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拿到明燁的聯系方式後， 安德烈便開始了天天有事沒事給他打通訊發短信。

　早安晚安從不耽誤， 飯點之前問他要不要一起來吃飯，閑暇時約著出去玩……明燁最開始十分的不習慣， 從來都是拒絕安德烈的邀請， 但那天在酒店的遭遇到底給了他一絲幻想。

　看著兩人的聊天記錄， 字裡行間都能感受出Alpha的熱烈，明燁神使鬼差的第一次在安德烈邀請他出去吃飯時， 回了聲“好”。

　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明明誰也沒提起過兩人應該是怎樣的關系，但顯然安德烈已經非常自覺的把自己當做明燁的男友，這個看起來三大五粗的Alpha在照顧人的方便竟然出人意料的細心， 反正只要是跟著他出門，明燁什麽都不用操心， 甚至連思考都不用，只要老老實實跟在後面就行， 反正安德烈會解決好一切。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歷。

　明燁理所當然的動搖了。

　這個上尉……怎麽說呢？明燁無數次向他暗示自己和太多人有過xing關系， 安德烈都不太在乎的樣子，也是，既然是因為豔星身份才認識自己的，那就肯定早就想好了這些。

　明燁有些提心吊膽， 猛然出現一個人對他那樣殷勤，那樣好，他害怕有朝一日自己習慣了， 就再也無法忍受安德烈的離開。

　安德烈對他越好， 他就越害怕。

　他是一個絕對矛盾的個體。

　希望死亡和暴力能帶來解脫， 但又害怕離開世界和受傷。

　渴望來自安德烈的愛，卻又對此抱有一定程度的抗拒。

　安德烈一個粗人，相比起敏感的Omega有些遲鈍，但依然察覺到了明燁的畏縮和懷疑。

　他不知道怎麽辦，事實上安德烈自認為做的一點問題都沒有，他已經努力去用他已知的所有方式去表達對明燁的愛了，可……

　好吧，其實明燁和他想象中的並不一樣。

　Omega青年厭世的情緒太濃烈了，安德烈仔細觀察過，明燁和他一起出門時還好一些，但如果沒有約他，明燁會一直待在酒店裡，整整三天連門都不出，叫人直擔心是不是在床上發霉了。

　安德烈問過他平時都會做什麽，明燁想了想，回道：“發呆，看電視，睡覺。”

　“沒了？”

　“沒了。”

　所以說……最開始那場見面時的笑靨和談吐，全都是在陌生人面前偽裝出來的。

　他和明燁相處了一個月，安德烈後知後覺得發現，他不像在養男朋友，而像在照顧孩子，幹什麽事情都要操心。

　不過看到因為自己做的種種，Omega能流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安德烈就覺得值了。

　他們從來沒開誠公布的說過彼此到底是何種關系，但都心照不宣。

　明燁到首都星不是像安德烈猜測那樣過來旅遊的，他過來工作，要拍攝職業生涯的最後一部片子。

　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這一切終於快要結束了。

　這事兒他一直沒和安德烈說，Alpha對他太好了，以至於他根本無法開口。

　這最後一部片子名叫《愛巢》，主演是他和卡烈揚，對，就是和剛進入圈子的明燁合作過拍攝第一部 片子《初樂園》的那個Alpha。

　其實卡烈揚早已經在四年前就隱退了，但是為了讓Kancer職業生涯的最後和開始對應起來，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社長邀請了目前依然未婚的卡烈揚。

　片子裡他們要扮演一對深愛彼此的AO，在他們的愛巢中度過美妙的一天，導演再三強調，一定要表現出靈與肉的結合，那種深愛的感覺。

　明燁和卡烈揚除卻《初樂園》和今天之外也合作過很多次，稱得上熟悉，一大早兩人來到位於某個別墅區的拍攝現場，簡短地聊了兩句，就開始了一天的拍攝。

　劇本明燁看過幾次，三級片和正經拍影視作品不一樣，更多要靠演員的現場發揮，今天要拍攝的第一場在廚房，妻子在做飯，丈夫從背後抱住他，然後開始廚房Play。

　被卡烈揚從身後抱住的瞬間明燁難以察覺地僵硬了下，他不知怎麽想起了另一個Alpha，在他被推搡著跌下樓梯的時刻，也是被一雙結實的手臂抱住。

　明燁回過頭，在飛行攝像器的鏡頭下露出略帶嬌嗔的笑容，凝視著卡烈揚碧色的眼睛，Alpha低下頭，親吻他妻子的耳垂，臉頰，還有嘴唇。

　檀木香。

　有哪裡不對。

　他親上去的時刻，明燁下意識地躲了。

　但這個躲避的動作十分輕微，可以被理解為調情，導演沒有喊停，卡烈揚解開了明燁圍裙的帶子，一手深情地捧著Omega的臉，想要加深這個吻。

　不。

　不不不！

　在大腦想清楚之前，身體率先做出了反應，明燁撐著灶台的手抬起猛地將Alpha推開。

　“卡！”導演的聲音傳來，卡烈揚後退一步，穩住身形，立刻問道，“怎麽了？”

　明燁臉色發白，他偏著頭，緊緊盯著地板，突然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抱歉，我有點不舒服。”

　而外場，明燁的助理再一次看向明燁已經第四次震動起來的終端，上面的通話顯示名是……A？

　這誰？助理一頭霧水，但沒有動明燁的終端，聽到導演喊停，她拿起終端，趁機探頭往房間裡看了眼，小聲道：“Kancer，你有通訊，對方打了好幾個了。”

