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任的仙後是一隻大妖,這件事在仙界已經人盡皆知了。
消息靈通些的仙人還會知道,五十年前原本他們是要準備大辦婚宴的,結果在仙主將仙後從妖界接來的路上出了意外,婚宴一直耽擱到現在都沒有辦。
不過這並不妨礙仙界上下改口,因為天玄宗的人最先改口了,這一任仙主就出自天玄宗,跟著他們叫準沒錯的。
天玄宗內的仙人知道的又要更具體一些,比如說,仙後是一隻貓妖,白色的,不少人親眼見過。
再比如說,這一人一妖早在飛升之前就已經在一起了。據宗內的大仙尊們透露,幾百年前仙主剛剛飛升仙界,第一件事就是詢問如何去往妖界,得知那需要至少仙尊級別的實力之後,一直刻苦勤修,只花了短短數百年就一再突破,可以自行破界而去。
他走了幾年,再回來的時候帶著兩隻貓,一隻雪白的大貓,還有一隻剛出生、連路都不會走的雪白小貓。
那時候還不是仙主的聞人凜宣稱這是這是自己的伴侶和孩子。
仙妖戰爭已經過去了萬年,兩界關系並不像一萬多年前那樣勢同水火,而是趨於平緩,加上聞人凜那時已經位列仙尊,修的還是極難成仙的辟運劍道,很是霸道,並無人敢不長眼地去招惹他。
好在那隻貓妖也十分知趣識禮,自從住進天玄宗,幾乎沒怎麽露過面,過得很是低調。可是他想要低調,他的兒子卻與他唱反調。
從那小貓跌跌撞撞地學會走路開始,就沒有哪一天是安穩的。今天溜進藏書閣咬壞藏書,明天又鑽進宗門長老的煉丹爐鼎裡,偏偏他的父親聞人凜還寵溺無度,一味縱容,從來不會說一句重話。
另一位父親喻綿倒是很積極地管教,可惜威信不足,管不住。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這隻小貓學會化形。盡管原形與千年前幼年期的喻綿長得一模一樣,引得聞人凜十分袒護,寵愛有加,然而他化為人形時竟不是縮小版的喻綿,而是活脫脫一個縮小版的聞人凜。
聞人佑從小就十分嫌棄自己的原形,自從學會了化形,他幾乎沒再變回過小貓了。他的父親聞人凜原本沉溺於再養一遍幼年伴侶的美夢中,這下也逐漸清醒了,並且終於意識到了這熊孩子四處惹是生非的本事有多大。
父親遲來的嚴厲管教讓聞人佑越發叛逆不馴,每逢衝突,他另一個爹喻綿也從來都只會向著聞人凜說話,他和兩位父親的關系越來越差,大半時候都不願意著家。
等到聞人凜成為仙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仙主,在仙界聲望達到頂峰時,他決定要給喻綿補辦一個聲勢浩大的婚禮,以仙妖兩界聯姻之名將他們的關系昭告天下。
按照習俗,喻綿先帶著孩子回妖界去了,就在他處理婚前瑣事忙得團團轉的時候,這孩子趁他不注意溜了。
聞人佑生來就是半仙半妖,雖然性子桀驁難管,但天資卓越,年紀也不小了,料想也出不了什麽大事。忙著結婚的兩人都沒太在意,想著忙過這一陣再去找他,沒想到回仙界的路上出了事,一拖就拖了五十年。
聞人凜為喻綿療傷的間隙不是沒派人尋過兒子。第一次,妖界暗探回報說公子和他的兩個小夥伴在妖界正混得風生水起,第二次又說三個半大少年把人家鼠族攪和得雞犬不寧,竟還全身而退了……聽得聞人凜青筋直跳,後來也沒再管,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伴侶身上了。
畢竟這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幼年期的伴侶,已經有千年沒見過了,很難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兒子剛出生那幾年不算,那不過是形似罷了。
就比如現在,聞人凜正在處理公文,縮在他腿上睡覺養傷的喻綿醒了。
小小的一團白貓舒展開來,拿短短的爪子無意識地踩了踩劍修的大腿,軟綿綿地叫道:“喵嗚。”
聞人凜立即放下了公文宗卷,把睡得懵懵懂懂的小貓從腿上抱起來。
冷面的年輕仙主低聲溫柔喚道:“綿綿。”
“喵嗚。”小貓應道,拿圓圓的腦袋撒嬌地蹭他的手。
聞人凜給他順了一會兒毛,直到他完全清醒了,跳出了聞人凜的懷抱,小小的一隻貓端端正正地坐在桌上,低頭舉著自己的一隻爪子,默不作聲地看。
“會恢復的,你不要太著急了。”聞人凜安撫道。
“喵嗚?”
“真的。”聞人凜堅定地說。
小貓有些不安道:“喵嗚……喵嗚?”
