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一樣的, 一旦開了一條口子,就很難再回到原來的樣子。
許濃不想惹事,但卻也不怕事。
更何況,之前打了白曉那幾個巴掌, 她的形象早已經在眾人心中大變樣了。
既然沒辦法再低調, 那她也不需要再忍下去。
所以給白曉弄了那麽一下子之後, 她也沒有任何懼怕和忐忑。
甚至在白曉死命掙扎著想抬起頭的時候,許濃也沒放手。
“之前你沒記住的話, 我再說一遍。”
她聲音很輕,語氣也很淡, “這個組我進來是想努力做事的, 以前忍著你不代表怕你。你如果再不收斂,一直主動來找茬,那大家就都別安穩了。”
說完,她手輕輕一推,白曉整個人都向後倒退著踉蹌著幾步。
再抬起頭時,白曉狼狽極了。
米飯菜汁沾滿了整張臉, 鼻子眼皮額頭, 甚至鼻孔裡面,都掛了兩塊蔥花, 假睫毛上面還有兩小塊小米辣。
白曉顧不上什麽,抬手隨意揉了揉眼睛, 原本想擦乾淨眼周的菜汁,結果卻碰到了小米辣, 頓時辣氣衝進眼睛裡面,她難受的又哭又叫。
“許濃!我他媽要讓我爸爸來殺了你!!你居然敢這麽對我!你等著!你給我等著!!”
白曉一邊罵一邊眯著眼睛四下找水,動作急促狼狽,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個瘋子一樣。
所以有都在冷眼旁觀,不,大多數人其實是覺得白曉是自找的,而有一小部分人,則是被許濃再一次震住了。
其中也包括周起。
他目光久久沒從許濃身上撤回來,腦海裡也不停回憶著剛剛的畫面。
他是萬萬沒想到,小奶貓發起火來會這麽嚇人這麽凶,而且動手也毫不含糊。
原本還想來這個組幫她找點場子回來,可現在發現,自己似乎沒什麽需要動手的地方?
不過……
周起拿舌尖抵了抵牙根,目光含著散漫的笑打在許濃身上。
操,真是要命了,越來越會勾人。
——————————
後來白曉發瘋,許濃沒再陪著她。
她沉著周身的氣息,安靜的走出片場。
每路過一個地方,她都像是自帶著強大的氣場一般,沒人再敢像以前那樣無所顧忌的靠近她開玩笑,基本上所有人都下意識的給她讓了路。
周起也什麽都沒說,隻起身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後。
他們兩個出去之後,片場原本凝固的氣氛像是忽然松散了一下,大家莫名提著的一顆心也放下來了。
組裡的男主演舒朗這會兒也回過了神,他一臉誇張的捅了捅旁邊的李向南。
“我說,你這同學脾氣原來這麽大的嗎?這才兩天的功夫啊,怎麽像換了個人似的!”
李向南倒沒覺得太過詫異,因為有了之前那幾個巴掌做鋪墊,他知道許濃不會再忍下去了。
他看了看許濃和周起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還在原處撒潑的白曉,眉頭皺了下。
“是有的人太蠢了。”
…………
許濃覺得自己的情緒還有些不穩,所以一路上一直沒開口講話。她知道周起在身後邁著長腿慢悠悠的跟著,也沒在意。
她去了小超市,買了一把棒棒糖,結帳的時候默了默,轉頭看向周起。
“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周起眉梢微微挑著,怎麽?這是要開始養著他了?
不過他知道她現在心情不好,沒像以往那般瞎鬧開玩笑,所以淡淡搖了搖頭。
出去的時候,許濃拆開一根棒棒糖塞進嘴裡,甜膩絲滑的口感在口腔裡繞了幾圈,但心頭那股子鬱氣並沒有慢慢消散,依舊感覺悶悶的。
她含著糖,低著頭一直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
從周起的角度看,此時此刻的許濃就好像和人掐架輸了的小奶貓,一邊舔著傷口,一邊一瘸一拐的往回走著。
他看不下去了,修長的手掌抬起,按在她的發頂。
許濃被他這個突然的動作搞得不明所以,揚頭看了看他,用眼神問著他在幹什麽?
他瞭著眼皮看她,“不是打贏了?怎麽還不高興?”