　打了好幾個？明燁強忍著反胃感，接過終端，正好通話申請再一次打過來，他定定盯著那個“A”看了數秒，按下了拒絕。

　“對方拒絕了我的通話。”安德烈坐在格蘭特家中的沙發上，盯著終端，難以置信地再次重複道，“對方拒絕了我的通話。”

　“對方拒絕了我的通話。”

　“對方拒絕了我的通話。”他抓抓頭髮，又變著調重複了一遍，“對方拒絕了我的通話？”

　格蘭特剛從前線回來正在樓上睡覺，雷哲在打遊戲，被複讀機煩的要命，回頭道，“再打一邊試試？可能人家正在忙。”

　對對對，再打一次。安德烈趕忙再一次按下通訊鍵，等待著回應。他給明燁打了四個通訊都沒人接，第五個直接被拒絕了。

　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情況，希望沒有出事。

　第六個通訊沒過多久撥過來，明燁看了眼卡烈揚，猶豫了下，明白如果不接安德烈大概會一直打下去，無奈地接通了。

　“喂。”

　“你現在在哪兒呢？怎麽一直沒有接，剛剛還掛斷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Alpha的聲音清楚傳來，聽到安德烈略帶急切的話音，那股從今天進入拍攝現場起就煩悶的心情竟然悄無聲息地晴朗了一些。

　明燁就連自己都沒察覺到地彎了下唇角，用很溫柔的聲音輕輕道：“我在忙呢。”

　“忙什麽？”

　“在外面玩。”

　“胡說。”

　“……”

　“你到底在哪裡？別跟我說謊，我能聽出來的”

　“……我在工作。”

　安德烈那邊立刻陷入了沉默。

　就連明燁都覺得這個回答太過殘忍，對面的沉默讓他無措地手指摳住灶台，害怕安德烈會因此生氣。Omega緊張地吞了口唾沫，慌亂中口不擇言地問道：“那個……你要來接我嗎？”

　說完他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當對方卻立刻答應了：“好啊，你什麽時候下班，地址在哪兒，我去接你。”

　將地址告訴安德烈，明燁默默掛斷通訊，對上一旁卡烈揚探尋的目光。

　他嘴唇動了動，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男朋友。”

　剛才Omega的抗拒就有了最好的解釋，卡烈揚瞬間了然，他挑了下一邊眉毛，問：“今天還想拍嗎？”

　明燁理所當然地搖搖頭。

　“那就不拍了吧。”卡烈揚想了想，道，“找個什麽理由呢？就說你身體不舒服怎麽樣？”

　不可否認明燁是個非常吸引人的Omega，但卡烈揚其實並沒有多少興趣，當一件事情成為職業之後，無論之前再怎麽喜歡，都會在工作中漸漸的失去激情。他退圈很久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刻意控制的禁欲生活，要不是社長再三邀請說想要給Kancer一個完美的謝幕，他根本不會答應。

　就這樣，明燁在卡烈揚的幫助下佯裝腹痛，成功提前結束了今天的拍攝，這部片子本身就要作為最後的作品，加上明燁的名聲已經夠大，導演也不好說什麽。

　明燁回到休息室將自己從頭到腳洗了一遍，對著鏡子觀察臉上因為拍攝而起的紅有沒有消退，他上了點妝讓自己看起來氣色好些，走出休息室，剛好看到也要離開的卡烈揚。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下樓梯，數秒的沉默後，明燁落後了幾步，抬手嗅了嗅手腕，確定身上沒有再一次沾上卡烈揚信息素的味道。

　卡烈揚將一切小動作盡收眼底，啼笑皆非，他雙手抄在口袋裡，道：“待會兒出門的時候我是不是應該離你遠一點？被你男朋友看到就不好了吧。”

　明燁想象到安德烈滿臉失落的模樣，忍不住揚起唇角，道：“是啊，稍微躲得遠一點，要是被看到了他大概會不開心好久吧。”

　卡烈揚裝模作樣地歎息一聲，他拉開別墅的門，示意明燁先出去。

　剛一走出去，明燁就看到了正站在別墅前院的鐵門外，低頭研究路邊花草的Alpha。

　Omega忍不住再一次抬手嗅了嗅，確定沒帶著別人信息素的味道，略微收斂臉上甜美的笑容，深吸口氣，放慢急切的步調，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矜持，朝安德烈走去。

　卡烈揚訝然，他一點點見證明燁從十年前極度羞澀緊張到哭出來的模樣，變成現在的技巧高超遊刃有余，但還是頭一次在明燁向來冷淡的眼中發覺到閃爍著這樣期盼的光。

　果然戀愛中的人就是不一樣啊。

　他打心底裡羨慕明燁。

　他們這樣的人，想要有一個不在乎自己過去的伴侶，實在太難了。

　安德烈仿佛有所感應地抬起頭，正巧明燁推開欄杆，走到了他跟前，Alpha自然而然地伸手攬過他肩膀，特別小心眼地低頭在他頸側嗅了嗅。

　沒帶著別人的味道。

　他皺了皺眉頭，有點不敢相信，再一次更深地湊上去聞。

　“幹什麽。”明燁抬手推了推他腦袋，輕聲解釋道，“沒做。”

　“嗯？”安德烈對他的工作再了解不過，正常情況下怎麽可能光拍劇情？他將信將疑地朝別墅那邊看了眼，沒看到另一個主角，只能強壓著心中的酸水，道，“下午還來嗎？”

　“不拍了。”Omega目視前方，悄悄地握住他一根手指，說道，“以後再也不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