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K9980從真空管道駛出,緩緩進入站台。
許幼鳶拎著行李箱往外走, 行李箱十分魔性地往一邊拐, 她一檢查, 萬向輪壞了一個。
這行李箱跟了她近十年, 當時買的時候就很貴, 還想說能用一輩子。
其實也算很結實了,哪有東西能一輩子的?十年來她東奔西跑了多少地方, 帶的都是這個行李箱,也該壽終正寢。只不過, 現在要先想辦法把它弄回去……
車站不比機場, 沒有放行李的推車,而她爸又特疼她, 臨走前給她空蕩蕩的行李箱裡塞了兩顆巨大的荔浦芋頭,每顆都有三斤重。各種保養品和她媽媽之前親手打的毛衣,一大包金錢菇和兩大盒茶葉……許毅樹還有很多東西要裝, 許幼鳶趕忙阻止才罷休。
最後行李箱不是合上的,是許幼鳶用力坐在箱子上, 許毅樹紅著臉拚命才扣上的。
拎著沉甸甸的父愛回到了擁擠的城市, 偏偏輪子還壞了一個,這麽倒霉的事在現在的許幼鳶看來居然習以為常。
論倒霉, 壞了一個輪子而已,又不是四個都壞了。就算四個都壞了她自己也能扛。
懷著“還有什麽倒霉的事兒都來吧沒什麽大不了”的坦蕩,時不時費力地糾正行李箱的方向,許幼鳶來到等候出租車的通道。一拐彎, 看見黑壓壓的隊伍折了六道,每道都有五十米長,差點腿一軟跪在原地。
什麽情況。
問了協管才明白,外面下雨了,這會兒出租車特少,而S6車站又是所有真空車站中客流量最大的,全都在等車呢。
許幼鳶拿出打車軟件想要打車,等待了十多秒沒有任何反應,看周圍的所有人都在打車,手機屏上顯示等候時間為十分鍾的都算是短了。
這糟糕的交通狀況實在讓她頭疼,以前出差都會有公司的車接送,這個候車通道她也沒怎麽來過,根本沒意識到區區落雨會造成這麽大的麻煩。
協管一直在用對講機和地面上溝通,滯留人數在持續增多,乘客們的情緒越來越焦躁,許幼鳶看到有人去和協管爭執。
協管說已經在聯系出租車公司,全都在來的路上了,大家稍安勿躁!
整整半小時才來了兩輛車,不停有黑車上來詢問走不走,有人報了個地名,三公裡,黑車司機開價一千塊。那人“靠”了一聲,說:“你這殺豬呢!”
黑車司機道:“那你就等著吧!看你等到什麽時候!”
那人本來等得就煩,還被黑車司機拱了一肚子火,直接揪住他吼道:“你他媽說什麽!我愛等就等!關你屁事!”
黑車司機一回頭把他往後推,兩個人當場打起來。
擁擠的通道變得更加混亂,這兩人就在許幼鳶身邊,相互拉拽推搡的時候許幼鳶正在低頭看手機叫車的情況,尖叫聲到她耳邊了她才發現有人打架,剛一抬頭,一肘向她右眼肘過來。
粗壯的手肘離許幼鳶的眼睛只有半米的距離時,她還未有反應的動作,腦海蹦出兩個字——完了!
眼前一黑,身子也隨之往後倒,許幼鳶捂住右眼準備好忍受劇痛,沒想到……並不痛?
“就你這反應速度,居然還想過當職業電競選手?”一個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傳來。
許幼鳶立即往後看,真的是時悅。
“什麽態度,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反應很快的好嗎?”許幼鳶瞪她。
時悅笑了:“什麽叫我這麽大,你才大我幾歲。”
十一歲,近乎差一輩了——許幼鳶心想,沒說出來,覺得討論這種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有點兒傻。
時悅穿著一身黑色的長款風衣,湖藍色的襯衣和風衣之間還有一件深藍色的圓領毛衣,散下的頭髮不知道什麽時候染回了黑色,圍著條薑黃色羊絨圍巾,正得意地笑,整個人看上去非常暖和。
許幼鳶沒和她站得這麽近過,幾乎貼在了一塊……好吧,是指現實母胎體沒有過。時悅一隻手環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扶著她的胳膊,看上去分明就是個擁抱的動作。
近距離之下,許幼鳶發現這小鬼比自己高出半個頭,原來不止是腿長看著顯高,這孩子本來就不矮。
許幼鳶正要說話,時悅表情一變,環著她迅速往後退,打架的兩人抱在一起往她們這裡滾,邊打邊瘋狂辱罵對方。
時悅動作非常迅速,晚一秒許幼鳶就有可能被他們一塊兒卷到地上。
許幼鳶其實挺鎮定的,回想起來,剛才那一肘擊發生時也是時悅眼疾手快把她往後抱的吧。
車站的警務人員拿著防爆盾和叉子往這邊趕,將兩個人一塊叉走,很快,擅於排隊等待的人群恢復了次序,繼續等候。
“你怎麽在這裡?”許幼鳶默默掙開她的雙臂,去拿行李箱。
“下雨了,我送同事來的。”
許幼鳶看時悅身邊站這個背雙肩包,看上去像是要出差的男人,又看看一道之隔的停車場,穿過這條道路上樓,的確可以到達出發大廳。
目睹了一切的阿昆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寒冷的雨夜莫名其妙地背上行囊遠離家鄉了。
“Boss,謝謝你送我,我走了!”阿昆頭也不回立即消失,往二樓出發大廳大步而去。
“Boss?”許幼鳶納悶地重複了一遍。
“嗯,Bose,我英文名。在海外混,總得起個他們能發出正確讀音的名字。”
“怎麽拚?”
