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和帝國之間有信息壁壘，皇帝和皇后對自家三兒子動不動就離家出走的行徑早已習以為常，抱著能找到就找找不到也無所謂的心態將這一工作交給管家，沒有動用更加精確的智控方體，消息並不能說是完全準確。

　漢森爾頓緊急聯系環網的維序者，人類歷史上的第一個賽博——亞當，叫他幫忙做更加精確的調查。

　兩個小時後亞當發來消息，三皇子雷哲的確在洛米魯茲和一位Omega於賓館住了整整三天，不過兩人並沒有在同一間房。

　出於人權和隱私保護條例，亞當沒有提供那位Omega的身份，只是告訴漢森爾頓離開市中心時，這個Omega支付了兩份車票錢，並且從未購買過任何計生用品。

　康納松了口氣，雷哲這孩子雖然皮的要死，沒有點正形，但在事關原則問題時還是很靠譜的……吧。

　明明和米契爾是雙胞胎，怎麽做弟弟的就沒有哥哥百分之一的讓人省心呢？

　雷哲完全不知道遙遠的帝國首都星上，自家爸爸正在數不清多少次的嫌棄他。回到農場，安頓好小貓，他立刻和諾林一起把所有的加固擋板撤下來，確定排水系統在正常工作，一直忙到傍晚。

　維拉明天就要去醫院了，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諾林卻沒能好好陪著她。吃完晚飯，諾林什麽也沒乾，抱著小雨點到維拉臥室和她說話去了。

　哦對，小雨點是那隻虎斑貓，為了紀念撿到它那天的風雨，諾林和雷哲特地給它起了這個名字。

　草場上水還沒有褪，一腳下去鞋上全是泥，於是雷哲便省了長跑和越野的體能訓練，用空出來的時間寫程序。他現在拿不出學位證明，能接到的活不多，價錢也比市場價低上一截，但就算如此雷哲也已經很滿足了。

　在賓館時他注意到小傻豬看了好幾次正在預售的最新款閱讀器，他爭取一下，看看能不能在發售前攢夠錢，給他買一個。

　翌日一早諾林送維拉去醫院，雷哲接替了他在農場的工作，把牛羊放出來，又到豬圈確認喂食的機器是否正常工作。

　豬圈的味道讓雷哲十分痛苦，他捂著鼻子巡視一周，簡直不知道平時諾林是怎麽堅持下去的，Omega不都愛乾淨嗎？他是怎麽做到在圈裡說話乾活的？

　簡直也太反人類了吧！

　豬圈角落裡放著個播放器，雷哲嘿了一聲，心想可以啊喂豬的時候還聽著歌，怪有情調的，把播放器按開。

　鋼琴曲從音響中流淌出來，童話般夢幻的旋律，雷哲聽了一個小節，就認出這是肖恩的《B小調協奏曲》，又名《鏡海皇女》。

　雷哲默默把播放器關上。

　肖恩哥要是知道他寫給艾琳的歌被放在豬圈裡聽，不知道會有什麽反應……

　諾林回來時雷哲正坐在豬圈門口，手裡玩著根狗尾巴草，一臉苦大仇深。見諾林過來，他趕忙扔掉手裡的草站起身，道：“都弄完了，你看看行不行。”

　“謝了。”諾林卷起袖子，望了眼草場上四散的牛羊，走進豬圈。

　雷哲一直注意著他臉色，見他表情毫無變化，自己反而不淡定了。

　“你不覺得很難聞嗎？”他問。

　諾林直奔豬舍深處那群剛出生沒多久的小豬，頭也不回道：“有點，但是我習慣了，沒辦法，就算打掃得再乾淨，還是會有味道。”

　雷哲嘟囔道：“也可能是因為同一物種，感覺不到吧。”

　諾林把他這句聽得清清楚楚，微笑，轉身，抬腿，踹！

　雷哲閃身躲開，諾林哼了一聲，不想在豬圈和他吵，先在心裡的小本本上把這個仇記下來，打算出去再算。

　諾林習慣性地隨手打開播放器，於是鋼琴聲再一次響起，配合著周身難以言喻的味道，成功讓雷哲額角突突地開始跳。

　他暗自歎了口氣，問：“你喜歡肖恩？”

