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半山腰到山頂，已近日落黃昏，雲熙寧由蔣行舟載，何青柔跟葉尋一個車。

　葉尋一路沉默，神色漠然。何青柔覺得奇怪，這人雖寡言少語，但跟其他人相處挺和睦的，明明跟雲熙寧認識，卻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連眼神交流都不曾有，不至於呀。

　剛剛上車時，雲熙寧眼尾一挑，望著自己，那意思就是要自己跟她一車，她還沒動，葉尋出聲：“何姐跟我一起。”

　雲熙寧瞧了眼懶洋洋靠著車門的葉尋，可葉尋連一個眼神都沒勻給她。她沒說甚，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何青柔，而後彎身上車，一旁的張總反應快，忙不迭示意何青柔跟葉尋走，剩下的他來解決。

　何青柔便上了她的車。

　葉尋車開得飛快，轉彎的功夫就把她們甩在後面，何青柔抓著車門，看著窗外的風景化作一條條線，緊張得手心淌薄汗，真怕她一個彎打慢了衝出車道。

　下車時，她定了定心神，由衷道：“謝謝。”

　“沒什麽。”葉尋不鹹不淡地說。

　兩人站在原地等，蔣行舟他們大概晚五六分鍾才到，何青柔悄悄觀察雲熙寧的臉色，發現她跟張總有說有笑的，心裡不禁暗暗松了口氣。

　可下一瞬，雲熙寧瞧見她，眼裡的笑立馬收住。

　張總不露聲色地瞥了何青柔一眼，而後十分自然地擋在中間，跟雲熙寧道：“今晚會跟其它公司一起搞聚會，算來也快開始了，您要不要先過去瞧瞧？忙了一下午，正好過去歇歇。”

　後面的蔣行舟也附和道：“我姐也在那邊，她昨晚還在念叨你呢，走吧走吧，過去瞧瞧。”

　雲熙寧臉色稍微緩和了些，點頭：“我跟行芸確實有一段時間沒見了，她最近在忙什麽？”

　“飛來飛去，隔三差五往德國跑，反正就那樣。”蔣行舟一面說一面帶著人走。

　“你們家這兩年越做越好了，你姐的確能耐。”

　蔣行舟聽了嘿嘿笑，他姐是女強人，誰見了都誇，不像他，只會整些燒錢的玩意兒，蔣父蔣母對他耳提面命二十來年，還是爛泥扶不上牆。

　他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其余人跟在後面，走到聚會地點時，太陽完全落下山，整個天空呈灰藍色，沒有一朵雲，空蕩蕩的。

　這裡的樹木多而密集，一叢接一叢，站在裡頭望不見盡頭，遠處看起來深幽幽的，可怖又瘮人，不知道哪個腦子進水的選的地兒。

　不過這裡還算熱鬧，亮著燈，光線充足，地上支著許多燒烤架，各公司的員工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閑聊、烤肉。

　她們一走近，蔣行芸便過來，雲熙寧讓其他人別再跟著，而後跟蔣行芸單獨聊去了。

　張總歎了口氣，跟何青柔說：“今天辛苦了。”

　何青柔搖搖頭：“倒是麻煩您了。”

　“我去林總監那兒看看，你也去歇一歇吧。”張總說。

　何青柔頷首，隨意找根凳子坐下，她腳酸痛得很，腳心都一抽一抽的，坐著終於舒服了點，待會兒回去肯定得用熱水泡泡，否則明天更痛。

　葉尋適才有事先離開了，其他人看見燒烤一溜煙兒也跑了，她面前就剩下蔣行舟。

　她坐下時，突然發現蔣行舟長得挺高大的，只是吊兒郎當的，又喜歡微駝著背，且他身邊的北方姑娘都高，故而見了兩回都沒感覺到。

　高大的蔣行舟此刻囁嚅著嘴，臉上糾結為難，似乎有話要說。

　何青柔偷偷捶了下小腿，對方不開口，她也不問。

　終於，蔣行舟思忖清楚，無奈說道：“雲姐不是針對你，你別跟她計較。”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將何青柔整得雲裡霧裡，她疑惑：“什麽？”

　不是針對她，那是針對誰？

　蔣行舟挨她坐下，一副要長篇大論的樣子。

　“雲姐跟阿奈之間有點小矛盾，”他說道，“可能是因為阿奈，她才這樣。”

　何青柔沒言語，沒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她跟雲熙寧第一回見，林奈的事又怎麽扯到她頭上來了？

