裡敏捷度數一數二，即便再神的走位，沒有裝備和載具，只有被它一叉子叉成塵埃的命。

　出乎意料，她頭也不回地狂奔，居然還真的活著回到了船艙。

　納悶地往外看，發現波塞冬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藏在遠處的另一個玩家。

　不是“嘻嘻嘻嘻”是誰？

　黃金戰車轟隆隆地逼近山丘，躲在山丘之後的嘻嘻嘻嘻眼看沒法再藏，隻好逃之夭夭。

　波塞冬的速度極快，即便嘻嘻嘻嘻這個土豪穿著史詩載具“乾坤一閃”，還是在閃人之前被三叉戟叉了個正著，非常狼狽地打了個滾，載具碎了一條腿，想要再閃，結果一邊失衡，整個人在空中劃滿了大半個圓，狠狠撞在地面上。

　波塞冬瘋狂追趕，嘻嘻嘻嘻沒辦法，撞地也得接著閃，總比自己跑得快。

　每閃一次，星球上空就能看見一個完美的半圓，地面上多出一個用腦袋撞出來的坑。

　許幼鳶笑得停不下來，引來網吧其他人的側目。

　這個嘻嘻嘻嘻拉了這麽多次怪，這回也算是孽力回饋了吧。

　摘掉接入晶體，許幼鳶睜開眼，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淚，感覺心情好多了。

　看別人倒霉自個兒樂，這心態不好。許幼鳶平複了一下，活動活動胳膊，接著乾活。

　讓姐姐自己打車回家，找借口要回公司的時悅其實根本沒走，她坐在不顯眼的角落裡，也摘下了重塑宇宙的接入晶體。

　時悅從口袋裡拿出個事物，是個精致無比的吸血鬼手辦，吸血鬼笑著，露出一邊的小尖牙，又美又狡猾。

　她輕輕撫摸著手辦，見許幼鳶嘴角帶笑，深感欣慰，剛才那番洋相也算是沒白出。

　許幼鳶一直在網吧待到晚上十點，回家時已經來電了。

　剛才路過市場時看見有些打折處理的排骨，她就打包全部帶回來了，給阿雙留了幾根，其他的用來煲湯。

　燉到大半夜，盛出來一喝，肉已經柴了，料酒放得有點多，味道是真不怎麽樣。

　以前小安也不擅長做菜，兩人從互相嫌棄到最後認輸，頓頓吃外賣。

　下次還是點外賣好了，多油多鹽，可起碼好吃啊，還省事。

　……

　本以為沒戲了，沒想到隔天劉峰收到了郵件，NCOUNT公司居然同意和他合作。

　劉峰宿醉的腦子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

　那姓時的不是看不上他麽，在找到白瑞引薦之前劉峰自己也聯系過，NCOUNT沒有給他任何回音。好不容易約到人了，姓時的也不正眼看他。

　本以為立個威能讓她高看幾分，結果一轉眼人都不見了。劉峰已經認定此事要黃，抓了一群人喝酒買醉，沒想到居然成了？

　看來這所謂的天才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想一出是一出的小毛孩子罷了，好騙得很。

　劉峰樂不可支，親自回了郵件，打算開一場新聞發布會，邀請商界媒體來好好宣傳一番。

　住在郊外也不是沒有好處，除了每天去菜場能在收攤之前買一批特價肉之外，還有一個大型的舊貨市場。

　舊貨市場離許幼鳶住的居合苑不遠，掃個電動車突突過去就十五分鍾。

　說是舊貨市場其實就是個垃圾場，一大批城市垃圾傾倒在這裡，稍微好一些還能用的就拉到一個圍欄裡面，每天都會有人來挑選。其他報廢的家電也可以把銅件拆出來，裸銅價格已經能賣到50元一斤。

　舊家電的其他小零件也可以單獨售賣，許幼鳶就是去挑控溫器的，還真被她找到一個看似能用，回去一按，熱水器又可以正常使用了。

　許幼鳶在舊貨市場轉了好幾天，買了不少東西，甚至找到了3D打印機損壞的關鍵零件的替代品，打印精度肯定沒有原裝的好，不過日常打印足夠了。

　這個舊貨市場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還有大型企業的人專門來此收購原材料，拖回去提煉。許幼鳶看得很心動，甚至想要投身廢品事業。

