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哲轉頭望著他，沒怎麽思考，脫口而出道：“怎麽能這麽想呢？如果你今天沒有反抗過，等你以後回想起來，一定會後悔的。”

　“與其那時候後悔為什麽當初沒有盡最大的努力做出反抗，永遠活在時間帶來的懊悔中，不如現在就拚盡全力，不管結果如何，至少不會留有遺憾。”

　諾林眸光黯淡，並沒有因為雷哲的說辭而感到高興：“可因為我，媽媽沒法去更加繁榮的中心星系接受治療，姐姐才二十一歲，就要操心一整個家的事情了。”

　雷哲：“但是姐姐和阿姨一定不會這麽覺得的啊，她們這麽愛你，所做的一切也都是能讓你更好的生活，你如果輕易就放棄了，才是對她們的不尊重。”

　諾林凝望著遠處市中心的一片燈火，輕聲道：“也許吧。”

　“總之，你的選擇和決定沒有任何錯，你從來都不是誰的累贅，聯邦那些所謂聽話的Omega天天呆在家裡接受一些無聊的課程，嫁了人也和米蟲差不多，處處都要依靠丈夫，他們的存在沒有丁點身為獨立個體的意義。”

　“相反，你才十八歲，就都可以靠勞動養活自己了。”雷哲道，“古地球時代有位學者叫歌德，他說人若要喜愛自己的價值，就得先給世界創造價值。”

　諾林：“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我看過他的書，《少年維特之煩惱》。”

　雷哲笑了，此時此刻他一點也不見了平日裡的鬧騰模樣，氣質猶如位真正的貴族：“原來你還喜歡古地球時代的作品，怎麽樣小維特，不覺得你現在和書裡的主角很像嗎？”

　“我可沒有能讓我瘋狂的綠蒂。”諾林嘟囔道：“估計以後也不會有了。”

　雷哲：“話別說的那麽死，在事情蓋棺定論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被雷哲安撫了一頓，諾林感覺心情好多了，他長長舒了口氣，似要將胸中的鬱卒一股腦兒的全部趕走，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幫我？”

　“那你又是為什麽要幫我？”雷哲反問道：“那天你明明可以拒絕我住進家裡來的，我帳戶被凍結了無法給你住宿錢，你也可以因此把我趕出去的，你又為什麽沒有那樣做？”

　“……我心眼好唄。”諾林沉默片刻後，道，“之前和你說過，我的目標就是做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雷哲摸著下巴略微思索，眉頭皺著，喃喃道：“我的話……我是看不得你哭。”

　諾林心跳猛然漏了一拍。星空之下，萬籟俱寂，房頂上只有你們兩個人，英俊的Alpha男孩對你說“他看不得你哭是”會什麽感受？

　他現在體會到了。

　即使他內心深處對雷哲的討厭情緒依然存在，也不由得沉浸在這句話所帶來的被愛著的感覺中。

　幸好夜色給他微紅的面頰打了掩護，沒讓雷哲看見。諾林含糊地唔了一聲，十指攥緊了自己的衣服袖子，真心實意道：“謝謝你。”

　“別客氣。”雷哲擺擺手，問道，“你最遲能拖到什麽時候回去？”

　“大概十二月份吧，我下周去做信息素采集，配比結果會在一個月後出來，之後的時間一般會留給Omega和Alpha見面，從融合度最高的那幾個人中挑選一位最順眼的，然後談上幾個月的戀愛，結婚。”

　諾林沒給雷哲說其實他父親已經給他找好夫家了，科格索爾家的克萊恩，比他要大上兩歲。諾林還在首都星的家時，克萊恩經常跟著他身為國務卿的父親前來拜訪，小Alpha並不太喜歡科克爾，反倒是整天跟著諾林，陪他一起玩。

　諾林現在對克萊恩的印象僅限於他八歲那年在池塘摸魚，克萊恩腳滑不甚跌入水中，狼狽地爬上岸來的樣子了。

　雷哲聽他這麽說心裡挺不是滋味的，諾林這才多大啊，根本就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竟然就要結婚了。