　彼時天幕已黑沉，蔣行舟望了眼樹林深處，娓娓道來：“雲姐和阿奈從小一起長大，以前關系一直都挺好的，只是去年鬧僵了，好像是因為公司的事，當時阿奈才在公司立足，就打算大刀闊斧整改革，想搞自主研發，弄什麽技術，我也不是很懂，反正就是想脫離德國那邊的鉗製。”

　這個何青柔懂，目前國內的汽車製造技術不發達，很多方面都依賴國外，林奈這麽做，也是為公司以後進一步發展考慮，因為一個公司想要謀求長遠發展，掌握獨立且成熟的技術是必須的。

　“結果雲姐不同意，畢竟之前就投了大筆資金做研究，兩三年了，那些團隊也沒整出甚名堂來，全都竹籃打水一場空。但阿奈拉到了董事會大半人的支持，雲姐氣不過，便由此起了罅隙。”說到這兒，蔣行舟頓了頓，又繼續，“後來……後來愈演愈烈，唉，阿奈便向上面自請來南城分公司，雲姐至今還在氣頭上呢，她性子要強，你千萬別介啊。”

　林奈自請來分公司，這點倒跟何青柔聽同事們說的全然不同，她有些詫異，林奈不像這麽意氣用事的人，就算兩人在公事上有矛盾，可又不是不能協商解決，何至跑到天遠地遠的分公司來，況且兩人一起長大，關系匪淺，不至於鬧到這種地步。

　她忽而想到跟安能集團競標的事，明明是林奈拿下的，最後卻歸功於雲熙寧，以及葉尋對雲熙寧的態度，仔細琢磨琢磨，感覺可不止蔣行舟說的這麽簡單。

　“雲姐其實挺關心阿奈的，只是拉不下面子，她想讓阿奈回總公司，但阿奈不肯，而且一周前阿奈向上頭打了報告，打算長期駐留南城分公司，雲姐知道後氣得不輕，這次過來，就是想勸勸阿奈。”

　蔣行舟說著，看了看她：“阿奈對你……”

　他吞吞吐吐，話說到一半又停住，何青柔不解地望著他：“對我什麽？”

　蔣行舟欲言又止，這時葉尋過來，他連連道：“沒，沒什麽。”

　葉尋走到她倆跟前，擱下一把烤肉和兩聽飲料：“裴成明讓給你們的。”

　說完又抬起眼皮子盯了盯蔣行舟，蔣行舟心裡一緊，暗罵自己大嘴巴，剛剛就不應該說這些有的沒的，他訕訕擠出一個笑，站起來：“我去那邊幫他們。”

　語罷，趕緊溜了。

　葉尋皺了皺眉頭，在何青柔對面坐下，她一向話少，從余光裡看了何青柔兩眼，見對方無甚反應，猜測蔣行舟或許沒亂說話，便摸出手機玩遊戲打發時間。

　何青柔捏緊易拉罐，還在想蔣行舟的話，雲熙寧這次過來是想勸林奈回總公司……

　林奈這一天特別忙，何青柔直到回房間都沒見到她一次。十一點多，泡了腳，何青柔準備睡了，睡前她翻了翻微信，沒有任何消息。

　她半躺在床上，想問問林奈忙得怎麽樣了，但打了一行字，還是刪了。

　把手機擱床頭櫃上，關燈，睡覺。

　剛一躺下，手機亮了，她反手把手機抓起來，一看，是林奈發的消息

　――開門。

　只有簡短二字。

　何青柔愣了愣，撐坐起來，四周靜悄悄黑魆魆的，異常沉悶，她猶豫片刻，手指點動屏幕：有事嗎？

　對方秒回：嗯。

　何青柔掀被下床，她沒開燈，黑暗裡視線不好，亦沒穿鞋，她將門半開。

　門外，林奈提著一雙平底鞋。

　何青柔本不想讓這人進來的，看到那雙鞋，她怔了怔，壓著門把的手不自覺顫了顫。

　林奈沒說話，就看著她，她沉默半晌，最終還是低聲道：“進來吧。”

　合上門，她本欲去開燈，可燈的開關在床頭位置，她摸索著過去，剛走到床邊，卻被騰空抱起，她嚇了一大跳，險些叫出聲，但生生忍住，這大半夜的，可別把把周圍的人引來。

　林奈這瘋子，力氣大得驚人，把她抱起放到床上，她下意識往後縮，卻被拉住了腳。

　她刹時面紅耳赤，輕聲斥道：“你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