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拉似乎隻想到後山轉一圈, 看看景色, 仿佛對這個世間存有最後的留戀,這讓諾林心中總感到幾分不安。她伏在雷哲寬闊的後背上,被一直帶到了當初阿斯克墜落的地方, 機甲砸出來的大坑依然存在。
坑中長出了不少雜草和灌木, 植物已經快要把坑底填平了, 綠意盎然。細雨中一切都變得清涼而濕潤,諾林指了指那個坑,道:“我當時坐在房頂上看到他掉下來,以為出事故了趕緊跑到這裡,發現的雷哲, 他死皮賴臉地求著我帶他回家, 我看他太可憐, 就答應了。現在一想真的太傻了!萬一他是個壞人, 那我豈不是慘了?”
雷哲仿佛忘記了當時他對諾林的再三懇求, 就好像被帶回去的不是他一樣, 表示讚同:“這話說的不錯, 以後要遇見陌生人, 可不能隨隨便便把人家帶回家裡了,就算說了給錢也不行。”
諾林輕輕哼了一聲:“你還好意思教訓我……不過還好,遇見的是你。”
維拉笑道:“當時諾林還不敢告訴我他把你帶回家了呢, 生怕我會教育他。”
諾林吐了吐舌頭:“我這也不是怕媽媽會擔心嘛。”
跟著他們一起過來的牧羊犬阿布不知道跑到哪裡去抓小動物了, 只能聽到幾聲遙遠的犬吠。不一會兒草葉簌簌作響, 阿布跳出來, 嘴裡叼著一隻羽翎豔麗的山雞。
山雞還在扭著脖子不斷的掙扎,阿布獻寶一樣把它叼到諾林腳下,一隻前爪按著,喉嚨裡發出嗚嗚叫聲,尾巴歡快地搖晃。
“真棒。”諾林摸摸阿布的腦袋,看了眼那隻可憐的山雞,道:“把它放了吧。”
阿布仿佛聽懂了他的話,乖乖收回前爪,山雞死裡逃生,立刻咯咯叫著瘋狂地扇著翅膀,連飛帶竄地逃走了,隻留下一串零星血跡。
雷哲在洛米魯茲時沒少和諾林一起到後山玩,之後他們又去了蝴蝶谷——雷哲和諾林告白,兩人確定關系的地方。
雨天所有的蝴蝶都躲在了洞穴裡,看不到發著熒光的曼妙身影,諾林有些遺憾,對維拉道:“等天晴了晚上我們再過來一趟,谷裡的蝴蝶會發淡藍色的熒光,晚上特別好看。”
諾林沒好意思給維拉說這地方對於兩人的特殊含義,倒是雷哲不嫌害臊地顯擺,他在一旁默默不語,聽到維拉的輕笑聲,耳尖不自在地泛起紅色。
和媽媽說戀愛經過實在……太叫人不好意思了。
原路返回時雷哲無意地朝一旁的大石頭後瞥了眼,看到那巨石背面深刻的幾道抓痕,他愣了一下,停住腳步。
諾林差點撞在維拉身上,趕緊刹車:“怎麽了?”
“看到點東西。”雷哲暗自記住那塊石頭的方位,笑容將眼中一閃而過的凝重掩蓋,他重新邁起步子,道,“沒事,走吧。”
回到屋子後將維拉安頓在床上,諾林在廚房挑選食材準備做飯,雷哲趕忙用最快速度回到後山,來到了方才那塊石頭旁。
他繞道另一面,之前從他視野中一閃而過的抓痕便明晃晃的呈現在了眼前,四道足有兩厘米深的長痕,還有激光槍留下的坑窪。雷哲又仔細地四處看了看,一旁的樹木上原本也應該留有戰鬥留下過的痕跡,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消失了。
抓痕是厄忒斯留下的,雷哲無比篤定這一點,只有成年雄性厄忒斯才能在質地如此堅硬的石頭上留下這樣的痕跡。
厄忒斯曾經來過這裡,並且和誰發生了一場惡鬥,洛米魯茲太過偏僻,又不佔據特殊的戰略位置,厄忒斯總不可能過來旅遊,再聯系到從石頭後能隱約看到蝴蝶谷處,雷哲心中隱約有了猜測。
是當初厄忒斯想要對諾林動手,卻被人阻止了嗎?
聯系到那時候父親的遭遇,對他的禁足和通訊限制,雷哲時至今日,終於真正明白了父親們的良苦用心。
在他未曾和諾林有過任何聯系的情況下,厄忒斯花了一些時間,但仍然找到了和他有著非同一般關系的諾林,想要對他不利以此威脅自己,得到拿捏帝國皇室的籌碼。
可這一切,都被父親派來的保護諾林的軍人阻止了。
雖然知道諾林一直都被帝國派的人保護著,但雷哲從未想到他們竟然真的面對過厄忒斯。這種凶殘的生物擁有無與倫比的強大身體,人類在厄忒斯面前就像塊柔軟的豆腐一樣,在不穿納米防護服的情況下,成年厄忒斯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人撕得粉碎。
那個從厄忒斯手中救下諾林的默默無聞的軍人,現在怎麽樣了?