“BOSE,Bose。”
“這不是男名嗎?”
“都什麽年代了姐姐,你性別歧視嗎?”
許幼鳶笑笑,信她的話就有鬼了,不過雨天她來送同事倒是合理。
出租車陸陸續續來了一些,但對於依舊滯留的大幾百人而言還是太少。
時悅接過她的行李箱,拉了拉:“還挺沉。”
“幹嘛?”
“走啊,我送你回去。”
許幼鳶本不是扭捏的人,這會兒換成時冶或者蒼麓她早就跳到車裡了,即便是以前任何一個同事她都會心懷感激立即上車,可是時悅不一樣。
“怎麽?”時悅見她沒動彈,笑道,“怕我吃了你?”
許幼鳶和她笑的弧度一模一樣:“阿姨吃人的時候你還在吃奶。”
“哦,原來還念念不忘五星好評的由來呢。”
許幼鳶:“同一招數對我使用兩次是不管用的。”
“你是女神的聖鬥士嗎?”
“……你居然看過這漫畫?你這年齡怎麽可能看過。”
“怎麽沒看過,還是在你家看的。”
時悅這麽一說,許幼鳶想起來了,當年時悅還是個小不點的時候常來她家補課,漫畫就是那時候看的吧。
那時候許幼鳶大四,開始在SQUALL分部實習。分部離家很近,她就住在家裡。時冶的單位在外地,路遠,加上交了個男朋友更不愛回家,兩三個月才回家一次。
11歲的時悅已經小學畢業,家裡發現了她的天賦,初中開始讓她上私立科技實驗班。
科技實驗班匯聚了無數的小天才,教學的內容和速度是普通中學無法比的。
本來在普通孩子裡相當耀眼的時悅到了科技實驗班迅速被埋沒,甚至有些跟不上。第一個學期考試成績出來,排在20名開外,“程序設計語言基礎”這門課甚至沒及格。
時家對她給予了很高的期望,這麽一來有點兒接受不了,很失落。想要給她找個家教,就想起了大女兒的好朋友,經常在小區裡能見得著的許幼鳶。
許幼鳶大學專業就是軟件工程,實習還去了著名的SQUALL,這事兒全小區的人都知道。時家父母讓時冶去說,許幼鳶欣然同意:
“來唄。不過就算是小悅我也會很嚴格,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時悅的確來了,許幼鳶斷斷續續輔導了她兩年的時間,之後從分部回到總部,離開家鄉之後,兩人就沒怎麽再見面,一晃到了今天。
當年輔導時的諸多細節她已經記不清了,就記得時悅很聰明也很乖,對她家書架上所有的紙質書都很感興趣。
許幼鳶十來歲的時候紙質書就已經開始被電子書取代,只有在網站打折的時候人們才會出於儀式感買一堆紙質書回家供著,也未必真的看。再往後,到了時悅的年代,4D和全息技術已經開始探頭,更多炫目的科技時代來臨,紙質書的存在更加尷尬。時悅就是看水墨屏長大的。輕便不傷眼,誰都喜歡。
所以許幼鳶家那一整面放滿了各種類型紙質書的書牆讓時悅非常好奇,這裡不僅有許幼鳶的收藏,更存放了許多她爸媽小時候的記憶。
許幼鳶跟時悅約法三章,完成功課的情況下隨便看。
為了能看神奇的古老紙質書,時悅學習得非常賣力,功課完成之後就抱著書一直啃到深夜,直到家長來拎人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時悅這麽一提,許幼鳶才明白:
“還以為你真的那麽愛讀書,原來是衝著漫畫去的。”
時悅將她的行李拎到車後備箱,凝視著她似乎有什麽話要說,最後沒開口。
她居然一聲不響一個人把沉甸甸的箱子給放置好了,許幼鳶兩隻手將它從地面提起來都費勁,這孩子力氣挺大。
許幼鳶忽然發現時悅手背上紅了一塊,看上去有點嚴重。
剛才那一肘,即便往後退了也不見得能完全躲過。
時悅是用手替她擋下了吧……
“吃晚飯了嗎?”時悅站在車邊問她,“餓不?”