許濃知道自己這會兒情緒外露的太明顯了,倒也沒怎麽意外他的問題。
抿著雙唇,靜了半晌,她低著頭淡聲說了句:“沒什麽……”
只是覺得她之前做的選擇,是不是一直都是錯誤的。
她高一的時候,父親意外出事,鋃鐺入獄。
沒到半年,謝女士便遇到了沈玉的父親,兩個人原本也是彼此的初戀,年輕時因為門不當戶不對最終沒能走到一起。
沒得到的人永遠會是心裡頭的白月光,更何況謝女士這些年被許爸爸保護的很好,在家幾乎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除了偶爾帶著許濃逛街買衣服,或者監督她的學習之外,她過得真如一個闊太太一般。
女人婚後生活滋潤,沒有煩心事,自然不會老。
所以沈父再次見到謝女士後,幾乎一瞬間就想起了兩個人年輕時互相愛慕著的時光。
破鏡重圓的故事永遠都不會過時,更何況過了幾十年後,兩個人更是沒有任何阻礙了。
許濃的父親在獄中,是無期。
而沈玉的母親早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
沈家的大家長能說得上話的,或者有能力阻止沈父的人也早都不在了。
所以兩個人再走到一起,是非常順風順水的。
沈父為了彰顯對許濃媽媽謝女士的喜愛,甚至還為她舉辦了盛大的婚禮。
那天早上謝女士在家裡一邊讓造型師為自己做造型,一邊和許濃語重心長的交代著。
“濃濃啊,媽媽的寶貝,你爸出事之後這段日子辛苦你了。媽媽知道你難受,但是以後媽媽絕對會讓你過上好日子。
沈家是北城有頭有臉的大家族,你沈叔叔現在是家主,只要有他在一天,我們母女就肯定會一定過得很好的。
媽媽知道你可能心裡會有些不適應,可能還會想起你爸爸,但是咱們活著就得向前看啊是不是?而且媽媽做這麽多,絕大部分還是因為你。媽媽不想你一直跟著我過苦日子,以前你爸爸能給你的,媽媽絕對也能給你。”
其實那個時候,她已經跟謝女士吵過幾次了。次次都是因為爸爸,許濃覺得爸爸才出事沒多久,謝女士就忽然改嫁,這件事自己完全接受不了。
但謝女士態度很堅決,可能也是過怕了苦日子,突然來了個人能救自己出泥潭,她怎麽可能輕易放棄。
這些許濃都懂,但理解歸理解,接受卻又是另一碼事。
不過那會兒謝女士說完那些話時,許濃抬頭看了她一眼,恰巧余光看到了正給她卷頭髮的造型師,眼底是怎樣的不屑和嘲諷。
那個時候,許濃一點反對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謝女士瞧著她乖乖巧巧的坐在一旁,還以為她想開了,於是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又對她說:“別置氣了,媽媽知道你想著你爸爸,但是你沈叔叔對你也很好是不是?”
“濃濃,媽媽不希望你的人生一直往回看。所以答應媽媽,以後咱們在沈家好好過成嗎?”
許濃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知道現在自己無論什麽態度都不對。
但只要一想到剛剛那造型師的眼神,她就沒辦法再當著外人的面,頂撞謝女士。
後來那場婚禮辦得還算順利,許濃的情緒不悲不喜,帶著無能為力的麻木感。
不過她向來適應能力很強,改變不了的事情就接受也是爸爸從小就教她的道理。
但她沒想到自己一直的妥協忍讓,會讓謝女士變得變本加厲。
豪門生活向來不易,謝女士過了幾個月後就深有體會。所以她不止自身改變,還對許濃的要求越來越高。
她知道,這個圈子的精英太多了。而許濃如果想出人頭地,連帶著給自己爭光,最有效的捷徑就是做大明星。
沈家有一個沈玉,沒人會覺得做明星是什麽低級工作。況且許濃長相隨了謝女士很多,平時不打扮都又甜又美,不走這條路太過可惜。
所以謝女士在許濃高三那年,就很正式的和她提出了叫她藝考的事情。
其實就算謝女士不說,許濃也是想考b大的,只不過不是表演系,而是導演系。
爸爸以前就有一個導演夢,但迫於現實一直沒實現過。她從小被爸爸教育熏陶,也對導演這個職業有著很深的向往。
但當時謝女士已經變了很多,對許濃更是控制欲十足,幾個月的豪門生活讓她變得更加強勢,再也沒了昔日寶貝長寶貝短的叫著許濃的樣子。
她想過改變,並且也提出過想出來自己生活,不留在沈家。但是謝女士的反應非常強烈,幾乎次次都是先硬後軟,甚至後來有兩次,她還被許濃的話氣到生病住院。
謝女士是從小帶著自己長大的媽媽,許濃就算再覺得她變了,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真的出什麽事。
所以在那之後,許濃對謝女士的安排,都一一聽從。
她成績不錯,考上b大是意料之內的事情。
沈父想為她辦個隆重的升學宴,但是許濃很堅決的拒絕了。
高中那兩年的日子,她聽過太多別人在自己背後的議論。
有人說她和謝女士都是狐狸精,一個勾引大的,一個勾引小的。
還有說她就算上了大學也會一直依附著沈家,肯定要一直做個吸血鬼拖油瓶。
但其實她雖然一直吃住在沈家,可私底下沈家的錢她一分都沒動過,謝女士給她的錢,她也一直存在那張沈父開給自己的卡上面。
