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疑惑, 傑恩朝那人點點頭, 沒有耽誤拉著諾林跑到空地,召喚出機甲, 把他抱上去。
傑恩的機甲是聯邦軍隊統一配備的, 自然比不上雷哲的阿斯克, 最直觀的表現便是駕駛艙的空間小上很多,多塞進一個諾林就有點擠。
諾林系上安全帶, 拉開圍巾, 緊張感一點點平複,終於能順暢的喘氣了,他看向機甲的顯示屏,問:“那個人是誰?”
傑恩猶豫了下, 道:“應該是帝國的人,你這一陣子有沒有感覺到哪裡不對勁的?”
帝國的人?諾林皺起眉頭思索:“不對勁嗎?是有一點, 大概從兩個月前吧,我總感覺有人在哪裡看著我, 仔細去找卻又找不到……對了, 前天我從後山回來的時候看到石頭上有新鮮的血跡,但沒有過去仔細看。”
“原來如此。”傑恩一下子明白了,道,“大概是一直有人在暗中保護你。”
“保護我?”諾林一怔。
“是啊, 剛才那個人將人擊昏的手法非常漂亮, 還用了戰術手勢, 腰間配有神經擊節器和激光槍, 顯然是帝國的軍人。”傑恩一條條給他分析,末了笑道:“會不會是你在帝國的男朋友派來的?”
“雷哲?”諾林連自己都不信地笑了下,“不會是他的,他連個消息都不願意給我回,怎麽會叫人來保護我。”
“那可說不好,萬一他真的出了什麽事,不方便和你聯系呢?”傑恩安慰他,“馬上就能去帝國首都星了,到時候如果找到他了,可得好好問一問。”
諾林於心中輕輕歎息,手搭在鼓起的腹部上,勉強笑了下,低低地嗯了一聲。
直到現在他才來得及仔細打量傑恩,年輕的士兵約莫二十五六歲,皮膚黢黑,頭髮剃得很短,強壯而高挑,像是來自低重力的盧瑟星。人家部隊好不容易休一次假還大老遠連夜趕來救他,諾林對他露出個微笑,真心實意道:“謝謝哥哥。”
“不用,你是南希的弟弟,也就是我弟弟。”傑恩擺擺手,因為害怕亞爾林發現諾林逃走會立刻追上來,全速推進模式下機甲很快便接近了航空港,尋找降落位置。
機甲順利降落,細碎的雪花隨著氣流騰起,傑恩從腳下拉出黑色的行李箱,帶著諾林朝航空港大門走,道:“這是南希給你準備的,如果有什麽拉下的東西就在飛船上買,一個人出門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別心疼錢,不用擔心南希和你媽媽,我會盡力照顧她們的。”
諾林連聲應著,被傑恩一路送到閘機口,看諾林掃描終端走進去,工作人員幫他將行李箱拎上傳送帶。
諾林回頭朝他擺擺手,傑恩比了個加油的手勢,笑著看諾林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
隨後傑恩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徑直走向承重柱,那裡一直站著個男人,看裝扮是方才在家幫著他們逃出來的那位不速之客。男人沒有閃躲,沉默地望著傑恩漸漸走近。
傑恩在他面前站定,問:“你要跟著一起去嗎?”
“是的。”那人的聯邦語帶著帝國口音,“我會保護好諾林少爺的。”
傑恩又問:“是不是今晚就算我不來,你們也會幫著諾林逃出來?”
那人點點頭,抬起手,兩人的拳頭在空中輕輕碰了下。
隨後他轉過身,朝著諾林前往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
在他之後,數名同樣在暗中保護諾林的帝國.軍人接連進入了閘機口,跟隨諾林返程。
諾林一直到按照船票走進自己的艙室,在床上坐了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慌張和無措。
他要離開一直以來生活的洛米魯茲,前去陌生的帝國了?