許幼鳶雙手插在口袋裡,看向時悅的目光有點兒不同。
就像是怕她馬上拒絕似的,時悅在問完之後很快自個兒跟了一句:“我餓了,中午就沒吃飯。”
“幹嘛不吃。”
“社畜的普遍命運罷了,你有什麽想吃的麽?”
兩人坐入車中,許幼鳶說:“我請你吃,你來選吧。”
“嗯?有這種好事?”
許幼鳶覺得好笑:“你是我發小的妹妹,回國之後還沒請你好好吃頓飯,應該的。”
時悅將發紅的手背在她眼前搖晃:“因為這個麽?”
“一半一半。”
“還有一半是什麽?”
許幼鳶沉默了片刻,認真道:“我接受你的提議。”
“嗯?”
“咱們搭檔那事。一塊兒解鎖暗廂的成就,去Caps換重塑宇宙的極品帳號。”
時悅好奇:“你是怎麽想明白的?”
“窮,則思變。”
“您這個‘窮’和成語原意不太一樣吧。”
“嗯,我這是實打實貧窮的窮。”
時悅忍不住笑:“所以請我吃飯是要開始培養搭檔之間的默契了。”
“就當是吧,你想吃什麽,人均1000以內隨便挑。”
“這麽闊氣?我每天都吃工作餐也不知道有什麽好吃的,你來決定吧。”
許幼鳶:“都行啊,我不挑。”
時悅:“好養活。”
許幼鳶用殺人的眼神看她:“我看你要沒大沒小到什麽時候。”
時悅眨巴眨巴大眼睛,甜甜笑著,嬌聲嬌氣道:“姐姐我錯了,別揪我尾巴。”
許幼鳶:“……”
本來一直都覺得遊戲裡的那個虛擬人物幼稚又騷氣,現實中時悅正常時候偏偏有點兒少年老成的氣質,許幼鳶有點兒沒法將二者合二為一。
現在看來自己這雙老眼也是瞎了,沒有任何區別,是她本人無疑。
算是看明白了,為什麽時悅老是能從她這兒佔到便宜,就是看準了許幼鳶作為一個成熟的大人,很多事兒不應該計較,本質上就是拉不下臉,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挨揍的邊緣試探。
時悅將導航打開,打開“美食點評”,全城的餐廳定位按照距離和評分的順序顯示在導航上,她指著一家川菜館說:“這個怎麽樣?我好像聽同事說過,還可以。”
許幼鳶一看,人均消費300元,很便宜,口碑4星半。
“這麽幫我省錢?”
“第一次團建不用太鋪張,等咱們團隊完成第一個項目之後再宰你一刀不遲。行麽,這家?”
“行,走。”
時悅開車慢慢從擁擠的車道往地面走,挪到收費處的時候已經超時了,要交停車費。許幼鳶用自己的手機掃了二維碼,付款。
“謝謝,替我報銷了。”時悅見她剛從微信付款頁面退出來,問道,“哎,咱們是不是該建個工作群?”
“就咱們倆,還要群?”
“也對,那加個微信好友就行。”
時悅說著一手扶著方向盤往地面盤,另一隻手將自己的手機放到許幼鳶手裡,“我這車太破了,我爸開完淘汰下來給我代步的,無人駕駛系統出了點問題,這會兒只能自己駕駛。手機密碼000712,幫我加一下你。”
許幼鳶握著她的手機覺得好笑,小孩兒想要加微信還扯什麽工作群。而且手機這麽隱私的東西,她也放心就這樣給別人。
許幼鳶知道個人隱私的重要性,從來都沒有窺探他人私事的愛好。別人手機在手,她也極力避免看到什麽不該看的。輸入密碼之後打開微信,裡面消息不少,很多都處於未讀狀態,她目不斜視,專心加了個好友,很快退了出來。
“加好了?”
“嗯。”
一來一回兩個人就像老夫老妻,車開上地面的時候許幼鳶在想,小崽子的生日是7月12日?巨蟹座,還不錯,是個顧家的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