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燈亮， 車流緩慢前行。

　德國那邊何青柔比較熟悉， 他們每年都會派人過來做指導工作， 而東寧汽車集團亦每年都會安排員工到德國合作商那兒學習， 國內的汽車製造技術雖然日益增長， 但在核心領域仍舊落後， 合作學習， 是必須的。

　合作學習，說白了就是花錢買技術， 公司需要派個代表來迎接對方。東寧在選人這方面一向很慎重，畢竟代表就是門面，愉快舒心的交往是友好合作的第一步。

　以往公司選的都是些精英人才， 模樣好能力強， 林奈突然這麽問，何青柔很意外，設計部比她強的太多，整個分公司就更多了， 有所奇怪也是正常的。

　“為什麽選我？”她疑惑，忍不住問道。

　自己幾斤幾兩，她心裡有數，按理說，這麽好的事輪不到她頭上。

　林奈笑了笑：“李成喜歡中國文化。”

　何青柔沒懂她的意思，不解問道：“不是德國人？”

　“中德混血，你記得見面後這麽叫，”林奈回， “我去年見過他，人隨和好相處，普通話說得很標準，別擔心做不好。”

　何青柔專心開車，雨水不斷落到車窗上，將玻璃氤氳模糊，雨刮器忽地一搖，眼前又變得清明。

　“東方婉約美。”林奈沒頭沒腦來了一句。

　不論樣貌、氣質或是性格，都非常符合，你是不二人選。

　這話簡直不能再直白。何青柔聽明白了，面上波瀾不驚，眼睛卻直直盯著前方，極少被別人這麽誇，她頓覺羞赧。

　林奈偏頭看她，眼裡滿是柔和。

　“青柔……”她忽而喊道。

　“嗯？”何青柔簡短回道，眼睛依舊看向前面，這人鮮少叫她的名字，偶爾床笫之歡時會喊兩個別稱，但都是用來連哄帶騙的。

　“我也喜歡中國文化。”

　何青柔臉上沒有任何情緒，但緊了緊手。

　“知道了。”

　抵達公司時，八點零五，兩人雙雙遲到。

　東寧有規定，遲到一次扣五十，並且全勤泡湯，何青柔有些懊惱，早知道就提前十分鍾走的。

　她下車，遞給林奈一個透明的杯子：“雪梨湯，清熱下火的。”

　林奈近來火氣旺，唇色異常紅潤。何青柔的目光從她薄唇上略過，再悄然無息地移開，記起這無賴今早的惡劣，她覺得難堪且羞恥，當然，羞恥佔了大頭。

　她知道可以那樣，可萬萬沒想到林奈會做到這般地步，當時腦子裡模糊，可現在記起來卻感覺尤為清晰。

　衝擊太大了，身理或心理都是。

　雪梨湯是買的，她本想自己燉，無奈昨晚沒時間。林奈接過，冷淡淡的臉染了笑意，她想說什麽，這時電梯門自動彈開，一員工進來。

　“總監好。”員工恭敬地喊道。

　她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不鹹不淡地點點頭。

　出了電梯，何青柔進設計部，她進總監辦公室。

　大概和陰沉的天氣有關，設計部今兒的氛圍不大和諧美妙，萬科尹偷偷告訴她：“楊順成剛剛和姚經理鬧了一場。”

　嘖嘖，他先前果然沒猜錯，暴風雨來得如此快。

　“發生什麽了？”何青柔趁坐下的動作低低問。

　“不清楚，”萬科尹搖頭，“就吵的聲音大，聽不明白在吵什麽。”

　余光瞥到經理辦公室的門打開，他趕緊端端正正坐好，給何青柔使了個眼色，何青柔明白，飛快地一手打開電腦一手拿文件。

　楊順成臉色臭得堪比下水溝，出來後逮著一個犯了小錯誤的同事，劈頭蓋臉一頓罵，同事像鵪鶉一樣畏畏縮縮不敢頂撞一句。

　沒辦法，楊順成再不濟也是設計部副經理。

　何青柔以為他要找自己的茬，但幸運的是，並沒有。

　上半天她過得很清淨。中午吃了飯，有人打電話讓她拿外賣—— 一杯何記奶茶。

　何青柔一頭霧水，外賣口袋裡有紙條，聯系人姓名和電話都對得上號，總監辦公室裡的某人給她訂的。

　不多時，又有人送來甜點。

　公司嚴格規定外賣不能送上樓，她得自己下樓拿。奶茶和甜點她都一個人解決了，萬科尹眼饞地看著，她也沒給。

　萬科尹中午跟她一桌吃飯，便猜到東西可能是別人訂的，於是多話問了句：“組長，又有人追你？”

　上回的99朵玫瑰他還記得，印象深刻。

　“不是。”何青柔回道。

　萬科尹哦哦兩聲，不再多話。

　“一個朋友送的。”她又道，語氣無端端有些別扭，女朋友，也算朋友吧。

　見她這副樣子，萬科尹瞪大眼，戀愛了？！

　這一天何青柔過得平淡，不過楊順成則完全相反，他感覺倒霉透頂了。

　小會議室裡，坐了八個人，三女五男，都是以林奈為首的領導階層。楊順成叨叨個不停，各種利弊理由一股腦兒往外扯，為的就是要說服這些人換掉何青柔，最後還意有所指地扯到了性別上。