她上學時花的學費和零用全是爸爸出事前交給她的存折,裡面的錢足夠她上完大學甚至還能再買一套公寓。而且她看著是和謝女士一起來了沈家,但實際上她的戶口一直沒遷過去。
所以許濃真的是聽夠了那些話,她不想把自己再一次放在眾人的視線焦點上面。
後來上了大學,她便動了隱瞞自己和沈家關系的念頭。
北城望族很多,但主動讓孩子去學表演,走演藝道路的家庭卻很少。所以許濃去了b大,幾乎不用擔心會碰到和沈家有交情並且見過自己的人。
她先是安撫好了沈家這邊,然後當眾和謝女士提出了上大學想搬到學校附近住的要求。謝女士當然不肯,但那時候沈玉在飯桌上替自己說了話,謝女士對這個繼子一向寬和柔順,所以也就半推半就答應了許濃。
那時候許濃已經在排斥沈玉了,除了因為外人誤會自己勾引他之外,許濃還發現了一件令她膽寒的事情。
但她也不敢做的太明顯,所以在沈玉替自己說服謝女士後,還淡淡的對他說了聲謝謝。
她以為這樣自己的大學生活就能低調安靜許多,但哪想沈玉在她入學之前,就忽然在一次采訪時,提起了自己考上b大,並且還是他妹妹的事情。
也是從那開始,他在鏡頭前主動提及自己的次數越來越多。從而導致許濃在報道時,有人聽了她的名字,就興致勃勃的問她是不是沈玉的妹妹。
甚至還有一些狗仔記者,專門蹲去了b大,就為了拍到“沈玉妹妹”的獨家。
她覺得再這麽下去不行,她不想再過一次高中那種一直被人議論的日子,也不想再和沈玉或沈家扯上任何關系。
所以她想到了改變形象的法子。
她將謝女士給自己買的那些高檔名牌暫時擱置,買了不少又土又老氣的衣服,頭髮也剪了劉海,臉上也配了一副大號的眼鏡……
總之後來她再出現在校園裡時,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沈玉口中“長相甜美,乖巧可愛”的特征了。
而也是從那時開始,她行事越發低調內斂。因為不想被謝女士發現自己去導演系旁聽的事情,所以平日裡她幾乎對誰都是忍讓的態度,一次兩次之後,所有人都對她的印象固化了,覺得她性子軟好欺負。
她不是沒在意過,但是她更在意自己是否能平靜的度過這四年大學生活。兩相權衡,她就覺得忍忍也沒什麽。
可是白曉的出現,讓她忽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是不是錯了?
她的低調忍讓,給自己換來的,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
周起並不知道她以前這麽多的事情,但從她的神態動作上,也不難猜出她在想什麽。
他眉眼疏懶,不輕不重的捏了捏許濃的臉頰。
“小同學,無論你是什麽想法,但你得承認——
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強者為王。”
簡簡單單的“強者為王”四個字,讓許濃愣了一下。
她有些意外的朝周起看了一眼,像是不太相信這種話是會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周起見她表情有所緩和,又開始吊兒郎當的逗她。
“怎麽?被你周哥哥帥到了?”
“……”
“所以,現在別的事情解決了,是不是該說說咱們的問題了?”
許濃不明所以,“什麽問題?”
他勾著唇俯了俯身,貼在她臉前問了句:“我晚上到底住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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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孟思語一直沒回片場,也沒給大家任何通知,所以所有人在吃過飯後,就都等在片場待命。
後來到了晚上,孟思語才打了電話給許濃,叫她組織大家收工休息吧。她還要跟資方開會,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影視城。
許濃將孟思語的話一字不落的轉達給了片場的所有人,大家都有些抱怨。
要換作平時,肯定會有幾個刺頭跟許濃嗆聲拿她撒氣了,但這次卻一個人也沒敢做這種事。
畢竟……他們已經見識過許濃發火生氣的樣子了,也知道她並不是好欺負的類型,白曉戰鬥力那麽強的都被她搞成那樣,他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能耐再和許濃對著乾。
大家的轉變許濃自然也看在眼裡,她除了心情有點複雜之外,倒沒什麽別的反應了。
後來收工後,她便第一時間給周起安排住的地方了。
之前一直沒跟他說這個事兒,是她也沒拿定主意。
按他說的,他現在的生活真的挺慘了,所以她考慮的是到底是用一晚上幾百塊的酒店錢,合在一起在附近給他租一個月的單間,還是就乾脆隻管他幾天……
群演戲份結束,他們就分道揚鑣,她也不用操這個閑心。
但想法拖拖拉拉一直沒確定,到了當下,也只能先給他開個酒店房間住著了。
可誰能料到……
……
“沒有空房間了?!”