　就在她抱著一堆廢品不停倒騰，組裝出一台古舊的遊戲台式機時，接到了姑姑的電話。

　看到電腦屏幕上顯示著姑姑的頭像，坐在蒲團上玩著文明6的許幼鳶立即感覺到了一陣心慌。

　媽媽去世之後爸爸一直獨居，許幼鳶也想要他搬過來住，被他拒絕了。他不喜歡大城市的生活，這是很早以前就說過的。

　爸爸年紀越大越固執，許幼鳶不想違背他，將當時身上最後一筆錢留給他。

　那筆錢也不見得能過得多奢華，至少獨居的生活能夠衣食無憂。

　這筆錢她後來也跟小安坦白了，小安沒太計較。

　許幼鳶辦完了喪事從老家回來時很擔心爸爸，可是她焦頭爛額一堆事需要處理，不得不走，隻好委托姑姑幫忙照看。

　姑姑平時基本上不怎麽和她聯系，這會兒突然打視頻電話，許幼鳶知道肯定和爸爸有關。

　連接上視頻，姑姑看上去很憔悴，頭髮沒怎麽打理，一開口就問：“幼鳶啊，你有空回來一趟嗎？”

　“我爸出什麽事了？”

　“你回來就知道了。”

　姑姑這麽說許幼鳶更著急，連忙訂了票回家，把阿雙寄養在小區外的寵物店。

　許幼鳶從真空車站出來時姑姑來接的她，沒回家，直接去了醫院。

　“沒事，你先別著急，你爸就是摔了一跤。”

　在車上姑姑這麽說，許幼鳶沒法相信。

　“摔得很嚴重？摔到哪了？還有什麽其他情況？”

　面對許幼鳶三連問，姑姑笑笑說：“也不算太嚴重，軟組織挫傷，就是痛，暫時走不了路而已。醫生說了不算什麽大事。”

　姑姑能說得詳細，應該不是假話，許幼鳶察覺到了她的欲言又止。

　“姑姑，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

　“哎……本來你爸不讓我跟你說的，知道你前段時間出事了，不願意打擾你工作，可是他就你這麽一個女兒，婷婷已經不在了，你不照顧他，還能誰照顧呢？”婷婷是許幼鳶去世的媽媽，姑姑說的時候眼角有淚，“自從婷婷走了後，你爸爸又開始喝酒了。早上睜開眼酒杯就不離手，飯也不吃，一直喝到半夜。我勸了他好幾次，他反問我，不喝酒幹嘛呢？他還有什麽事可以做？只要一不喝酒他就會想到婷婷，太痛苦了……你爸媽感情多好，我是一路看著過來的。他這樣說，我能回答他什麽？”

　許幼鳶：“那這次摔倒也是因為酗酒？”

　姑姑抽泣著點頭：“我是真的不想打擾你，可已經不是第一次摔了，一次比一次嚴重，我怕下次就不只是軟組織挫傷這麽簡單了。幼鳶，只有你能勸他，這次回來你跟他好好聊聊吧，不行的話把他接去和你一起住。你爸爸年紀大了，你現在也離婚了，自己住也挺寂寞的吧。”

　許幼鳶只是點頭，車快開到醫院門口的時候，姑姑小聲嘀咕著：“當初你要和那個女人結婚，家裡也不是沒反對，可你爸媽都同意，我們這些外人也沒什麽好多說的。可是誰知道往後的事呢？如果你過著正常人的生活，生個孩子給你爸帶著，你爸也不會……”

　後面幾個字許幼鳶沒聽清，也不想聽清，匆匆下車向病房跑。

　走到病房門口就要進去時，路過的一家子病號小聲嘀咕：

　“哇，真的是那個做遊戲的！”

　“我就說裡面住的是她老爹。”

　“她不是坐牢了麽，怎麽又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