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黃昏， 場館內人漸稀少， 外面人群三三兩兩， 參觀的、聊天的都有， 門口的直行道上停了許多車， 一眼望去排成長龍， 大門前擠了一堆拍照的人， 她從邊上穿過去，車太多， 一時沒有看到林奈在哪兒。

　沿著路走了一段，還是沒有找到人，想到對方可能在車裡坐著， 便一輛一輛地看車牌， 再往前幾米，找到了，但車裡空蕩蕩的，沒人。

　她疑惑地四下環望， 拿出手機，打算打電話問問。

　“後面，”身後清冷的聲音響起，“轉身。”

　她驀地一愣，捏了捏手機，回身，林奈就在離她不足一米遠的地方，她穿的黑色背心墨綠短褲， 背心外套一件跟短褲同色系的牛仔衣，打扮休閑清涼。

　何青柔訥訥看著，搜腸刮肚良久，嘴裡擠出一句：“一直沒看到你……”

　林奈把副駕駛的門打開，站在車門旁：“從你走出大門，就在你後面了。”

　她看了看何青柔，示意對方上車，何青柔過去，委下身坐進副駕駛座，林奈替她關上門，繞到駕駛座，發動車子。

　“只是你沒看到。”

　何青柔一頓，捏手機的手緊了松，松了緊，最終將手攤開，把手機擱進包裡，她用余光瞥了瞥林奈，這人的表情不鹹不淡，沒生氣的樣子，可亦無神采，眼皮半耷，顯出兩分頹廢。

　車多，路堵，車子發動了，但寸步難行，前面的車跟粘在地上了似的，半天不見移動分毫，有些不耐煩的司機，一下接一下地按喇叭催促，沒完沒了，喇叭聲刺得人耳朵痛，她們旁邊都有人爭執起來了。

　“臨時有事，”她輕聲道，眼睛看向外面的車，一排排望不到盡頭，在遠處都化成一條條線了，“找不到替代的人，不能離開。”

　林奈的手把在方向盤上，食指叩著方向盤邊沿點動，她的手骨節分明勻稱，修長好看，這麽一搭一搭點著，讓何青柔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處理得如何了？”她問，食指停止點動，附在下方。

　“還好，沒什麽問題，”何青柔收回目光，須臾，又移回去，“我走了的話就沒有領頭的人，還要跟和信國際交接，會很亂。”

　她如是解釋，沒能去看比賽，她感到很抱歉，可無論如何，只要工作沒完成，她都不能離開，畢竟是成年人了，得有分寸，不像讀書的時候，為了出去吃頓飯，翹半天課都覺得無所謂。

　林奈嗯聲，沒有要繼續聊的意思，她盯看著窗外，眼神晦暗不明，薄唇緊閉著，下巴微抬。

　車裡太靜，空氣都像凝固了一般，何青柔不大適應這樣，她偏頭看向右邊車窗，直行道兩旁的路燈都打開了，車外正好有一盞，就在她手邊的位置，燈光很刺眼，照得她眼睛酸澀。

　“比賽怎麽樣？”她眯了眯眼，偏頭，看向林奈那邊。

　“挺好，”林奈淡淡道，前面的車始終不見動靜，她又習慣性點動食指，“拿了第一。”

　“很厲害，”何青柔讚道，眼神全聚到對方身上，手卻不知如何放，“車隊呢？下午的情況如何？”

　食言沒去，她不好多問林奈的比賽的情況，便順著方才的話接到公司的事上。

　“也是第一。”

　何青柔張了張嘴，可沒再說甚。忙了一天，手機都沒看一下，這些事她真一點都不曉得，她該說聲恭喜，但又顯得突兀，胸口好似有股擰成一團的氣，穿來穿去，有些沉悶。林奈沉靜得很，抿著唇不言語，何青柔抬眼看了看她，手指不由自主曲了曲，這般壓抑的氛圍，連帶著胸口那股氣，合著壓得她莫名難受。

　交通擁擠，前面仍舊不動。

　她低頭，摸出包包裡的手機，劃開鎖屏，看到微信上遲嘉儀發來許多圖片，都是關於車賽的。

　劃到最上面，從頭一張張點開，人山人海的現場，公司車隊入場，比賽開始前，東寧奪得第一，領獎台上的葉尋，她再往後翻，都是拍的車隊的人，其中有一張蔣行舟抱獎杯對著鏡頭傻笑的。

　又一劃，是張背影照，照片上的人穿著張揚的赤紅賽車服，身材比例極好，腰細腿長，她慵懶拎著頭盔，頭髮隨意披散，站在一輛黑色賽車前，奪目的紅與沉寂的黑對比鮮明，看著很有味道。

　林奈。

　何青柔微微出神，手指不小心點到屏幕，圖片自動退出，屏幕的光刹時亮了亮，引得左手邊的人側眼望了下。

　但何青柔沒注意到，她重新翻照片，劃到剛剛那張，點了保存。再往下翻，還是林奈，這回她轉過身了，正面看著鏡頭。

　仔細一瞧，好像又不是在看鏡頭，東寧的人聚在一處，她看的是東寧的地方，所以乍一看還以為在看鏡頭，其實不是。

　下一張，林奈已經上賽車了，車前車後一堆人在檢查準備，她仍然在看東寧這邊。

　何青柔愣了愣，隱約猜到她在看甚，往後繼續劃，都是拍的人群，她飛快劃到最後。最後一張是比賽結束，林奈下車了，她帶著頭盔，獨獨站在車前，朝向東寧這邊，身後是歡呼雀躍的人群，照片像素有限，拍不清楚頭盔後的雙眼。