等回去之後問問父親吧,雖然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他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忠實的履行自己的職責,但從私人層面上,雷哲仍然想要去見一見那些曾經在危難時刻來到洛米魯茲保護諾林的人。
出來的匆忙,雷哲沒穿雨衣也沒打傘,冒著細雨再次回去時身上都濕得差不多了,但Alpha一點都不在意。諾林鍋裡燒著湯,從窗戶裡看見,遠遠喊了一聲:“你幹什麽去了!”
“剛才發現了點東西,又回去看了趟。”雷哲一路都在思考要不要將事情告訴諾林,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了,再告訴他不過只能平添後怕。
但諾林既然成了他的皇子妃,之後必然會成為帝國皇后,要和他一起面對來自其他異族生物的滔天惡意——就拿他父親來說,在位四十四年,光是厄忒斯的刺殺就大大小小遭受過上百次,還不算蟲族的暗害。
四十多年前,漢森爾頓剛即位的時候就曾遭遇過比前年更嚴重的一次刺殺,厄忒斯在他去其他星球巡查時擊碎了他的脾髒,康納為了掩護他逃離身受重傷,腹中四個月大的孩子沒能保住,以至於之後的二十年都沒能再次自然受孕。
雷哲不知道今後坐上皇位的自己會不會也遭受這些,在現如今和平的假象下,仍然沒人敢忽視蟲族和厄忒斯的惡意。
想到這他突然覺得特別對不起諾林,如果以後真的會發生什麽,所有的一切痛苦和不幸,便全都是他帶給諾林的。
還是坦白吧,也早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雷哲歎息一聲,蹲下身摸摸正在他腳邊蹭來蹭去的小雨點的腦袋,給它撓了撓下巴,靠在廚房的門框上對諾林道:“當初你懷著孕,我不再的時候,你有沒有發現什麽異樣的地方?比如說感覺有人在暗中看著你之類的。”
“暗中看著我?”諾林顛著炒杓的手一頓,沒什麽猶豫,立刻道,“有啊,那時候爸爸不是一直都有派人來保護我嗎,之前我本來想去地下醫院看看能不能打胎,阿蘭裝成護士打消了我那種念頭,之後傑恩帶著我從我父親眼皮子底下逃走,也是有人突然出來幫忙打暈了他的手下,我會有一直被人看著的感覺很正常吧。”
“我不是說這種。”雷哲略一沉吟,直截了當的說了,“我剛剛在後山蝴蝶谷附近的一塊石頭上看到了厄忒斯留下的痕跡,它們曾經找到過你。”
“厄忒斯?”諾林愕然,就像所有人類孩子一樣,從小他便知道厄忒斯和蟲族是人類畢生的敵人,之後在皇家學院的人類史課堂上,通過種種歷史事件更加得知了厄忒斯的恐怖之處,況且之前雷哲突然離開就是因為厄忒斯暗殺了父親,他便前所未有地真切認識到了人稱“幽靈”的異星生物帶來的恐懼。
我竟然還活著?
這是諾林腦中第一個真實冒出來的想法,他趕緊關上火,問道:“真的嗎?”
“我肯定不會在這件事上騙你的。”雷哲將他剛才拍的照片給諾林看,“厄忒斯留下的抓痕,應該是爸爸派來保護你的人將它攔住了,你才沒有出事。”
諾林半晌沒有說話,他想起曾經在這塊石頭上看到的血跡——在一年多的風吹雨淋下,鮮血早就不見了。
“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和你說,正好借著現在的機會,把一切都說清楚吧。”雷哲看了眼維拉臥室虛掩的房門,關上廚房的門,壓低聲音不讓她聽到:“我成為皇帝之後,不管願不願意,你都要面對很多事情,比如忙碌的生活和應酬,我很少有機會像現在這樣和你結伴遠行出遊,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生命安全的威脅。”
“會有很多生物想要殺掉我,你在我身邊,一定也免不了受到波及,就像我爸爸因為父親而受過很多次傷一樣。”
諾林靜靜地聽著,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地咬住下唇,垂在身側的一隻手攥緊了圍裙邊緣。
這些問題……他從沒有想過。
“就像那隻厄忒斯,正是因為你和我的關系,它為了威脅皇室而找上了你,身在皇家,除了承擔應有的責任之外,還必須要面對源源不斷的威脅和考驗。”雷哲話音頓了頓,放輕了許多,小心翼翼地問道,“就算是這樣,你還願意跟著我嗎?”
諾林沉默。
雷哲提心吊膽地等待他的回答。小雨點躥上窗台,探頭探腦地往裡面看,鍋裡的湯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雷哲似乎都能聽到自己不安的心跳聲。
諾林像是被他緊張的表情逗樂,突然一笑。
“當然願意了,既然爸爸都能四十年如一日的陪伴在父親身邊,兩人相互扶持著挺過許多難關,我為什麽不能呢?”他轉過身,繼續開火做飯,似真似假地抱怨道,“你對我也太沒有信心了吧。”
雷哲眨眨眼,猛地放下心來,但仍然執拗地確認道:“真的願意嗎?”
“願意。”諾林望向窗外,遠處的山林在雨幕中鬱鬱蔥蔥,輕聲道,“等回去帝國了,我想去見見那些曾經被派來保護過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