　汽車行業男的多，也許是這種畸形的大環境所致，像楊順成這種人，腦子裡總深埋著女不如男的觀念，他可能沒真想拿性別做文章，但一時激動便脫口說出了潛意識裡的想法。

　在場兩位女性皆變臉，除了林奈。

　林奈用中指扣了下桌面，斜睨著楊順成，眼眸中冷意駭人：“楊副經理這是對我的性別有意見？或是對公司的規定不滿？”

　東寧有明確的規定，不得歧視女性。當初出台這個規定實屬無奈，因為某些自以為是的耗子屎去校招，給公司丟盡了臉不說，還使東寧陷入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且前些年有高層領導按男女區別對待下屬，不能一視同仁，公司上上下下為此鬧了好一陣。

　如今東寧在這方面打壓力度之大，一經核實，嚴懲不貸，為的就是防止傻缺行為給公司帶來負面影響。

　這個行業確實女的少，但能堅持做到最後的優秀女性，大多都進入了管理層，譬如姚雲英和她旁邊的副總，楊順成這一番“無心”話，讓兩人很是不快。

　楊順成臉色白了兩個度，後悔不迭，簡直想給口無遮攔的自己倆嘴巴子。

　“我、我……”他結巴道，腦子飛速轉動，終於找到一個借口，“我的意思是何青柔太年輕沒經驗，怕她應付不了，雷浩去年接待過德國方的人，他更熟悉流程，更適合這個任務。”

　雷浩，設計部的員工，楊順成麾下的忠黨。

　圖謀不要太明顯。

　林奈懶得同他廢話。

　“何青柔今年做了兩個大項目，雷浩一個沒有。”姚雲英率先道。

　楊順成臉色難看，反駁：“那兩個項目跟這個能一樣嗎，能代表什麽？”

　姚雲英淡定地用他的邏輯回話，一字一字道：“今年的德國代表又不是去年那個，雷浩的經驗有什麽用？”

　楊順成咬牙切齒：“他熟悉流程！”

　“流程只是我們的安排而已，今年會有變動。”姚雲英道。

　楊順成還要繼續爭辯，林奈攔住他。

　“楊副經理若是不滿意原本的決定，那趁著大家都在，我們舉手表決，別為了一點小事鬧騰半天。”

　楊順成瞬間心涼，不敢說什麽。

　結果無比打臉，一個支持他的都沒有。

　一與他關系還行的老總出去前，拍拍他的肩，歎息道：“老楊，人要知足。”

　楊順成表面沒說甚，心裡暗暗問候姚雲英家祖宗。

　梁子算正式結下了，姚雲英背後有林奈撐腰，而他，目前勢單力薄。

　雨持續到下班才停，何青柔準備收拾東西離開，姚雲英叫她到辦公室，將事情說了，外加詢問她的意願。

　何青柔今天一直在想這個，她已經決定了：“謝謝姚姐，我會努力做好的。”

　姚雲英滿意地頷首，提了許多要注意的地方，末了，張了張嘴，有點疲憊道：“楊副經理……”

　“我知道。”何青柔打斷道，她很聰明，明白姚雲英要說甚。

　姚雲英愣了愣。

　“知道就好，自己注意點。”

　何青柔嗯聲。

　姚雲英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莫名有些惆悵，如果楊順成升調了，她多半會提攜何青柔做二把手，可楊順成沒走。

　“好好乾，爭取下次能升職。”她道。

　何青柔客套地回了兩句，簡單聊了會兒後出去。

　她不擔心楊順成會做什麽，不知道為何，就是不擔心，可能是這幾年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習以為常了。她收拾好東西，摸到手機，考慮要不要叫林奈一起走。

　林奈今天應該不加班。

　她猶豫半晌，最終還是給對方發了微信。

　這人秒回——抬頭。

　她往門口望去，林奈站那兒，手裡提著空杯子。

　萬科尹恰恰此時出去，碰到林奈，規矩地道：“林總監，您找人嗎？”

　“嗯。”

　“找誰？要不要我幫你叫一聲？”他熱情說。

　“一個朋友。”林奈垂了垂眼睫，意思是拒絕他的好意。

　萬科尹笑笑，明白，心裡暗自嘀咕，這話怎這麽耳熟，但又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他慌著回家給女朋友做飯，沒多糾結，提著東西走了。

　何青柔拎包出來。

　兩人並肩進電梯。

　“我要去西街取車。”何青柔說，她和店主約好了的。

　“一起過去。”林奈道，她右手不方便，今早都是何青柔開的車。

　走出公司大門，正好打到一輛出租，司機師傅客氣而熱情，何青柔報了地名後不再說話。

　林奈滑了滑手機屏幕，她在看一些關於裝修的文章。

　何青柔無意晃到，以為她要買房了，頓時脊背一僵，心裡生出一股酸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