　但那時他把所有的不舒服都歸結於對在聯邦根深蒂固的配比制度的不讚同上了，並未意識到也許對他來說，面前的Omega少年是與眾不同的。

　不過就算他再怎麽不舒服，身為一個外人，也沒有多少立場去幹涉諾林的生活。他所能做的，就是盡自己最大努力讓他開心一點。

　“十二月啊。”雷哲略一沉吟，左手握拳錘了下右掌心，興奮道：“既然就只有不到六個月了，那一定得好好利用，不如這樣吧，你寫一份想要在配比前實現的願望清單，我盡力幫你完成，怎麽樣？”

　“願望清單？”諾林愣了下，終於發自內心地笑了，“你確定要幫我完成嗎？我的願望可多得很。”

　雷哲算盤打得啪啪響：“怕什麽，除去阿姨的醫藥費，我們還有一百多萬能花呢，每天完成一個願望，都夠一百八十個了。”

　諾林想了想，覺得實在有趣得很，突然開心起來，迫切地想要去理一理自己到底還有哪些未完成的念想，便站起身說道：“那我去寫了。”

　“去吧。”雷哲曲起腿讓他過去，道：“寫好了記得發我一份，從明天咱就開始一項一項的弄。”

　諾林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隨著砰的聲關門的響動，一切又重歸寂靜。

　雷哲仰面躺在房頂上，凝望著絢爛的星空，本能地去尋找帝國所在的方向。

　父親，爸爸，我可能做了件再正確不過的事。他默默地想。

　你們會為我感到驕傲嗎？

　諾林的願望清單一直寫到了凌晨一點，他捧著終端趴在被窩裡，從來沒意識過自己竟然有那麽多想做的事。

　末了他累得睡著了，終端屏幕漸漸暗了下去，光子屏從兩側向中間收攏，最終化作無數粒子，於是那幾十行字隨之消失不見。

　願望清單：

　1.夜爬迪穆山，在山頂看日出

　2.去遊樂園玩上一整天

　3.聽一次肖恩·莫爾斯的演奏會，要到簽名

　4.擁有新版jale

　5.嘗試跳傘

　6.製造一場爆炸

　……

　雷哲清早便收到了諾林發來的願望清單，一條條看下去，樂得不行。

　看到“認識一個新朋友並邀請他來家裡吃飯”這一項，他愣了下，隨即想到他好像從來沒聽過諾林談起過他的朋友。

　不會吧，沒有朋友，那不得孤獨死了？

　雷哲完全無法想象，他和諾林根本不是一類人，從小到大想同他做朋友的人數不勝數，他也有無話不談摯友，從來沒渴望過友情——他一直以為這是每個人都會有的。

　但諾林身份尷尬，家又在農場十分偏僻，交際圈子本身就小，想認識聊得來的同齡人，談何容易？

　雷哲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似乎是有點心疼，又似乎是想要唏噓，最終他低下頭，繼續去看清單。

　諾林今早去了醫院，給維拉交了醫療費，沒有提及昨天發生的一切。維拉毫無察覺，以為還是中心星系打來的錢，只是問了問家裡情況，在諾林該走時囑咐他快要到苦霖果收獲的時候了，千萬注意休息，別太辛苦累著了。

　“媽媽，因為我不能去中心星系接受更好的治療，你會怨我嗎？”諾林終於沒有忍住，問道。

　維拉笑著摸摸他的臉，沒有明確回答，只是說：“仔仔，你是我繼續活下去的全部意義。”

　諾林鼻子猛地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一直以來的心結終於解開，諾林也終於從短暫的消沉中走出來了。他回到家，看到雷哲正坐在門口的台階上，見他過來招了招手。

　“怎麽了？”諾林問，把願望清單發給雷哲之後他就挺不好意思的，生怕雷哲會笑話他。

　“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好買遊樂場的票。”雷哲給他看自己挑選出來的一家遊樂場，在星球另一面的第三大陸上，坐快速飛行器去要將近兩個小時。

　諾林想了想：“明天后天都可以，下周就要到苦霖果的收獲時候了，估計會忙的走不開。”

　雷哲立刻作出決定：“那就明天吧，給姐姐說一聲，咱六點半就出發，玩上一天，晚上回來。”

　“好。”諾林點點頭，唇角上揚，無法抑製地感到雀躍。

　自從媽媽生病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痛痛快快地好好玩過了。

　雷哲看起來很會玩，跟他一起出門的話，大概會挺開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