和想象中的同媽媽南希不舍告別完全不同,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和她們說上哪怕一句話,就這樣匆忙地走了。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獨自一人出遠門。
不,並不是獨自一人,他還有他的孩子。想到這諾林隻覺一股陌生的力量從心底湧出,讓他總算不再那麽慌亂。諾林將行李箱放好,抱著已經醒了的雷澤,聽到艙室門打開的聲響,抬起頭。
和他同一個艙室的中年女人拖著行李箱進來,朝他熱情地打了聲招呼,諾林趕忙對她笑了笑。
那時諾林從未想過,在這場星際旅程的最後,等待他的將會是怎樣截然不同的璀璨人生。
被神秘男人打暈的手下直到第二天天剛亮才被同伴發現,已經在冰天雪地裡被凍的快要僵硬了。當意識到諾林已經逃跑之後,亞爾林勃然大怒。
盡管害怕的發抖,南希仍然毫不退讓地和他對質,拒絕說出諾林的下落。
亞爾林倒也沒難為南希,以他的身份杠上一個小姑娘實在太難看了。他立刻趕去了星級醫院,找上了維拉。
此時是早晨九點,維拉剛在護工的陪同下從外面透氣回來,正在服藥。見到獨自進入病房的不速之客,她手猛地一抖,差點把藥片灑落。
病床上的女人眼角已經帶上了明顯的紋路,整齊挽著的栗發中夾雜著白絲,但眉眼間的意蘊仍然是數年前優雅明麗的模樣。
亞爾林情不自禁地放輕了呼吸。
這是他曾經深愛的女人,為了她和諾林,他不惜得罪亡故前妻的家族,將她們接進了家中。
但事實上,亞爾林已經將近兩年沒有見過維拉了,不是他不想來,而是維拉根本不願意見他。之前幾次他過來時維拉一個好臉色都沒有給他,甚至都不願意讓他去看諾林。
久而久之,亞爾林明白了她的態度,便逐漸放低了前來洛米魯茲的頻率,他想見孩子,就只能靠每周一次的視頻通訊。
維拉很快調整好了臉上的表情,她收起震驚的神色,強行按耐住心中不詳的感覺,等到護工離開關上門後,冷冷道:“你怎麽來了?”
亞爾林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低聲道:“我是來帶諾林回去的。”
他觀察著維拉的表情,多年來混跡政壇的敏銳直覺告訴他維拉並不知道諾林已經懷孕的事情。
維拉立刻道:“他不會願意跟你走的。”
“他當然不願意。”亞爾林道,“你知道他做了什麽嗎?”
他深吸口氣,壓製住心中的怒氣,沉聲道:“他懷孕了,他才剛剛十八歲,就懷孕了。”
維拉愣住了。
——他才剛剛十八歲,就懷孕了。
亞爾林的話無異於一顆重磅炸.彈,一瞬間粉碎了她所有思考的能力。過了許久,維拉終於重新找回了發聲的能力,她聲音顫抖著,難以置信地問:“什麽?”
“我昨天到的農場,見到他才知道他懷孕了,看肚子差不多得有四個月了。”亞爾林淡淡道:“我當時挺生氣的,就說了他幾句,當天晚上他就跑了,在你收養的那個小姑娘的幫助下逃跑的。”
維拉艱難地消化著亞爾林話中的信息,聽到逃跑這個詞,她第一時間想到諾林是去帝國了。
去帝國找四個多月來音信全無的雷哲。
亞爾林安靜地等待維拉緩過勁兒來,大概過了三四分鍾,維拉低垂的眼睫一顫,抬眸對他道:“諾林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他有資格為他的未來做出選擇。”
這個回答是亞爾林始料未及的。
“他這個樣子能做出什麽好選擇?”亞爾林完全不明白維拉是怎麽想的,“科格索爾家的長子,布萊恩正在首都等諾林回去,你知道他從小就喜歡諾林,有了優渥的生活環境和一個愛他的人,在科格索爾家族,諾林能得到最大的幸福——”
“亞爾林,你沒有搞清楚一件事。”維拉輕聲道:“幸福從來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爭取的。”
“可他現在年紀太小了!他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了,更別說一個人跑出去了,難道你就放心他挺著肚子獨自在外面嗎?”
“我不放心。”維拉輕聲道:“可是事情已經這個樣子了,你還想怎麽辦呢?把諾林抓回來嗎?諾林沒有給你說實話吧,他知道那個孩子是誰的,我也知道,他是去找孩子的父親了。”
亞爾林聞言神色一凜。
“……他自己談了戀愛?”男人問道。
“對。”維拉麵露疲憊之色,“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諾林去帝國了,你要想找到他,估計得費點力氣了。”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維拉深吸口氣,緩緩道:“亞爾林,事到如今,那個位置終究會是你的,只不過是早幾年和晚幾年的問題,看在我們之間舊情的份上,別為了你的仕途把我的兒子給賣掉,可以嗎?”