　“嗯，肖恩是我最喜歡的音樂家。”諾林頭一次和別人談起自己喜歡的東西，忍不住多說了兩句，“這曲子叫《鏡海皇女》，據說是肖恩在海邊旅行時偶遇帝國長公主艾琳，為了讚美艾琳的英姿所作。”

　雷哲翻了個白眼，心道才不是呢，明明是在和海伯利安叔叔家一起的家庭聚會上，他姐不嫌事兒大的和肖恩哥比賽喝酒，結果反而被灌趴下了。肖恩哥也醉得不輕，隨手在終端上塗了一串連自己都不認得的鬼畫符，成了這首曲子。

　什麽皇女的英姿，明明是瘋婆子耍酒瘋吧。

　“據說下個月肖恩會來聯邦開音樂會，真的超想去。”諾林遺憾道，“可惜洛米魯茲太偏了，他應該不會來這裡。”

　雷哲心念一動：“那可不一定，心誠則靈，說不定他感受到你的呼喚，專門到這裡來了呢？”

　“那我還不如現在就去睡一覺，夢裡什麽都有。”諾林檢查完機器，確定沒有問題了，隨口誇了雷哲一句，“還不錯，大少爺乾活現在越來越熟練了。”

　“誒低調低調。”雷哲立刻嘚瑟起來，“我連機甲都會開，這種傻瓜操作的機器難不倒我的。”

　“誇你一句尾巴都快搖到天上去了。”諾林走出豬圈，道：“我去大棚裡看看，你不用跟著我，願意幹什麽就去幹什麽吧。”

　雷哲應了聲，打算去溪邊洗個衣服，路上他戳開終端，陷入了沉思。

　該怎麽在不被發現的前提下讓肖恩哥來洛米魯茲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奇特的味道給了雷哲太大的心理陰影，上午進了豬舍，他一直到晚上都覺得自己一身豬味兒。從後山跑步回來，雷哲實在忍不住，悄悄問諾林：“哎，你聞聞我身上有沒有奇怪的問道？”

　諾林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搞什麽么蛾子，湊上去聞了下，立刻嫌惡地“噫”了一聲，皺著鼻子躲開。

　“真的有味道？”雷哲緊張道，隻覺渾身不舒服。

　諾林點點頭，捂著口鼻，湛藍的眼中帶上幾分笑意，認真道：“一股大狗味兒，臭臭的。”

　雷哲才反應過來他被耍了，嘴裡鬱悶地蹦出個髒字兒。諾林雖然沒正規學過帝國語，但認得最熟練的那幾個詞就是髒話，一聽雷哲竟然罵他，立刻笑著隨手錘了他一下，道：“你還罵我？不光是你，全世界的Alpha都是臭的，沒一個好東西。”

　雷哲不懂諾林對Alpha的仇視到底是從哪裡來的，自然而然地反駁道：“什麽啊，那照你這麽說，以後結婚了你丈夫也不是好東西嗎？你討厭我也就罷了，可別開地圖炮。”

　諾林一愣，臉上的笑意逐漸褪去，他抿起唇，垂在身側的兩手緩緩攥緊。

　——以後結婚了你丈夫也不是好東西嗎？

　“小小年紀這麽偏激，也就我脾氣好，願意讓著你，你這話要是在別的Alpha面前講，人家早發火……”雷哲聲音越來越小，因為他看到諾林眼眶紅了，那雙漂亮的藍眼睛裡無聲無息地湧上了一層水光，少年緊緊咬著下唇，柔軟的嘴唇近乎漫出血色。

　他突然手足無措起來，怎麽回事？剛剛還笑著和我鬧呢，怎麽突然就要哭了？我說錯話了嗎？沒有啊？

　雷哲伸手去碰他肩膀，低聲問：“不是，怎麽了？你突然哭什——”

　“你懂什麽啊！”