　可何青柔曉得，她看向何處、在看什麽。

　鏡頭後是遲嘉儀，林奈在看遲嘉儀，看遲嘉儀是想找她。

　她眨眨眼，食指動了動，把所有林奈的照片都保存下來，而後退出微信，將手機放回包裡。

　天邊，太陽已半入西山，將與山相接的那一片天空染成紅黃交疊的顏色，而內館這邊的天，是藍湛湛的，空曠乾淨。

　何青柔抬頭，看向林奈。

　“我……”她猶豫道，可一張嘴，原本想好的話全都忘了，像有甚卡在喉嚨，不上不下的，她囁嚅著，最終閉嘴。

　林奈將車熄滅，總歸動不了，不如直接停下，她偏身朝向何青柔，眼裡帶著一種何青柔探不清的情緒，說不上是落寞還是可惜。何青柔心頭那股氣竄得更厲害，隨時要衝出來一般。

　“蔣行舟他們今晚要慶祝一下，你想去嗎？”林奈問道，公司奪得兩個第一，大家都高興，打算簡單聚聚。

　凝結的氣氛刹時緩和許多。何青柔頷首：“在哪兒？”

　“梅林，”林奈說，她瞥了眼外面，此時車外人已少了許多，“就在雁塔後面。”

　“行啊，”何青柔道，“什麽時候開始？”

　“他們比賽完就過去了，裴成明跟阿尋下山買食材，等我們到那邊，可能差不多趕上。”

　梅林離內館不遠，走路半個小時就到了，開車幾分鍾，但現在堵得水泄不通，怕是一時半會兒過不去。

　何青柔嗯聲，她垂眸，思索該如何說，覺得該跟林奈談談，工作歸工作，但確實食言了，她答應的時候就隨口允下，沒能守約，亦是不對。

　“抱歉，我沒有來，”她想了想，說，複看向對方，“讓你白等了這麽久……”

　黃色的燈光照進車裡，在她身上渡了柔和的一層，林奈面上的神情微動，盯著逆光的她半晌，終卸下適才的偽裝，牽起她的左手，這回何青柔不像以前那樣躲縮，任由她牽。

　她把手握住，執起：“我沒生氣，”

　而後伏低下頭，在白嫩的手背上親了親：“只是想讓你看看……”

　無所謂輸贏，或是對手，她隻想何青柔過去一趟，可惜天不遂人願，沒辦法，不過覺得還是有點失落而已。

　何青柔沒懂她話裡的深層含義，但仍很觸動，林奈親她手背時，總是很認真，像在跟她保證什麽一樣。心頭的氣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余下微弱的酸澀，感覺飽飽脹脹的，好似被什麽填滿了。

　“等了我很久？”她問道，不自覺向林奈靠近了些。

　林奈在她手背上細細摩挲：“比賽很快，沒多久。”

　何青柔嗯聲，動動手，掙出來。

　林奈看著她，她別開臉瞧向前方的長龍車隊，好一會兒，把手伸往另一邊，胡亂摸索，半晌才摸到對方的小指，頓了頓，一把握住。

　她眼睛沒看著，隨便一握，隻握住了三根手指。

　此時，車窗外有行人經過，行人習慣性往車裡看了看，看到兩個漂亮女人手握在一塊，或許是驚詫，呆了呆，忽地明白過來，他忙收回目光，趕快走開。

　何青柔跟林奈都瞧見了他，林奈沒甚反應，反倒是何青柔悄悄紅了耳尖，不過還是抓緊了手，沒放開。

　“剛剛我手機靜音，你打電話沒接到。”林奈說，跟她解釋為什麽打了兩遍都打不通，她扳開何青柔的手，換自己來牽她，牢牢握住。

　何青柔沒回，闔上眼，往後靠著座椅，又朝著林奈這邊斜了斜身子。

　林奈似有若無地勾了勾唇角，捏住她的小指輕輕揉搓，何青柔睫毛顫動了一下，她又在人家掌心裡刮擦，刮得何青柔癢。

　真的是幼稚。

　“讓我休息會兒，今天有點累。”何青柔沒睜眼，輕聲道，今晚肯定要半夜才回屋，她想小憩幾分鍾。

　林奈沒再逗她，安安靜靜等著車流移動。

　太陽完全落山時，長龍終於動了，場館門口的一輛輛車慢慢駛離。

　林奈把車開得很慢，幾分鍾的路程愣是開了十幾分鍾，旁邊的何青柔，呼吸勻稱，胸口規律起伏，睡著了。

　何青柔是被喇叭聲驚醒的，她一睜眼，便看到車外漫漫的梅林。

　“醒了？”林奈道，向她俯身而來。

　而與此同時，幾米遠的地方，葉尋和裴成明提著東西下車，方才的喇叭就是她們按的，用以提醒其他人她們到了。

　何青柔打直背，捏緊了手，但沒有要避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