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的盡頭爆發出純白無暇的衝天陣法,驅散了鬼界數萬年的灰蒙陰霾,一時之間,陰間明亮如神庭。
所有鬼魂皆沐浴於神恩之中,他們停住了腳步,抬首四顧,或敬畏或茫然。
緊緊比鄰鬼界的無間之淵上空,紛飛的戰火之中,蒼星垂忽然一停,抬手捂住胸口。
他的一瞬間分神讓烏圖抓住了機會,他全黑無光的詭異眼眸裡滿是惡意,手中凝氣的致命殺招往蒼星垂要害襲去。
長樂神姬就在不遠處,眼看到了這一幕,已經來不及趕去了。她璀璨明亮的銀眸眯起,抬劍格擋攻擊的手微微變了個角度。
“叮!”
一支混沌毒箭在她的劍上被格擋開,反射而去,就是那麽巧合地一路穿過了交戰的人群和武器,直直擊中了烏圖的手腕。
烏圖手上一疼,不由痛呼出聲:“啊!該死,誰……”
只是耽誤了這麽一息,蒼星垂已經從短暫的心口窒息感中回過神來,立即反手揮劍,劍氣銳利不可擋,烏圖的一隻手應聲而斷。
“呃啊!”烏圖慘呼一聲,他捂住斷肢處,臉色越發瘋狂陰毒,他無瞳孔而全黑的雙眼死死盯著蒼星垂,高聲狂笑起來,“殺戮之主,混沌中的第一個神,你這個背叛同族的無恥叛徒!”
這聲音落在戰場上每一個人耳邊,雙方都立時殺紅了眼。
一方斥道:“竟敢辱罵我們上尊!”
混沌一方也叫囂:“叛徒,叛徒!背叛同族的叛徒!”
“他萬年前確實是領著一小半天神背叛了同族。”一個清亮的女聲穿透紛雜的爭吵聲,威嚴地說,“感謝烏圖上神支持我慈悲神君陣營,不過這是我們鴻蒙神族內的矛盾,就不勞煩混沌神庭的主人來為我們做公斷了。”
這聲音如清泉一般,澆滅了被混著蠱心法術的話語挑起的怒火,喚回了所有人的理智。
烏圖面色陰沉地看著降落在蒼星垂身邊的那個神女。
戰至現在,雙方都傷亡頗大,哪怕強如他和蒼星垂,身上也血痕累累,傷勢橫疊,可是這個彩衣翩翩的神女卻連衣服都沒亂。
這絕不是因為她逃避戰鬥,相反,她可能是蒼星垂之下戰功最顯赫的神族。
烏圖恨毒了啟明神。啟明神從未重視過這位主掌好運的神姬,談到她言語中都帶著不屑和嫉妒,隻覺得是個被天道寵愛著長大的嬌柔神女,神庭的吉祥物罷了,連帶著烏圖也未對她有過什麽防范。
蒼恕刻意遮掩了神柄去向,沒有人知道她竟如此之強,在戰鬥之初著實打了混沌一方一個措手不及。
“聽聞您是厄運的主宰。”長樂神姬端莊微笑著地對烏圖說,璀璨的銀眸閃著光亮,“那您平時會非常倒霉嗎?”
她看上去還有心情說笑嘲諷敵人,除了蒼星垂,誰也不知道她是來求救的。
“下面的防線撐不住了。”她在神識之中給蒼星垂傳音,“怎麽辦?”
“你擋著他,我去下面。”
“這幫人是亡命徒,殺起來不要命的!你已經……”
“我能守住防線。”蒼星垂果決地下指令說,“你不用管,和我換位置。苗仡方才已經被我擊殺,你拖住烏圖就行了,我扭轉了下方局勢回來換你。”
剛才他以一人之力對抗烏圖和苗仡兩大主將,不僅未落下風,甚至還強殺了苗仡,然而也付出了代價。長樂神姬看得出來,他傷勢頗重,已經在強弩之末,換到下面防線中去,萬一陷入車輪戰中……
混沌之中滿是殺心極重的殘暴神祇,鴻蒙卻正相反,打起來實在吃虧,整個戰局幾乎是全部的鴻蒙神在為蒼星垂一人做掠陣和輔助,即便他強得不像話,一人撐起眾神的戰爭,還是太勉強了。
但是此次出征蒼星垂是兩方聯合軍的主帥,他的決斷不容置喙,更何況,長樂神姬也知道,和一位一界之主的生命比起來,自然是守住六界更重要。
蒼星垂強勢加入了下方防線戰場,眼看就要破碎的人界防禦又暫時安全了,烏圖每每想要乾預,都被長樂神姬拖得抽不開手。
然而不需要他親手乾預,隨著時間推移,他尖聲笑道:“混沌神域的眾位神祇們!這叛徒已經嚴重透支,很快就要燈盡油枯了!加把勁,繁華的鴻蒙世界就在眼前!”