　諾林帶著哭腔崩潰喊道，“啪”的聲狠狠把雷哲的手拍開，他紅著眼眶偏過頭吸了吸鼻子，低下頭閉了閉眼睛，沒再看雷哲一眼，轉身進屋了。

　雷哲清晰地看到諾林轉身那刻從他眼角滑落的淚水，一下子懵了，完全搞不懂到底怎麽弄的。見諾林邊走邊抬手摸著眼淚，他惴惴不安的同時無法抑製地覺得委屈。

　明明是他先開始鬧騰的好不好？我剛才一句可重話都沒有，嘟囔了兩句他就要哭，這是什麽史詩級玻璃心？

　根本就不關我的事吧！

　一整個晚上諾林陷在沉默中，雷哲說的那些他也明白並沒有錯，真正讓他顫抖的，是那句雷哲隨口而出的無心之言。

　隨著年齡的逐漸增長，和婚姻有關的一切在諾林這裡成為了禁區，每被提起一次都會讓他無法抑製的焦灼狂躁。

　對於未來，他沒有期待，只有滿心滿眼的恐懼。

　如果配比到的是個五十多歲的Alpha呢？他可能會有數個比他年齡還大繼子；如果配比到的Alpha信息素是鯡魚罐頭味或者韭菜味的呢？他就得忍受這些奇怪的味道一輩子；如果那個Alpha有暴力傾向呢？礙於標記後Alpha對Omega的信息素壓製，他被打了甚至都不能和別人訴說……

　那個不知道是誰的Alpha還會帶著像科克爾一樣惡心的眼神，說下流的話，觸碰他的身體，而他會因為結合的本能根本無法反抗。

　每每想起這些，諾林便無法抑製的渾身發冷。

　南希一晚上都抱著終端和人聊天了，注意到兩人之間氣氛不對勁，也隻當是平時小打小鬧沒往心裡去。

　諾林回屋洗了個澡，躺在床上打了會兒遊戲，終於勉強將自己從消沉的泥淖中拔出來了。回想方才在雷哲面前的失態，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雷哲明明一點惡意都沒有，都是他太敏感了。

　諾林歎了口氣，煩躁地爬起來，趴在窗台上，看到雷哲坐在門口逗狗玩，隨手抓過外套披上，走出房門。

　雷哲聽到他走近的動靜，默認兩人還在冷戰中，連頭也沒抬。

　不曾想諾林竟在他旁邊坐下了，Omega少年剛洗完澡，身上小蒼蘭淡淡的香氣飄入鼻畔，讓他心中的躁鬱莫名消退了許多。

　今晚天空很晴朗，星星多的就像諾林遇見雷哲的那天，諾林看了眼雷哲，Alpha正微抿著唇，眼角的淚痣在昏暗燈光下不甚清晰。

　他兩肘搭在膝蓋上，仰頭望著頭頂星夜，輕聲道：

　“對不起，我不該朝你發脾氣的。”

　雷哲憋了一晚上，總算能出口氣了。就在剛才他下決定這次肯定不會先向諾林低頭，結果沒多久諾林就跑來給他道歉了。

　他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性子，就板著臉道：“我本來還尋思著到底那句話說錯了把你得罪了，沒事，以後把脾氣收收，也別太玻璃心了。”

　“嗯。”諾林小聲道：“這次是我不對，但是你以後能不能別在我面前提結婚之類的事情，一聽見就煩。”

　雷哲隱約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就因為我那話裡面提到了結婚，你才掉眼淚的？”

　諾林不吭聲，他也不知道那時候到底怎麽回事委屈的要命，一下子就在雷哲面前哭出來的，簡直太奇怪了。

　換個人在他都不會這麽失態。

　“我知道了。”雷哲見他沒動靜，就當默認了。Alpha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朝屋裡走，“以後再也不說了，要是我還有哪裡讓你不舒服了，直接說就是，別動不動就生氣。”

　邁進客廳，雷哲突然停住腳步，轉過身對諾林道：“對了，你有沒有想過——”

　“什麽？”

　對上諾林那雙流露出些許疑惑的湛藍眼睛，Alpha少年煩躁地抓了抓頭髮，還是沒有說完後半句：“算了，沒事，我睡覺去了。”

　——他剛才肯定是腦子抽了，才會想帶個小祖宗一起回家去。

　真是的，幹嘛想帶他，換個地方吵架嗎？

　諾林沒把雷哲的欲言又止放在心上，他長長舒了口氣，終於松開了攥緊的拳頭，掌心裡緊張得全是汗。

　原來向他道歉也沒這麽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