亞爾林沉默半晌,終於點點頭:“好。”
他站起身,在床頭放了一支露水未乾的白色茉莉,輕聲道:“你好好養病,等到春天,我再過來看你。”
說罷他走出病房。
病房門關上的響動明明只是輕輕一聲,卻讓維拉猝然感到一陣頭痛。
她抬手扶住額頭,閉上眼睛。諾林這些日子以來的言行舉止在她腦海中反覆閃現,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了,就算待在溫暖的病房裡,諾林也不願意脫下他的外套。
他說他似乎有要感冒的征兆,怕脫衣服會著涼。
從前諾林最喜歡喝病房餐裡帶著油的雞湯了,卻從某一天開始不再嘴饞地嘗上兩口。
維拉忍不住掩面發出了第一聲啜泣。
……怎麽會這樣呢?她的孩子才剛剛十八歲啊!
離開醫院的路上,手下問道:“先生,還要去找諾林少爺嗎?”
“不用了。”亞爾林低頭擬定給國防部長關於諾林的道歉:“把那個小姑娘放了吧,去給諾林帳戶上打一百萬,他一個人在帝國,肯定有需要用到錢的地方,出門在外,身上有錢遇到的困難總是會相對少一些。”
想起昨晚爭吵時諾林憤怒的眼神和淚水,亞爾林內心深處仍然不可抑止地感到難過。
到底也是他從小疼愛的兒子。
當終端震動顯示打款消息時諾林剛從睡夢中驚醒不久,他縮在被子裡,夢境中的雷哲看不清面容,已經完全不認識他是誰了。
夢都是相反的,雷哲他不可能會忘記我的。
這樣默默安慰著自己,諾林查看終端,看到了那一百萬的打款。
他愣了一下。
……是爸爸打過來的?
他知道自己逃跑之後難道不應該很生氣嗎?為什麽還會打錢過來?
他是不是去找媽媽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諾林便知道事情肯定如此,他突然手腳冰涼,不敢再想了。
媽媽知道他懷孕後會怎麽想?她還生著病,自己會不會把她氣得更嚴重?
諾林深吸口氣,關上終端,把自己重新蒙進被子裡,同艙的尼娜正在門口和別人說話,聲音隱隱約約傳進他耳朵裡,但他完全沒有精力去注意。
從得知懷孕到決定把孩子好好生下來,至始至終,他最對不起的不是自己,而是維拉。
他簡直不敢想象維拉會有怎樣的反應,病到現在的階段維拉已經不能再經受強烈的情緒刺激了,不然他也不會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告訴她自己懷孕的事情。
媽媽她現在還好嗎?
諾林迫切地想要給她發一通視訊,把所有事情都講清楚,但當手指就要按下申請鍵時,他猶豫許久,還是松了手。
他不敢。
諾林自暴自棄了許久,終於還是給南希發了條消息。
“照顧好媽媽,等我找到雷哲了,再和你們聯系。”
……
“尊敬的乘客,您現在已經到達帝國首都星——卡捷尼納,請帶好行李,排隊下船……”
隨著廣播的響起,飛船降落引發的震動漸漸消失,諾林一手抱著雷澤,一手拉著行李箱,和尼娜一起走出飛船,進入帝國航空港。
尼娜本就是首都星人,對這裡的航空港很熟悉,領著諾林走出通道,她在接機口看到了自己家人,笑著朝那邊招了招手,對諾林道:“我家裡人來接我了,號碼存上了嗎?如果有什麽麻煩可以隨時來找我。”
“存上了,謝謝尼娜阿姨。”
在下船之前尼娜把她的通訊號告訴了諾林,諾林望著尼娜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中,深吸口氣,四處張望著朝外走。
耳邊充斥著陌生的語言,來來往往的人們臉上或多或少帶著笑容,但完全無法感染他。諾林將終端的翻譯器打開,戴上耳機,經過翻譯的機械聲接連不斷傳進耳中,略微緩解了他的慌張。
離開航空港的必經之路上有個大廳,諾林在那裡暫時坐了一會兒,查看在飛船上事先訂好的賓館的位置,大廳正面牆上有巨大的顯示屏,正播放著帝國新聞。
“一月三十一日,本年度的第一次皇室晚宴在皇宮成功舉行,現今皇室一家全部出席,宴會上漢森爾頓陛下做了有關皇儲確立的決定,表示會在五年內確定下大致人選。同時,這是也三皇子雷蒙德·貝什米特自去年四月份以來,第一次出現在公眾面前。自去年八月份起,錯過了成人禮的雷蒙德殿下曾一度登臨環網話題榜榜首……”
諾林抬起頭,看到了顯示屏上那個正站在皇帝身後的Alpha少年,金色的短發,煙灰色的眼眸,高挺鼻梁下是並不帶多少笑意的淡色薄唇,不知為何心跳猛然加速。
他抬手捂住胸口,疑惑地皺起眉頭,耳邊翻譯仍在繼續,他盯著畫面中的帝國三皇子,那股熟悉的感覺愈發強烈。
那個三皇子叫什麽名字來著?雷蒙德·貝什米特?