“住口!”長樂神姬厲聲道,以凌厲的攻擊打斷他的言語。
下方局勢被烏圖催化地更加激烈,一個跟隨長樂神姬出征的神庭神族險些被擊穿心臟,等他回過神,發現是蒼星垂一劍結果了那敵人。
他抽回劍,一瞬都沒有歇息,返身又斬殺兩人。
“魔尊分明遊刃有余!”這個被救下的神族大聲反駁天上的敵軍首領,“危言聳聽,亂我軍心,陰險的東西!”
大部人鴻蒙神族都是這麽想的,因為蒼星垂的攻擊絲毫未有減緩減弱,他看上去仍然那樣強悍無比,誰也不覺得他已經透支了,就連部分混沌之神心裡也直犯嘀咕。
他們就算相信己方首領的話,也不由有些犯怵,也許蒼星垂下一擊就會倒下,但他的恐怖之處就在於,在他倒下的前一瞬間,他都仍能爆發最強的攻擊。
這正是他們混沌神域,一脈相承的血腥瘋狂。
蒼星垂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他也不是很想回去了。
他拒絕去想剛才心臟忽然的窒息劇痛是在昭示什麽,但是有些事不是他不想知道,就不知道的。
正好,這樣蒼恕就不會知道他戰死的消息了。自己不過是離開神庭,蒼恕就哭了,如果知道自己戰死,不知道他要多難過……
那一天,臨別前,如果多看一眼,就好了……
沒有時間、沒有機會讓他想更多的事,在戰火之中,他連回憶往昔的喘息時刻都沒有,已經拚到了最後一次攻擊,最後一次呼吸——他抬手結印。
在他面前的混沌神族認出了那個印,驚駭地睜大了眼睛:“不好!他要自爆!快跑,快跑!”
一個太初神的自爆,以毀滅全部的神識身軀為代價,做舍命的最後一擊,在場全部與他立場敵對者,將被他血腥屠殺,灰飛煙滅。
“該死!為什麽裂隙還打不開?!”烏圖瘋狂地對手下術士喊道。
那術士驚恐萬分,絕望地喊道:“有人在關閉裂隙!怎麽回事,怎麽可能?!裂隙快要被完全關上了,我們走不了了!我不要灰飛煙滅!”
蒼星垂的印就要結完了。
在人間,被侵入人間的幾個漏網之魚掀起的腥風血雨的戰場中央,一個浴血奮戰的年輕男人瞳孔驟縮,飛身而起,為他的同伴舍身擋住了致命一刀。
“上仙大人!”
“哥哥!”
“十一師弟!”
一片嘩然之中,他失去了生息。他以凡人之軀抵擋神族如此之久,創造了傳奇神跡,但他仍願舍命相救同伴,最終就如每一個凡人一樣,魂魄歸於陰間。
鬼界的最深處,已經沉寂了萬年之久的中央閻王殿的閻王寶座上,一個男人緩慢凝結身形,而後睜開了雙眼。
他的面容極年輕,眼眸卻蒼老深沉。
“原來如此……”他喟歎道。
站起身,靜默了片刻,他又說道:“不過如此。”
人鬼兩界的時間仿佛被靜止了。
無間之淵紛飛的戰火戛然而止,飛到半途的毒箭、凝結一半的法術、揮舞在半空的寶劍,都定格了,蒼星垂的印術停留在了最後的一個手勢上。
忘川河盡頭,昌文神君的淚滴墜在他眼眶邊,停留在落下的前一個瞬間,在他凝視的方向,裂隙之中的白衣身影剛剛開始化作光點,即將消散。
神界第九重天,最後一個混沌偷襲者剛剛被法力驅動的巨大機關傀儡擊殺。
賀天拙召回傀儡,暫時松了一口氣,他轉身走向賀從,忽然見這位通曉蒼生萬物命運的神忽然露出一個驚詫萬分的神情。
賀從抬首仰望高天,迷惑不解地自問:“怎麽可能?”
“怎麽了?”賀天拙立即問。
“我看不見了。命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