許濃原本臉上些許的意外已經轉變成詫異了,這已經是她找的第五家酒店了,影視城附近環境還可以的酒店一共就這麽幾家,其余的都是一些低價小旅館,但是非常髒亂差,而且很多都是大通鋪……
她總覺得雖然也算是給對方找了個兼職,但從源頭算,還是人家幫了自己。
如果給他找個髒亂差的小旅館……
許濃想想都覺得不好意思。
她在那頭和前台服務人員交涉的時候,周起像個沒事人似的,閑閑的倚在旁邊。
他拿著那台二手諾基亞,捏捏按按不知道在發著什麽。
從旁邊角度看,他身材頎長,姿態慵慵懶懶的。身上的校服也沒換,拉鎖隻拉了一少半,露出裡面套著的白色t恤。
他神色淡淡的,片刻,也不知手機那頭的人發了什麽,他忽然勾了下嘴角。
然後指尖來來回回又按了幾下手機鍵盤,接著點擊發送。
……
許濃在確定了這些酒店真的沒有一間空房間後,回頭看著周起這個樣子,頓時心情有些複雜。
仿佛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周起懶洋洋的抬起眼皮。
“怎麽?還是沒空房?”
“……嗯。”
周起瞧著她欲言又止有點鬱悶的小模樣,默了半晌,接著說:“那不然我還是回宿舍樓住吧。”
邊說,他邊裝模作樣的直起身子,準備往酒店大堂外面走。
嘴巴也沒閑著,長腿邁開的同時,又淡淡的歎著氣補充了兩句:“也不知道那邊的人是不是已經把草席給我扔了,如果沒草席的話……我可能就得鋪個被單睡了。不過我這次來以為會有地方住呢,被單也分給以前的同事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還給我……”
越說越可憐,周大少爺就差把自己說成當代小白菜了。
而就在這時,他的手臂忽然被人小力道的拉了住。
腳步頓住,周起嘴角不自覺的揚起,慵懶的表情裡,夾著一絲壞事得逞的氣息。
片刻,他將嘴角壓下,回過頭,表情控制在淡漠和可憐的界限之間。
“嗯?”
許濃白軟的一張小臉上,寫滿是糾結和猶豫。
她拉著周起的胳膊好一會兒,才小聲的問了一句:“那個……不然你跟我住一間?我的房間是雙床房……”
周起腦子裡這會兒其實有了小奶貓掉進他的捕獵網的畫面,但反應卻依舊表現出了一絲意外。
“可以嗎?”
許濃又靜默片刻,接著放開他的手,轉身,“跟我走吧。”
……
周起跟著許濃回到了她住的酒店,這一路吸引了無數女孩子的目光,但他卻像完全感受不到一樣,跟在許濃身後,視線一直閑閑的置在她身上。
二手諾基亞在他衣兜裡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看了眼來電顯示,片刻後接起。
“嗯。”他聲音懶洋洋的,仔細聽還能聽出語氣中帶著愉悅。
陳進多了解他這位兄弟啊,一聽就明白事情成了。
在那頭“嘖嘖”了兩聲,陳進說:“兄弟辦事效率高吧?你才說了一個小時,我就派人把那附近的所有酒店都住滿了。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找了一幫人去把小旅館的能鋪也住滿了。”
周起嘴角不自覺的向上,但聲音還是淡淡的,“嗯,還行。”
“嘖,我可是幫了你一個大忙啊,回頭我手底下那幫人要是找我請吃飯,你得給我十倍報銷。”
周起目光瞭了一眼許濃嬌小的身影,隨口回了句:“可以。”
別說十倍了,能把這隻奶貓哄到手,幾百倍都他媽值。
“還有。”周起像想到了什麽,淡淡的補充,“剛剛發你的人,查查。”
他倒想看看,那個醜女人背後到底是誰在撐腰,膽子這麽大,都欺負到他家姑娘的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