新聞中的俊美的Alpha少年抬起手接過官員的敬酒,客氣地寒暄了兩句,禮服袖子自然而然地抻上去一截,露出他相較其他Alpha過於白皙的手腕,還有腕上的小彩石手鏈。
諾林:!!!
他一下子愣住了,這時鏡頭一轉,轉向了帝後夫夫,皇后是個極其明豔男性的Omega,挽著皇帝手臂和別人說笑。
諾林簡直不敢相信他看到了什麽,他將雷澤放在長椅上,登陸環網找出一章雷蒙德近照照片,和終端裡存著的雷哲的照片放在一起。
只是一眼,諾林的手便無法控制的顫抖起來,他小口小口地倒抽著涼氣,震驚地發現兩人的五官和臉型,除卻一些微不足道卻很容易影響視覺效果的差別之外,簡直一模一樣。
偽裝藥劑,是偽裝藥劑。
雷哲就是雷蒙德·貝什米特,他在他面前一直都用著偽裝藥劑!
諾林呆呆坐在長椅上,連雷澤正在用鼻子拱他手指都沒有發現,他腦子裡混亂的就像剛經歷過一場雷暴,無數念頭在翻湧,最終化作了滔天的怨恨。
——他是帝國的三皇子,昨天才剛剛參加完宴會,接受別人的敬酒,談天說笑,自在得不得了,卻把他一個人扔在聯邦,連消息都不發一個。
諾林咬住自己食指,喉嚨裡哽的發疼,他盯著終端上雷蒙德並沒有什麽表情的臉,視線逐漸模糊,看到一滴眼淚落在了上面。
在回歸了原本榮華富貴的生活後,雷哲就把他給忘掉了嗎?
那他這幾個月來忍受的委屈和恐慌,疲憊和擔憂,到底是為的什麽啊!
諾林終於再也忍不住嗚咽出聲,肚子裡的孩子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悲傷和痛苦,猛地一動,這一腳踢得諾林仿佛五髒六腑都移位了。他發出一聲嘶啞的痛呼,雙手捂著肚子躬下身去,在飛船上的幾天裡他不太習慣夥食,本就沒太好好吃飯,這一下差點沒當場暈倒。
眼前一片模糊,翻譯聲在他耳中成了一團無法理解的詞語,下腹又是一陣劇痛,諾林連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發出了怎樣的慘叫。在從長椅上滑落地前一秒,有人突然扶住了他,將他整個人半摟半抱在懷裡。
諾林什麽都看不見,隻嗅到了清甜的青檸香氣,Omega的信息素溫柔而平和地包裹了他,同類的味道無疑安撫了他緊繃到就要斷裂的神經,但在劇烈的疼痛下,他只能無力地低聲啜泣,幾乎就要昏死過去。
那人口中說出的陌生語言響在他耳邊,諾林完全聽不懂,他緊緊抓著那人的手,下一秒在恐懼和疼痛之中暈了過去。
周圍已經有不少人往這裡看,剛好路過的白塔首席,科學院副院長昆特·珀西將諾林打橫抱起,嗅到他身上孕期信息素的味道。
冬天.衣服穿得厚,昆特看不出到底有沒有出血,但見這年輕的男孩已經疼昏了,回頭對同行的Alpha飛快道:“他懷孕了,叫車去醫院。”
他的同事,同樣在西裝外面罩了件白大褂的馬克立刻用終端叫車。昆特抱著諾林大步朝外走,懷裡抱著個一百二十斤的人,他步履卻輕巧地完全不像是個身體嬌弱的Omega。
馬克拎起諾林的行李箱,看到了長椅上的小香豬。
馬克:……
雷澤:ovo?
一人一豬對視兩秒,馬克抓了抓頭髮,覺得應該也是諾林帶著的,單手把豬撈起來,快步跟在昆特身後。
緊急空中快車已經停在門口,馬克給昆特拉開門,本要回帝國科學院報道的兩人帶著諾林,趕往最近的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