“恢復不了就恢復不了,我養你一輩子。”聞人凜耐心地安撫道,“更何況,是能恢復的,才五十年,急什麽。”
雪白的貓咪輕巧地跳回了他懷裡,依戀地拱他的手,“喵嗚”直叫,音調綿軟,奶聲奶氣,這下公文是徹底看不下去了,聞人凜把面前的公事一推,開始專心地和自己的小貓玩。
這溫情的時刻持續了沒多久,聞人凜眼中的光一凝。
“喵嗚?”小貓問。
“禁製被觸動了。”聞人凜說。
話音剛落,小貓便跳上他的肩頭,熟練地用尾巴勾住他的脖子固定好自己,做好了戰鬥準備。
一柄覆著寒霜的仙劍握在手裡,聞人凜還沒走出正殿,迎面撞上了闖入者。
是五十年前與他交過手的那個黑衣男人。聞人凜以辟運劍道飛升,這最難修煉、可一旦練成也最霸道的劍道讓他在飛升之後難逢敵手,直到遇到了這個實力深不可測男人。這男人甚至似乎都不是專修劍道的,五十年前卻隨手招了一把劍來,與他對了幾招絲毫不見吃力,現在又閑庭信步般穿過了他的禁製……
五十年前,他曾當面稱呼兩人為“神使”,那時兩人並未否認,可也沒承認。現在,聞人凜幾乎確定了這個推測。
不過,這不是此時此刻的主要問題。
兩個黑衣男人打了個照面,都愣住了。
蒼星垂迷惑地看著對方肩上的那隻雪白小貓,又看了看自己手上拎著的這隻雪白小貓。
那小貓本都已經意識到落到了強敵手裡,不宜硬來,可是看到了聞人凜,還是忍不住再次掙扎了一下,聞人凜面無表情地問道:“神使,不知小兒什麽地方得罪了?”
“……這是你兒子啊。”蒼星垂道,松開了手,“我看他在外面打轉,還以為是你的貓迷路了。”
說完他頓了一下,意識到哪裡不太對。
這小貓分明有妖氣,是一隻貓妖,怎麽會是仙主的兒子?
他還沒來得及想什麽,小貓落地的一瞬間成了一個青年,背上負著一把長劍,眉目倒是英俊,就是有些冷厲——簡直像是和面前的仙主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更奇的是,當他化成人的時候,又一身仙氣,似乎完全是個仙人了,仿佛剛才那貓妖不是他。
“半仙半妖。”蒼恕神識中歎道,“原來那隻貓妖就是仙後,他們結合生下了一個半仙半妖。”
他雖然團成一個白色倉鼠毛團縮在蒼星垂的衣襟裡,但像他們這種天神在神力不受限制時,並不一定要依賴視覺來看清周邊,更多是感知。
五十年前,他們一個態度強硬,一個半推半就,結果就是在無人的山巔洞穴裡胡來了好幾天。事後蒼恕深感羞恥後悔,飛快地表示自己要閉關,沒給蒼星垂任何深入討論這件事的機會。
事實上,蒼星垂因為在開始之前就自己把事情定性成了“強迫”,也不太想多說,兩人心照不宣,很快就調整了狀態,一同閉關煉化蒼恕心間的那一口混沌之氣。
這花了五十年,比他們預計的時間要長一些。然而這對於忘掉一件瘋狂的事來說,又太短了,以至於出關之後的蒼恕依然不能面對蒼星垂,再次變成了一隻白色毛團,天天拿臀部對著他。
蒼星垂有些理虧,哪怕是他們兩廂情願的時候,他也沒那樣折騰過蒼恕……於是也不敢提原因,拿著毛團翻來覆去摸了好幾天,眼看今天蒼恕的態度終於軟化一點,總算肯待在他衣襟裡和他一起出來找仙主談談。
結果不巧,碰上了仙主的家務事。
那青年看了一眼仙主肩上的小貓,又看了看冷面的仙主,咬牙垂首,服軟道:“……父親。”
這很久未出口過的稱呼讓聞人凜眉頭一皺,問道:“你惹什麽麻煩了?”
蒼星垂沒興趣旁聽,便道:“你們聊,我去附近逛逛。”
他說著正要走,聞人凜出言挽留道:“神使留步。”然後他轉向自己的兒子,“我正忙著,你回自己寢殿去,有什麽事一會兒再說。”
聞人佑焦慮道:“不行,我有急事和你商量!”
然而他父親並未理會,蒼星垂就更加不會把這種小孩子放在眼裡了,兩人抬步便走,只聽聞人佑在身後大聲喊道:“仙主!我是來狀告你治下不嚴,縱容惡仙修煉混沌法術,跑到妖界禍害無辜!”
兩個黑衣男人同時停住了腳步,轉過身看著他。
“混沌法術?”